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

从一开始，他们的位置就不对等，注定无法平等地谈条件。兰斯是个没有软肋的人，不在乎一切，不畏惧死亡，没有可失去的能称之为珍贵的东西。

但赵虚不一样，他牵挂的太多，珍视的太多，犹豫更多，痛苦也多。

一个天生不喜欢低头的人，他能做出让步，永远基于身边人。

秦青曾说过他在某些抉择上优柔寡断，若是割舍时足够狠绝，兰斯就永远无法真正掌控他。

彷佛世间一切都是相应的，拥有许多的赵虚，身边站满了重要的人，稍微走错一步，就会雷池尽毁，牵连无数。而身边什么也没有的兰斯，站在空荡荡的地狱，只需要不择手段地将一个又一个的人拉入地狱。

他们各自站在最远的彼端，中间相隔鸿沟，终生不得释怀。

兰斯轻描淡写地说：“回到青山。”

赵虚再度陷入沉默。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兰斯用银刀的钝面轻轻刮擦赵虚的红唇：“只要你回来，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仅此而已？”

“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一定自由。”

“痴心妄想。”赵虚张口，用柔软的口腔含住了刀面，漆黑的双瞳映出刀面反射的寒光，潮热白雾缓缓喷息，接下来的语句模糊不清：“我好不容易跑出来，这辈子都不打算回去，但凡事都有例外，除非你死，没有你在的青山，风景一定会相当不错。”

“我果然没看错人。”兰斯喜怒无形，他用力钳住赵虚的双颊，将横向的刀面推得更深了些，使赵虚的脸微微变形：“你一直都是不顾他人死活的家伙，即便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也可以当作自保的棋子，他们拖累了你，你就可以毫不犹豫断尾求生。”

“苦头还没尝够的话，我不介意帮你重温，至于你极力否认的过去，那对我来说的确不值一提。”兰斯收起刀，用手指抚过赵虚唇角被割裂的小口，鲜血丝丝渗出，看起来可怜极了：“你能欺骗自己的记忆，但你改变不了身体的下意识。”

“说够了吗？”赵虚毫不留情，一口咬住兰斯的手，口腔瞬间蔓延铁锈味。兰斯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眯起的双瞳闪烁着诡谲的光，声音暗哑：“赵虚，你为什么吻我？”

“你把那称作是吻？”赵虚吐出嘴里的血水，觉得兰斯这番话相当好笑，他甚至诧异对方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典狱长大人，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吗？我们之间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噢，我想起来了，狱长大人身边没有亲密的人吧？可即便是误解了，我也还是觉得奇怪啊，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在吻你？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才算叫做亲吻，而我们，不过是为了各自的目的撕咬，仅此而已。”

赵虚说的话非常刺耳，每当他选择说一些刻薄的话时，人们便会因为承受不住而要求他闭嘴。

下一瞬，窒息感潮水般袭来，并不清楚对方突然暴怒的缘由，还未看清动作，他的脖颈被重重握住，喉管两侧疼得厉害，微凉的指尖紧贴白皙的皮肤，似乎能隔着软肉捏断修长的颈椎。他在艰难地汲取空气中涨红了脸，即便是游戏，也能清晰看见毛细血管破裂，眼眶不自觉地溢出生理性水光。

那不是赵虚本愿，露出任何脆弱的模样，无奈被钳制在强权之下，统统不是赵虚能够忍受的。

“你一直都知道该怎么惹怒我，明知道那种劣质的药对我不起作用，却还是这么做。”兰斯每说一句话，手上的力气便越收紧一分，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赵虚无法反抗的狼狈模样：“你有无数种下药的方式，但你却选择了你认为最有可能成功的一种，有这样的想法你不觉得奇怪么？是你毫无思考的结果，还是你心里一直认为这样可以最直接，最轻易地接近我？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赵虚睫毛微颤，有些愕然。

下意识，他用无声的讽笑否认。

“赵虚，你忘记的……”兰斯的话还未说完，赵虚似乎已经不想再听到后面的话，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相较于之前老老实实地靠在墙上，现在挣脱的意义十分明显，让兰斯愈加不爽，但他并不想太过逼近，好像他这么做反而是他过于渴求着什么，但那对于一个自诩地位超然的人来说这是不允许的。

