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衍的办公室宽敞大气，极尽简约。
裴艺秀将那束花轻轻放在写字台上，走到全景落地窗前向外眺望。半座申海城的景致一览无余，竟还能遥遥望见申海电视台的楼顶。
“裴小姐，请喝茶。”
许凉在沙发侧的茶几上放下茶盏，温声解释道，“老板大概十分钟就能结束会议，请稍坐休息。”
“谢啦~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裴艺秀扬起端庄笑容。她很想问问顾昭音和盛衍的关系，可一想到那句“这么沉不住气”，又只得生生压下去。
她早就想过，成为盛衍的妻子，迟早要面对扑向他的莺莺燕燕。作为一个有大智慧的女人，她必须拥有超乎常人的淡定与胸怀。嗯！
一个小律师而已，不足为惧！
待许凉退出会议室，裴艺秀还是忙不迭摸出那张名片。
“千百顾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忽想起婚前协议的起草方正是这家律所，既然如此，顾昭音岂会不认得她？还说什么打离婚官司的时候随时找她~怎么，盼着盛衍离婚吗？
越想越烦躁，裴艺秀喝了口茶水定定神，收起名片移步到写字台前，企图转移注意力。
这桌子收拾得很是清爽，几乎没有杂物。
可有件东西却很突兀，跟整间办公室的氛围都格格不入——极卡通的一枚三阶五魔方，实心十二面。
市面上很常见的款式，便宜，老旧，却被安置在一盏精致高档的透明琉璃罩内。
“诶，这一面怎么还缺一块？”
裴艺秀忽然想起小时候初玩魔方，偶尔转不明白的时候干脆一块块拔下来，重新安上。
难道盛衍也这样？
甚至还弄丢一块？
她不禁乐起来，伸手去摘琉璃罩。
罩下竟有一个密码锁，四位数字。不是吧，一个破魔方还给锁起来？
好奇心萌芽，她随意旋了几个数字。
错误。
错误。
错误。
托着下巴一阵想，她摸出手机查了一下盛衍的手机尾号，随手一试没想到竟打开了，“乖乖，我也太聪明了吧！”
拿出魔方，裴艺秀随意把玩了一阵，也没见哪里特别。
没意思~真是小孩才玩的。
她又将魔方锁回琉璃罩，没事人似的在办公室里东摸摸，西碰碰。
“久等。”
盛衍终于推门而入，步履较前几日明显轻快些，神情语气依旧温和。
裴艺秀捧起那束栀子花，双手递过去，“不知道盛先生有生以来，收过多少女孩子送的花？”
看着递到眼前的盛放花束，他眼畔盈盈笑意，接过时半真半假地回了句：“这次，你是第一个。”
可不知怎的，栀子花从盛衍手里滑落。
白色的花束坠地时，断下几瓣，散落在女人脚边。
裴艺秀正要埋怨他“怎么这也手滑”，话没出口却先被他骤然猩红的眼眸吓住。
那种凝视，叫她无端产生隐隐的畏惧。
将开的唇瓣偏偏有些发麻，一时间竟无法开口问他“怎么了”。
“你动它了。”
盛衍一字一顿，口气伴有她从未体会过的冷意。哪怕那一夜他遣人将她捉入车厢，质问她为何助港媒造谣，也没有用这样阴冷可怖的口气。
她，动什么了？
裴艺秀的大脑快速运行，方才她动了窗帘，转椅，书橱，鼠标……都不是些矜贵的东西呀！
可看盛衍那神色，应该是动了很重要的东西。她蹙起眉眼，余光扫到那方琉璃罩，难道是……魔方？
“对，对不起。”
不管是什么，都是她未经主人同意擅自动的，这声道歉势必先送上。
“Yasser，那笔合同——”
耳后传来开门的声响，顾昭音一走进来就察觉到办公室气氛不对。她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敏锐如她立刻发现了盛衍的异样。
随即，她垂眸去看那琉璃罩中的魔方。
“你动它了？”
顾昭音竟也说出同样的话。
“我——”
裴艺秀心虚点头，小声道，“这很贵重吗？如果哪里弄坏了，我赔就是了。”
“滚出去。”
裴艺秀：“？！”
她震惊地望向盛衍，他在跟她说话么？那语气，那情绪，是她不曾见过的盛衍，也是在极力克制的盛衍。
顾昭音忙握住盛衍的双手，试图安抚道：“Yasser，我马上就帮你复原，我记得所有的位置，相信我。”
说着，她转头冲裴艺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裴艺秀咬着下唇，心头涌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办公室，又不确定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只得默默候在玻璃门外。
回头便瞧见顾昭音已解开琉璃罩的密码锁，将那枚三阶五魔方握在手中，十指灵活果断地拨弄着各个五边形平面。
好快，那女人的手速！
裴艺秀眼巴巴地望着办公室内的两人。
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魔方，心无旁骛。仿佛无形中有一层坚实的结界，隔开了他们与这世间万物，包括她，裴艺秀。
这结界是什么呢？
是这扇薄薄的玻璃门吗？
她知道，是她与盛衍遥遥相隔的这十一年。时光在她身上刻下许多痕迹，同样也刻在盛衍身上。他们有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们。
