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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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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字……真是一笔好字——”

谢鸣泉端详再三,骨力苍劲,内含隽秀,如隆冬腊月的梅枝虬曲嶙峋的伸向长空,却在许多细微之处透露出一丝温柔的端倪,转弯钩划之处多有笔墨滞涩,可见如同这首诗一般,它的主人在提笔抒怀的时候必然心绪压抑挣扎,急欲宣泄。

“跪钟……”谢鸣泉喃喃念道,推敲着其主人的心绪。

素来只有跪香的,跪经的,还从未见过跪钟的……也是有趣。

“半生用瓶苦养鹅——”

这句好,自己何尝不是“苦养鹅”呢?尘世种种烦忧,看透了贪嗔痴,看不透恨爱欲,七情六欲如同天罗地网,叫人翻遍儒释道也难以求到一个确切的救赎,能将自己“呵”醒的人究竟在哪里呢?即便烧香拜佛,燃烧升腾的难道不是人无穷无尽的欲望吗?

“欲伴青灯灯芯贵,将入红尘难忘禅。”

是了,如今熙熙攘攘,人们忙着求名求利,连寺院里也难得清净,可若要与世人一样汲汲营营,又舍不下内心的一份对真理的渴求,如此左右为难,求入世难,求出世更难。

“槛上……”谢鸣泉不禁点头微笑。

世间素来将出家人称为“槛内人”,将凡夫俗子称为“槛外人”,可此人却自称坐在“槛上”,可见其内心的挣扎,无法心安理得的入世同流合污,又实在难断尘缘。

读到“寒蝉”二字,谢鸣泉不禁心潮澎湃,正所谓“寒蝉凄切”,正如同在俗世中受苦的百姓——想不到在这纸醉金迷的南京,也有人和自己一样,愿意在意那些被权贵们压在脚下苦苦挣扎的百姓!

谢鸣泉呼吸急促——此人可引为自己的同路之人了。

可是看这首诗字里行间,透露着万籁俱寂的萧索惘然,未免太多凄苦悲观,谢鸣泉实在不忍此人心境如此悲怀。

他连忙返回寺内,找到了方才那个小僧,苦苦哀求,好话说尽,才终于在小僧把白眼几乎翻上天之后,借到了一点笔墨。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山中萧瑟,谢登科一边苦着脸发抖,一边给少爷举着烛台。

谢鸣泉搓热了手,把笔毫含在嘴里濡湿,气沉丹田,在旁边写道:

夜观跪钟有感有感

云在青山水在瓶,

心在动与不动间,

动时自有未尽缘,

槛外逍遥槛内僧。

写完了退几步看看,自己这笔字倒是中规中矩,为了参加科举练的小楷,跟人家一比顿时落了下乘,他有些赧然的嘿嘿一笑,可若是自己的诗能于那个人稍作宽慰,稍解心结,便不虚此行。

他不禁默默的幻想,不知此人会不会看到自己的和诗,若是看到了,会作何感想呢?

这日,谢鸣泉又被程得鹿押来酒局“赶考”,因为这饭局的主角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四大护官符之一的俞府三公子俞童声,其父乃苏州府知府。

据程得鹿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了八竿子、绕了九曲十八弯才勉强沾到了这位俞三公子的裙边边,若是能趁此机会在他跟前儿“混个脸熟”那真是极好的,若能“结个金钱缘”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能再“混个酒桌知己”那简直就是三生有幸。

这位大名鼎鼎的俞三公子不过与他们几人年纪相仿,锦袍玉冠,一双桃花眼儿顾盼有情,略圆的娃娃脸上带着高门子弟独有的骄矜,人群中像玫瑰花儿一样明媚雍容又肆意张扬。

他于上座高坐,两边一左一右是旧院名妓林漱雪和乌棠喜,却一脸的不高兴。

乌棠喜笑道:“我这妹妹呀原系’瘦马’,骨头轻脸皮薄酒量又浅,自小没见过这么多生人,经不起今日这样的大场面,不周到的地方万望贵人海涵。”

一开口让谢鸣泉大吃一惊,原来“她”原系男子,捏着嗓子说话,抑扬顿挫,自有一股昆曲的韵味。

他端起酒杯,细细的腕子如若无骨:“奴家替她敬这一杯吧?”

俞童声一双桃花眼看过来,原本是摄魂夺魄,可经年积威之下,也陡添压迫之感,他挑眉道:“怎么敬?”

商人沈万三在一旁提点道:“还不快给俞公子敬个’皮杯儿’!”

这沈万三是个货商,有万贯家财,据说是倒腾古董字画起家。二十年前皇上刚刚登基不久便查抄了当时的张首辅府邸,连同其党羽一并落狱。当时由于缺少军费,便将搜查出来的古董字画当作军饷发给军队解燃眉之急,可是当兵的多是不识货的大老粗,便让沈万三钻了空子,他低价从当兵的手中大量收购,又到江南富饶等地以高价卖给识货人,赚得了第一桶金。

人都说他长了一副狗鼻子,能闻着钱味儿,如今又混迹江南官场酒局,跟一些官宦子弟打得火热。

谢鸣泉冷眼看他在俞童声跟前儿百般的殷勤讨好,努力将壮硕的身材刻意缩成一团,跟羞涩的良家妇女似的。明明已经年过不惑,在他们这帮少年公子哥儿面前却甘居下座——宦官子弟的酒局不按年龄序齿排座,一切只看父亲的官位高低排资论辈。

众人跟着起哄,乌棠喜故作娇嗔的用手帕掩面:“众位官人戏弄奴家,奴家不依!”