忽的，门被大力撞开，心理大师的声音随即而来：“妈的死男同，又在强制我们阿虚！”

赵虚顿时消停，朝兰斯身后看去。兰斯握着赵虚的手还未放开，闻声侧目，黑瞳中一闪而过的暗光让心理大师浑身打了个冷颤，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冲上去：“我欧阳云平生最讨厌同性恋，尤其是爱而不得强取豪夺的你这种！吃我一拳！”

挥下来的拳头被兰斯轻而易举避开，堪堪停留在赵虚面门时，心理大师狂踩住刹车，这才没有击中无辜的赵虚。

重获说话自由的赵虚揪住心理大师的衣领，喘着大气说：“出去！”

心理大师被这么一呵斥，心里顿觉千种委屈：“阿虚，你不会是觉得我打扰了你的好事吧？你……也是那种人吗？”

什么那种人哪种人？

“从这里出去，别回头。”推开窗户，赵虚摁着心理大师往外面推。

“你是自愿的吗！阿虚！被这么对待，是你心甘情愿的吗？！”反抗着不肯从窗户跳出去的心理大师扭头拼命抓住赵虚的手：“为什么？”

“不想死的话就趁现在走。”赵虚的手腕被抓破，但伤口微不足道，他连表情都没变：“如果是我，就会好好听劝。”

“阿虚，biss药你没有给他吃是不是？我虽然骗人，但不卖假药啊，biss药吃下去不可能这么快恢复，你们俩到底……”

“跟你有什么关系？”赵虚甩开心理大师：“这是我的私事。”

“我不走！我凭什么走，我们从进游戏就一直在一起，该走的人不是我，你就这么想抛弃我吗？”

“妈的，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难得飙脏话的赵虚耐心急剧下降，抬脚想把心理大师踹出去，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心理大师的身影瞬间划过眼前，像小鸡崽子一样被抓在兰斯手里，兰斯冷冽地扫了赵虚一眼，看见那张面孔闪过担忧，他的神情无声无息布满阴翳。

“你……骗我？”

头被卡在兰斯手中的心理大师，瞪大眼睛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句夹杂着浓浓不可思议和倍受欺骗的愤怒。

只闻空中响起‘咔擦’骨头错位的声音，心理大师的尸体软趴趴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玩家心理大师已死亡。】

【目前存活人数：7人】

【请余下玩家再接再厉。】

听到系统播报，扫地的玩家们纷纷震惊。

“这怎么可能？现在还没有进入异度空间，怎么会有玩家死亡？”

“难道鬼已经可以穿过空间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心理大师不是一直跟阿虚待在一起吗？难不成是他们那边出了问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安和困惑似漫天大雾，沉沉悬浮在玩家心头，每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神经紧绷。

而医务室，早已一片狼藉。

看着地上的尸体，赵虚无奈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不听话啊。”

“遗言说得够多了。”言下之意，兰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仁慈，给了他们相当多的时间。

虽然游戏中死亡造成的伤害不会特别大，但也足够玩家吃一壶了，起码要休整好几天才能重新打起精神。因为角色死亡后，损伤的是玩家的本体精神值，san值掉得越多，精神越容易错乱，幻觉也会接踵而至。

“被那种人伤到，真是无能。”

察觉到兰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赵虚心里竖起中指：“和你无关。”

似乎因为解决了一个垃圾，兰斯的心情还算不错，所以面对赵虚这句话没什么别的过激反应。

“你想在低级副本耗到什么时候？没有人会慢慢等你升级，别忘了你的目的，你是为了复仇，那要拿出相应的诚意才行。”

不久前他才‘大发慈悲’地饶过了赵虚，但赵虚丝毫不领情：“我早已过了激进的年龄，这些话你对十几岁的我说才有效果。”

但那已经过去了，不仅如此，过去了太久，连赵虚自己也快忘了，曾经年轻、亢奋、热血、激情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时间带走的东西很多，除了年岁，还有不那么直观看见的，对世界的爱憎。

只有足够年轻的心才驱使人们对一切充满兴趣，今年已经24岁的赵虚，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鲜活，剖开胸膛，将血淋淋的心脏挖出来，会发现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肉，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旧伤。

那是哀叹着对世界的叫嚣，渴望死寂，却不得不继续苟延残喘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