正好屁股也坐痛了，兰蒂芙把艾沃尔的手从自己的膝盖上移开，然后大咧咧地坐到她大腿上。后者微微吃了一惊不过表情很快被无奈的微笑替代，接着抬起双臂环抱住兰蒂芙的腰身，把兰蒂芙圈进臂弯里她的脑袋刚好能靠在艾沃尔的额角上，是个适合低声细语的姿态。

于是兰蒂芙的嗓音开口便不自觉地低沉下来：“这样说来，你要是嫁给你堂兄倒也不错，至少可以留在生你养你的土地上，还有半个领主能当呢，只不过……我可能就无法与你结实了。”

“你真的认为这样不错吗？”艾沃尔扭过头来直视着兰蒂芙皱眉问，虽然兰蒂芙察觉到了她已经在尽量克制情绪了，可她还是难以避免感到一丝慌。

“我……我以为你的梦想就是继承父亲的领地。”

“不，那只是第一步，海厄波尔土地太过贫瘠，所处位置也毫无优势，倘若当真要想让氏族过上更好生活，全族搬迁势在必行，可是——”艾沃尔说到这里苦笑漫上嘴角，“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总之，我从未考虑过跟谁分享领主之位，我忍受不了做任何决定都要被人掣肘，更不愿退而求其次，所以无论是巴里德还是佛恩伯格，我都没有任何兴趣。而且话说回来，我若是能成半个领主那是靠的血缘，巴里德凭的什么？”

“凭——”

兰蒂芙一时语塞，她之前真的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只觉得艾沃尔能继承到半个领主之位已经是不能奢望更多的美事了，现下被她这么一问——

这样的结合真的是双赢吗？

不，怎么可能，自己也不是小屁孩了，有些事明明早都该想到。且不说世俗就认为且鼓励男人需要尊严需要权势需要荣耀，要做一个好妻子不可能不替丈夫考虑成全，即便妻子心有不甘，想要改变成见，一旦行动起来就会发现全世界都站在丈夫那边跟自己作对。更何况女人一旦生育，这过程中不可能保证方方面面的状态能和怀孕之前一样，留给枕边人钻空子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更何况孩子降生后势必要占据走母亲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反正兰蒂芙是无法想象一个女人要怎样让丈夫完美平分育儿之责，分摊更多就更扯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更何况哪有女人结婚后不是一个接一个的生，没儿子就努力生儿子，一个儿子不够还得尽量多生以应对各种风险，如此一来，长此以往，做丈夫的如何能不放过这么多送上门的机会越发凌驾于妻子之上？什么双领主实际上该算是领主与他的副手，或者说妻子能保持地位仅在丈夫之下都得时刻绷紧神经，否则几次松懈就可能被完全架空，与最寻常的贵妇也没区别。

也许，大概，可能的确存在那种又能当好妻子又能当好母亲又能当好君主，聪明绝顶身强力壮精力充沛平衡安排好各方势力，稳定政权的奇女子吧，这样的女人五百年能不能出一个？况且代入艾沃尔当时的情况就更令人难以接受了——一个战败后失去领地四处被流放的流浪前领主之子只需要结个婚，就能得到头衔领地妻子和孩子以及大部分统治权，而正儿八经的本地领主血脉同样是结婚却要拼尽全力才能免于沦为寻常贵妇的结局，孩子领地之类也并非只归她一人，这么一盘算女方当然是亏得血本无归了。

不过当时艾沃尔才多大啊，兰蒂芙忍不住又细细打量起情人的侧脸来思考着，一个几岁大的女孩真能把这一切算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而且——

而且夫妇之间这样清算实在未免太缺乏人情味了，人终归是有感情在身上，或者是随着时间经历积累起来，所以——

“确实，婚后双方所得盘算盘算你是亏大了。”兰蒂芙一边说又一边谨慎观察艾沃尔脸上每个微表情，“但若是丈夫真心爱你呢？情况怎样也不会太糟的吧。”

只要夫妇二人真心相爱，心意相通，那没有什么事是不好商量的吧，自然也就不至于成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日子过得多累啊。本来结婚寻找伴侣都是为了能找个靠得住的另一半共同经过各种人生考验嘛。

然而艾沃尔的反应却出乎兰蒂芙的意料——她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地说：“ 你跟我母亲说的话一样。”

“啊？”兰蒂芙眨眨眼反问，“你是说……你母亲也……她是什么情况下跟你说的这话？”

话问出口兰蒂芙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问之前其实已经多少猜到了。

既然她问了，艾沃尔又得将思绪带进十年前的一个清晨，努力将遗忘得如同碎片般的记忆拼凑起来，尽量还原当时她与母亲的完整对话。

对，没错，那是清晨的远足郊游，就是母亲主动提议的，就她们母女两人外出登山散散心。鉴于前一天晚上艾沃尔偷听了父母的对话，且逃跑的时候不甚弄出了动静，艾沃尔合理怀疑母亲的提议极有可能与那次夜谈有关。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艾沃尔还是臭着脸点头同意了。彼时艾沃尔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马，但罗斯塔还是提议两人共乘一匹，却被艾沃尔果断拒绝，出门后两人在山脚下找了个地方拴了马，开始徒步攀登上初春的山路。

