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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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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鸣泉回房写了回信,便兴冲冲的去送,一刻也不想耽误。

他一口气跑到苧萝寺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他来的遭数太多,便轻车熟路的穿过一片梅林,从后院一柴门进得寺院,四下无人,他要找老僧,便抬脚向禅房走去。

忽见一房内烛火明亮,有人声传来,好像似曾相识。

谢鸣泉不欲听人墙角,转身想走,突然听见房中传来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谢鸣泉赶忙回身去看,只隐隐约约听屋里似乎吵起来了。

一个明显压着怒气的声音道:“……改革成败在此一举,你今年又加征贡品,这不是逼着他们去贪吗?!”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急什么?不过是按着往年的例——我还告诉你,多给我一分我都不要,这下行了吧?”

“那黄连木又怎么说?”

“难道贡品是给我自己收的吗?那是给老祖宗的!是给主子万岁爷的!”

谢鸣泉心里咯噔一下。

“……都是你们上头这些人,只顾着邀宠献媚,下头的事情才一天比一天难办!”

那人嗤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爹,他邀的什么宠,献的什么媚?”

里头静了一下,随后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谢鸣泉知道,另一只茶杯也没有幸免于难。

“咚”的一声,门被从里面大力推开,谢鸣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跟从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谢鸣泉:“……”

大施带着滔天的怒气推开门,不想外头站了个人,顿时惊了一下。

一瞬间,谢鸣泉被大施既惊且怒的锐目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都忘了开口替自己辩解。

大施背光而立,过于白皙的皮肤让他在黑夜里显得如同鬼魅,他消瘦的面颊上一双眼睛实在过于漆黑,如同漩涡,几乎要把自己吸进去——谢鸣泉荒唐的想,自己似乎理解《聊斋》里半夜遇上狐妖的书生之感了。

“我……我……”

大施盯着他足足有数息之久,谢鸣泉第一次觉着生命是如此漫长,足够他带着听人墙角的愧疚给自己在原地挖个坑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鸣泉嘴皮子不听使唤,正慌乱之际,大施终于不再盯着他,他几不可察的微微偏过头,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好像他是路边微不足道的一根狗尾巴草儿。

谢鸣泉怔在原地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紧张过后只剩下空落落的感觉,恨不得抬起手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真是没用。

自己如此冒失冲撞了他,他会不会从此记恨自己了?

思来想去,谢鸣泉还是觉得必须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他皱着眉,怀着满腔愁绪,刚抬起手,就被一股大力猝不及防从后勒住脖子,整个人在地上半躺着被拖过去!

谢鸣泉大惊之下,被勒的几乎窒息,两只手死死握住那个如同铁钳一般的手臂,两只脚在地上死命的挣扎。

谢鸣泉被勒得头上青筋暴起,眼前漆黑一片,两只手疯狂的、毫无章法的四下扑腾,似乎抓住了什么树枝子!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死命抓住不放手——终于呼吸一松,他被甩在地上,空气涌进肺腑,谢鸣泉捂着脖子使劲咳嗽,脸涨的发紫,被长久的窒息逼出眼泪来。

他趴在地上,头晕目眩,涕泗横流,借着月光,看到了面前一双云纹皂靴,上绣的璀璨金线在月光下反出寒光,再往上——一个身高足有九尺的汉子如山峦一样矗立在自己面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尽管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谢鸣泉也能感受到对方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他绝对是要杀了自己!

在这人不知鬼不觉的山林里。

还没等谢鸣泉鹿站起来,一股大力破风而来,他的腹部顿时遭到重击,五脏六腑疼得瞬间挪位,一时间他几乎像破玩偶一样飞了出去,又撞在坚硬的树干上,谢鸣泉蜷缩着只感觉喉头发腥,几乎呕出血来。

他从来没有离死亡如此近过,天昏地暗的在地上四处乱摸到一块石头,死命朝飞速逼近他的死亡阴影砸去,可却被人牢牢的钳住手腕,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不容反扛的一拧——谢鸣泉顿时疼得大叫起来!

他死命抬起脚去撞击那人的下半身,被那人躲开,谢鸣泉喘着气问:“你……是谁?”

