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尹还是住在之前的那间房里。
因为那间屋子的窗户可以远眺到冬季凋敝的寨神林，以及上下山不得不走过的那条蜿蜒至林间的路。
江尹没有想过去神庙找霍域。
离开前以为霍域收下了手环，在江尹心里认为他们起码是能接受礼物的朋友了，现在看来是他自以为是了。
来了两天，江尹就呆在悦客居两天，没有离开过房间片刻。
肖扬为此十分奇怪，还以为江尹是睡惯了这间房里的床，才会火急火燎地故地再来。
“我这次来是工作的。”江尹否认，并且用的确是有正经事的口吻告诉他，“时间不多，我要争分夺秒才行。”
听着是告诉肖扬，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
肖扬瞥见江尹桌上杂乱无章写满音符的白纸，瞬间明白了他大老远还背着吉他的原因了。
“哥，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肖扬自觉降低声音，把端来的水和食物放到一旁，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江尹的房间。
坐在窗下的木椅上，江尹抱着他的吉他，眼睛注视着远处偶尔来往的勒墨族人，却没有见到他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
脑中思绪混乱，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最后一次和霍域告别的场景。
霍域什么话也没说，高大的身躯让人无法忽视，却又能自动隐形，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还让江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跟一团空气说话。
就算是不喜欢，江尹都要走了，还好心好意的送了他自己精挑细选的礼物。
霍域这人怎么就这么……这么不近人情呢。
当时的江尹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可他又似乎没有生气的立场。
一想到有关霍域的种种，江尹的精力就根本无法集中，脑子比他在港城那三天三夜抓耳挠腮没有灵感时，还要糟糕百倍。
他的算盘打错了，来了穆瓦和霍域离的近了，反而更加没法专心做事。
就好像令他心动的珍宝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怎么能让人按捺的住心底的躁动。
坚持到第三天，江尹就放弃了。
他走出房间，下楼去到院中呼吸久违的新鲜空气，再这样强行困住自己的人和心，曲子没作出来前，他人就要先疯了。
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活动范围好像不够发挥，江尹思虑再三，推门走出了悦客居。
出门时正好遇到了隔壁院的那位陈阿嬷，由于语言不通，江尹只能和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眼睁睁看着她往寨神林方向去了。
是去神庙祈福的吧？
江尹不由得想，老人家独自上山，身边没个人跟着，总归是不太安全的。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静静地跟在陈阿嬷身后，看着她佝偻而瘦削的背影，坚持的走在去往神庙的路上，累了就缓口气，然后在继续前行。
直到一步一步艰难地地爬上石阶，来到了神庙门前，走了进去。
这么快就到了吗？
江尹停下脚步，他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自己分明走了很久。
脚下仿佛是生了根，神庙近在咫尺，可江尹再也迈不出半步。
山门里忽然传来两人细碎的交谈声，江尹心下一慌，做贼心虚似的撒腿就想跑掉。
谁知石阶路滑，江尹转身离开时险些跌倒，可他却顾不得其他，努力站稳后趁着没被发现，迅速地逃走了。
踏出门槛的闫村长正好瞥见了匆匆消失的背影，他不太确定的喃喃，“刚刚那人……好像是江尹。”
不过他记得上月去悦客居，肖扬说他哥早已经回港城去了。
勒涅闻言走了出来，深蓝色的眼睛向着山下不断张望，可此时早已没有了任何人影。
“……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
见勒涅有些在意，不确定的闫村长只得推说是自己眼花。
-
江尹像是被狗追一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回头再也看不到神庙前的那几十级石阶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读书时跑八百米也没这么拼命过。
其实江尹并没有听清谈话的俩人是谁，可他就是莫名的害怕，害怕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会是霍域。
二十多年的人生，他都少有今天这样的退缩狼狈。
心事重重的走到悦客居外，江尹后知后觉地才觉察到脚踝处有些疼，应该是刚才慌里慌张的跑下石阶不甚崴了脚。
江尹哎声叹了口气，心道霍域就是他天生的克星！
娜倮端着盆子正往外倒水，看到一瘸一拐从外面回来的江尹，她忙放下盆飞快地去叫了肖扬来。
“哥，你腿怎么了？”肖扬大惊小怪的跑出来，像个操不完心的老妈子，“你才出门多久，就把自己弄成瘸子了。”
江尹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实情，“没看路，踩坑里了。”忙找了借口堵住他的嘴。
肖扬扶着江尹的肩膀，笑他：“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哥你这次来了几天都还没去神庙拜过，怪不得这么倒霉。”
江尹心想，就是因为去了才崴脚的，不去说不定还能好好的。
肖扬把江尹扶到一楼椅子边坐下，自顾自的说着话就去拿药酒，“你脚伤了，明天我上山问问，看勒涅什么时候得空会下山……”
“不用！”江尹赶忙制止他，吓得声儿都变了，“这点小事哪用的着。”
霍域是守山神官又不是散福童子，还能走哪给哪。
“顺便的事嘛，勒涅又不会拒绝。”肖扬觉得反正勒涅都要下山去族人家中，顺道来趟悦客居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肖扬把药酒倒在江尹脚踝，用力给他揉搓了起来。
江尹生怕肖扬胡来，“嘶”了一声忍着疼还要先安抚他，“真不用，等我脚好了，自己亲自去神庙，显得更虔诚。”
“那也行。”肖扬松了口，没再提这事了。
不过之后几天江尹就只能被迫呆在房间休养了。
去了趟神庙，还自己害自己脚崴了，本来是令人郁闷的事，可江尹的心却静下来不少。
就好像知道既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就没什么好期待的。
一切顺其自然。
直到在肖扬生日的前一天。
脚刚好江尹就开着肖扬的车出了穆瓦，他想要去村寨外面看看有没有卖蛋糕之类的地方。
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试着找找看，所以开车出去了一天没什么收获的江尹也并不恼怒。
只是回来的路上，他意外的遇见了霍域。
一月的天，穆瓦已经入冬，而格乌达也早已满山白雪。
江尹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车里暖气很足，因此他没有拉上衣服拉链。
而车外的霍域，身上只穿着比两个月前见他时多了件类似披盖的灰白外袍。
他们身上的衣裳相比，就好像不是处在同一个地方。
霍域在车子喇叭的滴滴声中，发现了车里的江尹。
江尹从驾驶室下来，扶着车门，看向他客气道：“上车吧，一起回去。”
等霍域坐上副驾驶位置，江尹还是没忍住问他：“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身边也没个人陪着。
“有事。”
霍域目视前方，简单到敷衍的两个字，回答得让人不知如何再开口。
江尹识趣地不再说话，他想或许回去的这段路自己就应该沉默到底。
在行驶过程中，江尹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身旁的霍域，发现他耳尖冻得发红。
江尹不动声色地开大了车里的暖气，直到自己的额头开始有薄汗渗出也没在意。
车子平稳地开到悦客居外停下。
霍域扭头对江尹说了他的第二句话：“谢谢你送我一程。”然后才下了车。
江尹跟着下车，在他走远前，对着他的背影忽然大声说：“哎，以后下山多穿点衣服……”
不要以为身强体壮就不怕冻。
真把自己当石头做的人了不成。
霍域在听到江尹的声音后，短暂地停留了几秒，他没有回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绝然地往前慢慢走去。
江尹注视着霍域挺立着背影，他就像误入凡尘的精灵王子，即将回到属于他的雪中仙境。
此时江尹的手机倏的响起一声提示音，他低头查看，亮起的屏幕上莫名其妙地弹出条蓝牙已连接的提醒。
什么情况？
手机出问题了？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