说起来，还真是和眼下差不多的初春时节。

路上艾沃尔仍是保持沉默而且两条小腿捣腾飞快，一定要走在前头跟母亲保持一段距离，母女二人都心知两人之间就差层窗户纸没捅破了，于是还是罗斯塔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死寂开口道：“艾沃尔，你父亲又邀请斯蒂比约恩父子来这里了，你知道这事儿吧？”

艾沃尔差点儿脱口而出“知道”，临到牙关又刹住话头改口：“不知道，关我什么事？”

罗斯塔叹口气又劝：“艾沃尔，父亲母亲劝你好多回了，你真的不能再那样对待西格德。”

“为什么是西格德？”艾沃尔回头瞥了眼母亲问，“不是斯蒂比约恩？”

“亏你还想得起斯蒂比约恩，没错，他们对咱们家来说都很重要，所以你应该对他们更加恭敬些。”

罗斯塔话还没说完艾沃尔突然拔腿跑了起来，罗斯塔放眼望去原来是她们接近山顶艾沃尔发现一处悬崖边搭起来的叠石，以她的脾性她一定是要——

冲过去捡起大石块扎稳马步振臂一挥，将石块精准砸中那个半人高的叠石，石块四散崩落到处乱滚时，只能看到女儿背影的罗斯塔完全能想象艾沃尔此刻脸上愉悦又得意的表情。

她不紧不慢来到女儿背后，不等艾沃尔转身便语重心长开口：“艾沃尔，你以后得陪伴西格德，你要接受这件事。”

艾沃尔沉默片刻，还是没转身，而是粗声粗气地回：“如果我拒绝呢？”

罗斯塔愣了片刻，一时搞不清楚女儿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疑惑催促她开口又问：“为什么？我保证，只要你愿意和西格德好好相处，你会发现他是个温和懂礼又有男子气概的……”

“斯蒂比约恩会派兵增援海厄波尔吧？”艾沃尔突然转头拔高嗓门质问，“你们伸手向佛恩伯格要这要那也会更容易吧？就因为把我送过去了？”说到这儿艾沃尔深吸口气抬手直直指着罗斯塔口气更加激烈了，“这不是买卖吗！”

“你听谁说的这些？”罗斯塔被问了个措不及防竟然结巴起来，“那天晚上你果然在外面偷听吧！”

艾沃尔往前走了两步嗓门更大了：“回答我！”

罗斯塔做了两次深呼吸，努力挤出笑脸半蹲下来扶住艾沃尔的双肩微笑着劝道：“说什么买卖，那怎么可能？你是父母的宝贝疙瘩我们怎么可能卖你？我和你父亲只是希望找个靠谱的好男人照顾你一辈子，你难道不想要个永远对你好的人陪你走完人生吗？”

“能比现在过得还好吗？”

罗斯塔陷入了沉默，“能”这个过于违心的答案她实在没办法干脆脱口而出去哄骗女儿，而且也违背了瓦林怂恿她去教导女儿认清现实的初衷。

“不能？”艾沃尔迫不及待替她做出了回答，“我不理解，既然不能我为什么要去做？”

“话……话不是这么说的！”感到头疼万分的罗斯塔还在努力试图劝道，“找个爱你的人陪你共度余生难道不是很美好的事吗？只要两人相伴相随什么样的好日子都有可能，这样斤斤计较可能会错失终身幸福哦。”

“我知道了。”

终于听到女儿“松口”的罗斯塔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就听得艾沃尔面露讥讽继续道：“因为你相信父亲一定会永远爱你直到死去，所以可以主动去市场上跟奴隶们站到一起等着他来把你买走？”

罗斯塔猛然瞪圆双眼，面庞僵住，嘴角抽了抽问：“你……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艾沃尔仍然直视着母亲继续说道，“你嫁给父亲之后外祖父外祖母再也不用种田，马上住进咱们这儿最好的大房子拥有最好的地，还有了许多奴隶伺候不用亲自耕种老作，从此吃穿不愁穿金带银，其他农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个女儿……”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嗓门越来越大的艾沃尔，母亲突如其来的耳光把她打懵了，泪水立刻就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

“住口！！”罗斯塔一反常态怒目圆瞪，咆哮时唾沫都喷了出来，“我不准你再说下去！”

艾沃尔捂着脸抽了抽鼻子吼了声：“只有奴隶才可以买卖赠送！！我哪里有说错！”说完转头就跑，一溜烟跑的没影消失在母亲的视野里。

当然，事后罗斯塔还是冷静下来废了老大劲儿在天黑前找到艾沃尔把她劝回家，回了家之后母女二人关系也并未有什么好转，两人反常地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互不理睬互相无视的状态，直到那一夜降临。

回忆毕了，艾沃尔心头思绪万千五味杂陈，她又看了眼双眼晶亮正兴致勃勃等着她回复的兰蒂芙，挑挑拣拣地在兰蒂芙地催促下草草还原了当时的对话，接着让艾沃尔稍许意外的是，听完整个对话兰蒂芙的眸色立刻黯淡下来，不，应该说整张脸突然失了神采，笼上了某种失落的阴翳。

艾沃尔刚开始后悔，兰蒂芙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苦笑抬手动作僵硬地捋了下刘海哑着嗓子说：“我真的很好奇，你的童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能做王后的未来……对你也没有吸引力？”

艾沃尔看着兰蒂芙纠结又略显苦涩的面容，突然开始犹豫要不要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