低沉的声音响起,冰冷无情如同地狱恶魔:“要你狗命的人。”

生死存亡之际,谢鸣泉满脑子里只有被殴打的冲冲怒气,点燃了他血红的双眼,他大叫着孤注一掷的往前冲去,被那人一个闪身、干脆利落的躲过,谢鸣泉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来不及痛,四脚并用的爬起来却被一只力大无比的脚死死的踩在地上,紧接着他的脖子被人从后拎起,他感到那人的呼吸是如此的近,自己如同一只案板上的鱼,只能徒劳得扑腾——

死亡来临的如此之快,他的意识已经模糊,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在遗憾什么,生死悬于一线之际,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说不叫他死……”

谢鸣泉被那人一松,扑到地上,费力的喘着气,弥留之际,他感到自己似乎被人抹了一把脸、凑近了打量自己,可是眼前突然亮起的烛火让他不适的闭上眼。

黑暗中又被踹了一脚,他感到那人放过了他,消失了。

谢鸣泉躺在黑暗里,浑身难以动弹,稍微一动就钻心腕骨的痛,不知躺了多久,有火光逼近。

他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师傅——师傅,他在这里!”

谢鸣泉心里一松,堕入无尽黑暗。

谢鸣泉躺在如茵的草地上,柔和的日光照耀的他周身浸在暖流里,他前所未有的舒展着四肢,清凉的泉水拍打在他的脚上。这种闲适自由的日子似乎天长地久的过下去。

可是他突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慌张的爬起来,漫无目的的向前奔跑着,一路上山川河流平原荒漠匆匆而过,至于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呢?他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奋力的向前跑去——

他用尽全力的想,终于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抓紧了一条游走的鱼,他还没有送信。

可是,信呢?他翻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慌乱之际想,突突然灵光一现,是了,自己再写一封不就好了!

可是,他拿起笔,写什么呢?

写什么呢?

他忘记了!无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

正当他懊恼的捶胸顿足,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投来一瞥——谢鸣泉大喜,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欣喜若狂的向他跑去,可是那人的背后突然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巍峨高山以雷霆万钧之势塌陷,星辰陨落,天边燃起的熊熊烈火将长天以燎原之势迅速点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将那人也席卷进去,在全身都泯灭之际,那人最后向他伸出一只手——

谢鸣泉想也不想,奔扑上前,跃过大地碎裂的残破裂痕,努力伸出的指尖却与那人仅擦毫厘而错过!

谢鸣泉躺在床上,猛然睁开了眼睛。

“少爷?你醒了!”谢登科熟悉的脸满是惊喜,“太好了!少爷醒过来了!”

谢鸣泉尤自怔忡着,紧接着程得鹿急匆匆的领着呼啦啦一大堆人进来,顿时屋子里烛火通明。把脉的把脉,开方子的开方子,烧水的烧水,擦身的擦身。

程得鹿心有余悸的揽着他的肩,大声道:“我苦命的哥哟——老天保佑,捡回条命!你得好好谢谢苧萝寺那一老一小,是他俩把你送回来的!哎我说你出了趟门怎么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你撞着强盗了?强盗抢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呆子做什么?”

谢鸣泉看他把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果然……还是烧,告诉厨房,再端碗黄连驱寒汤来,哎等等,再做碗五谷元气粥,要熬得烂一些……”

谢鸣泉几乎是本能的捕捉到两个字眼:“黄连……”

触动了他的思绪:“黄连木……”

程得鹿看他的样子,不无同情道:“什么黄连木,烧糊涂了你!我看你真是比黄连还苦……”

可是谢鸣泉觉得自己从来未曾像今时今日一样清醒,也从来未曾像今时今日一样困惑,许多纷乱的、疑惑的思绪与疑问太多,让他头疼欲裂。

谢鸣泉在床上足足养了半个月,没留下什么病根儿简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程得鹿几次问起那日的经过,谢鸣泉几乎可以确定,那日想要杀了自己的是南京一位位高权重的太监,位高权重到可以直接将贡品进献给皇上和“老祖宗”。

老祖宗……只有太监会这么叫,他所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宫里拥有至高无上的、给内阁批红权力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他虽然是个阉人,但却是大明朝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甚至凌驾于内阁之上,有些时候就连首辅施阁老都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

而太监做事一向隐秘,以手段残忍、心狠手辣著称,谢鸣泉可以肯定,那日正是因为自己无意间撞见他与大施的谈话才会惨遭灭口之灾。

本来自己该命绝于那片梅林,绝无意外,可那太监居然在临门一脚时奇迹般的放过了自己——

是谁让他放过自己的?

答案呼之欲出。

“哎哎哎,回神回神!”程得鹿在他耳边打着指响,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我看你绝对是撞见鬼了。”

谢鸣泉看着他:“你说,是不是大施救了我?”

“别想了,”程得鹿从来没有这样严肃,他正襟危坐,认真仔细的看着他,“如果不是你,我从来不知道南京的水这样深,有人已经张狂到连你一个官宦子弟都敢随意抹杀——哥,你说得对,人人总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殊不知,树大招风……

“哥,你我的骨头都轻,再经历一次这样的风雨可能就渣都不剩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咱们都不去深究了。”

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离开的时候,他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哥,那个苧萝寺,也不要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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