程得鹿趁乱低声说:“他越推辞,这皮杯儿就越值钱,他的身价就越高。”

果不其然,俞童声的注意力明显被她吸引去了,最终乌棠喜在众人的再三请求之下“万般无奈”嘴对嘴敬了个皮杯儿。

程得鹿得意洋洋的冲谢鸣泉挑了挑眉,表示自己是混迹旧院的高手。

自打皮杯儿之后场面明显活络起来,俞童声脸色稍霁。

程得鹿低声道:“这俞三公子好色成性,听说他自负’嫪毐之器’,可夜御数人,更是男女不忌……”

林漱雪呈上了自己亲手做的带骨鲍螺,吃了甜食,俞童声的脸色就彻底放开了,左拥右抱的开怀道:“……其实那赵明瑟来不来都无所谓,仗着会弹几个琴曲就敢在我跟前拿腔拿势了?少爷我还不稀罕呢!我看你们俩比她还好!”

乌棠喜娇滴滴道:“本来明瑟姐姐今日无事,可傍晚的时候施府突然派人来请,说是施大公子要听琴,姐姐本来不肯,可是您也知道,我们秦淮里的人哪里能自己做的了主?”

俞童声一听便冷哼一声,桃花眼里射出寒光,玫瑰露出了刺儿:“我说呢,敢弗我的面子,不是大施又能是谁……”

乌棠喜轻飘飘一句话,便化解了俞童声对赵明瑟的恨意,谢鸣泉心说此人好不简单。

“大施是谁?”谢鸣泉悄悄问。

“施阁老有两个孙子,是一对双生子,大公子名唤施灵椿,小公子名唤施明彻,因为两人长相及其相似,人们私下以大施小施的混名儿相称。”没等程得鹿开口,一旁一个一身素袍的公子便解答道。

此人名李义正,只见他腰背笔直,温润如玉,虽然素袍却也难掩风姿,他一双漆黑的眼看过来,与谢鸣泉颔首微笑。

酒酣之时,程得鹿提议抽花签,以“酒色财气”为题作诗联句。

俞童声先作了一首诗:

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边藏。

谁能跳出圈外头,不活百岁寿也长。

众人一阵喝彩奉承,说俞大公子的诗深入浅出,微言大义。

谢鸣泉简直无语,如此粗俗不堪的歪理邪说竟然也能登上大雅之堂,受到追捧,可见这世道真是阴阳颠倒黑白不分了。

但想也无用,谢鸣泉还是随大家一起陪了杯酒。

程得鹿也抽到了签,他作诗道:

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

无财民不奋发,无气国无生机。

此签说同桌年长的陪喝一杯,谢鸣泉只好苦着脸将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方才那位李义正倒是没有谢鸣泉这般如坐针毡,虽然他穿戴普通好似与这场合格格不入,但却一直气定神闲,一副乐在其中的姿态。

他作诗道:

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

财足粮丰家国盛,气凝太极定阴阳。

谢鸣泉想,的确是个有才干的人,虽然是个俗极了的题目,却也能稍作修饰发扬,化腐朽为神奇。

这个签是同岁的人陪喝一杯,谢鸣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无头苍蝇似的跟着陪了一杯。

他放下酒杯,悄悄对李义正说:“不知阁下曾去过苧萝寺吗?”

李义正笑道:“我从未去过那里,夫子庙倒是有幸去过。”

谢鸣泉笑了笑,心里也觉得不太像。

还没来得及再攀谈几句,只听俞童声道:“那位仁兄一直在说小话,怎么跟本公子一起喝酒,不高兴吗?”

谢鸣泉环顾四周才后知后觉到俞童声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正不知如何解围之际,程得鹿赶紧笑道:“他是我表哥,刚来南京,他原有个痴病,一见着美女就走不动道,手痒想画画!”

“哦?”俞童声来了兴致,喜欢美女倒是跟自己脾气相投,“莫非他就是你那个科考不写文章只顾画画的痴表兄?”

程得鹿看了眼谢鸣泉,颇为尴尬的笑道:“正是啊……”

谢鸣泉:“……”

拜表弟所赐,他的糗事倒成了南京酒局的笑柄传奇了。

“哈哈哈哈哈哈,”俞童声笑道,“这位谢兄敢将徐阁老的酣睡姿容画下来,我也是很佩服的,只恨不得一见呐!”

“不如让他现场为美人作画?”程得鹿装作没看见谢鸣泉的眼色,见缝插针道。

就这样,谢鸣泉一脸无奈的从桌上撤下,到一旁研墨备画。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不疾不徐、懒洋洋道——

“俞三儿,你不在家好好猫儿着,又上这来鬼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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