终于，魔方十二面归位。
顾昭音轻吁了口气，将魔方放回琉璃罩内锁上，甚至连缺失一块的那一面的角度都与原先一模一样。
掌心与十指沁出微汗，顾昭音一边放松双手，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盛衍。好在他猩红的眸子已不知不觉回归平静，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魔方。
“好啦，不生气咯？”
顾昭音伸手去拍盛衍的后背，却意外被他揽进怀里。抱得太紧太突然，顾昭音竟然有一瞬间的窒息感。
“谢谢，昭音。”
悲伤而轻柔的嗓音，自她的耳膜噬入心房。
顾昭音压抑住起伏的心绪，佯装不在意地推推他的肩：“我要被勒死了，Yasser，你放开我。”
可男人却没松手，脑袋在她肩颈埋得更深。
顾昭音宠溺地摇摇头：“盛总，勒死我对您有什么好处嘛？您只会丧失一个拥有过目不忘能力的得力助手，和一个到处帮您收拾各种纠纷烂摊子的神级法务。”
盛衍终于松了手，轻声却笃定道：“我不会失去你。”
见老板和顾律彼此分开，刚走到门口的许特助犹豫着敲了敲门。
盛衍点头让他进来，却见他将一只硕大的花篮推进来，飘带上写着“恭贺盛泽娱乐落地申海，惟愿财源广进万事亨通”。
“怎么把花篮拿进来了？”
顾昭音好奇地望着他，毕竟各方面送来的花篮都整齐划一地摆在前台大门口。
“是裴小姐送的，也许老板会想单独放——”
“扔了吧。”盛衍说。
许凉微张着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地看向顾律师。
顾昭音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看向门外问：“她人呢？”
“裴小姐离开了，前脚刚走后脚花篮就送到了。”
“噢~”
顾昭音躬身捡起地上的那束栀子花，丢给许凉说，“把这儿收拾一下，今天做事仔细些，小心别惹到你老板。”
她瞟了下盛衍，勾唇道：“好不容易哄好的，一天之内可哄不了第二次。”
入冬后，天色暗得愈发早了。
申江沿岸已经亮起明晃晃的引路灯，灯光沿江而设，灯带蜿蜒而璀璨。
裴艺秀独自坐在长椅上吹风，也不晓得坐了多久。直到脸颊有些干痛，她才意识到自己连口罩和墨镜都忘了戴。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盛泽娱乐的，又是怎么走到了申江边。
唯独记得，盛衍将那女人拥入怀中的画面。
她想过很多次，优秀俊朗如盛衍这样的男子，身边必定花团锦簇，美人环绕。可真到亲眼目睹他与别的女人相拥时，她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得难受。
“坏家伙，真讨厌。”
裴艺秀摸出口罩和墨镜戴上，嘴里念念叨叨，“一个破魔方而已，你就去抱别的女人，还叫我滚。”
可她转念一想，世上女人这么多，他为什么偏偏挑中自己去领证？
难不成，就因为她跟顾昭音的气质很像？
等等，难道她是顾昭音的替身？！
“烦死了！”
摸出手机调出盛衍的微信，裴艺秀敲出几个字又一个一个删掉，不知道该发什么好。她叹了口气，又将手机熄屏塞进口袋。
*
冬至日，裴艺秀跟随台里《姗姗来迟的TA》节目组，开拔去苏城录制“苏兮河篇”。
启程那天，申海万里阴云。
抵达苏城境内，车外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裴艺秀在车上睡了大半程，醒来时车窗玻璃上尽是斜斜的雨痕。
她隐约看到窗外竖着的广告牌，写着：“江南烟雨染苏城，缘起情落绕苏河。”
这里的“苏河”指的便是苏兮河。
下意识拿手机，她在微信消息中下翻许久，好不容易翻到一个熟悉的头像。
点进去，最近的聊天停留在十天前。
是她发的[我来拜访你啦]。
再前一句仍是她发的，[呐，送你一束小白花~]。
“照片很漂亮嘛！”
同车邻座的梁笙凑过来，“坏家伙，谁呀？”
裴艺秀惊得立刻熄屏，差点忘了，她跟梁笙约好坐的同一辆车。
前座副驾，沈淮转头道：“师姐，你醒啦？什么坏家伙？”
“啊哈哈我怎么睡着了~没啦，就一个朋友，脑子不大好的那种。”裴艺秀弯起眉眼，不想多说。
自那天后，她就把盛衍的微信昵称改成了“坏家伙”，可坏家伙却再也没有找过她。
“昨晚没睡好吗？看你睡了快一路。”
梁笙关切地问她，又斜眼道，“脑子不大好的朋友，你还给他发自拍？男生啊？”
裴艺秀“额”了一阵，应得诡异：“性别不详，性取向不详。”
笑呵呵地别过脸去，她猛地趴到窗口。
隔着一窗的模糊水痕，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在眼前呼啸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裴艺秀的世界冷不丁下起雨来。
洛夏黎敲着键盘看窗外，阴云密布，骤雨初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