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样？”顾青东趁着和白纭一起做饭的时候，问着今日的进展。

白纭慢声细语道：“今日一切也都顺利的很，不光拿到了原定的五两银子，那齐掌柜的还额外给了我五两定金，请我再绣一副巨型绣作，我估摸着时间，我自己一人时间肯定是不够了，等再隔一两个月，我将这画稿打好，要不我就回村里，和娘一起绣，要不就把娘接过来，一同住。”

“还是把娘接来吧，两个娃虽说大点了，天天伺候吃喝没人搭把手，让我一个人可搞不定，你夫君可要累死了！再说、再说，你要是走了，我自己一个人要独独待两个月，漫漫长夜可如何消解。”顾青东停下了手里添柴烧火的动作，撒娇般，跟白纭如此说着。

还起身去旁边抱了一下大理石茶几上正切着菜的白纭，“你这取景作画便要一个月，我看等差不多等十月十五酒市的时候，把爹娘都接来一并热闹热闹，这些天我们也把书房拾掇拾掇，把那榻子拿到偏房，问问街坊邻居有没有搁置的架子床吧，到时候我俩住书房，让爹娘住我们现下那间屋子便是了。”

“嗯嗯，能这样安排最好了，只是、只是，之前爹娘也说不想进城，如此这般不是为难他们了吗？”

白纭睃到一眼青东，嫌弃地看着那双环在自己腰间沾了一手草木灰的手，转头瞪了一眼青东，以示拒斥，想到了之前在城里买房时便要拉着顾父顾母一起进城，两人拒绝连连。

“这不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进城也是怕找不到事情干，给我们两人添乱，我俩回去多多央求一番，想着也定是能同意的。”

“好！”

次日，顾青东一到店里，还没动手做事，便被郑灿一把拉住，苦苦恳求，“青东哥，你可得帮我呀，你看看我这收到的帖子，那可是出鸿门宴呀！我可怎么敢独自一人前去！”

“当时写那些给李家姑娘的酸诗任由姑娘们传唱的时候，倒是想不到今天了吗？现在知道怕了吗？”

“顾大哥，你别说了、别说了，知道了、知道了，这不当时骤临那姑娘已定嫁娶，一时之间十分郁结想不开来吗？昨天晚上睡前越想越怕。”

想到哪帖子上并不文雅的字眼，一个虎背熊腰、怒目圆睁，一把便能像拎小鸡一样把自己拎起来，从堂里扔到院子里的大汉形象扎入心底，“只怕那李家公子怨我毁他妹妹名声，要暴打我一顿呢！”

顾青东也知眼前人还只是少年，不知那天高地厚，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也想帮衬一把，“好吧，我便陪你前去，约了何时？”

“明日，酉时，日落时分，得月楼二楼明月厢相见。”

青东忖度一番，心里想着，“正是童蒙馆放学后，怕是也没时间带俩娃回家了，得喊着白纭来接才行。”嘴上应着，“好，到时候我便一同前往，之后你便切要长记性，闺房中人最重名声，哪能容你这番调笑。”

等到晌午，终于见到这两天日日牵挂的那夫子的书童，书童进入书肆堂屋，正巧看到顾青东在柜台前梳理信件，纵步向前，“顾公子好！”

看到来人，顾青东也是严阵以待，耳朵微颤，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我家夫子派我来同你报个信，说是那许夫子同意了，邀你前去一聚。我家先生想着要不就后日晚些时候，携你一同前去。我家夫子让我叮嘱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带些银钱金箔，那许老夫子最恶这些东西，到时候从醉仙居带些下酒吃食便可。”

“好！替我谢过你家夫子！”听到这好消息，当真是拨云见日、柳暗花明，顾青东是眼笑眉飞，长长舒了一口气。

……

申时一到，那郑灿便如坐针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是再过一个时辰不是去的那酒楼，去得是那刑场一般。

是书也不看了、字也不写了、信也不翻了，心里烦的紧，悔不当初，现在这怕被那想象里的大舅哥打的面目全非了吧，想他也是爱惜自己容颜，如果今日一毁容，一回家更是要被笑话奚落一番。

听到书院下课的声音，知晓申时也过多半了，顾青东估量着从书院到得月楼也得走上一段路，便招呼着郑灿一起走了，路上也一直宽慰着，“不用怕，只怕你想当然的大舅哥看到你，还只当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而已，慌什么？”

两人早早到了，便报上名号，小厮一听是自家公子的客人到了，便忙不迭一挥肩上的毛巾，引着两人上了二楼包厢明月厢。

且说这得月楼也是酒业李家底下的一方生意，尤以各木兰酒、惠阳泉酒这两款酒最为出名，也有不少酒徒单单为了喝酒来此地吃食。

两人倒是来早了一会，小二也先来奉了茶喝了去，不一会，一人便推门而进，浓眉大脸四方长脸——可不是之前所识的那方志高兄弟。

方志高看到眼前有两人也是一惊，一眼望去，一人俊秀清逸，倒是之前所识的顾青东兄弟了，那另一个身量尚小、皓齿蛾眉，便是那用些酸诗调戏自己未婚妻的郑灿了吧。

今日李兄攒了这个局，方志高本来是要黑着脸，替自己尚未过门的妻子打个不平，一看到这还算个未长开的少年郎而已，也不好出口了倒是。

比量开来，只怕自己娘子都比这小子高，传出去也怕被别人说他没了气度，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无可奈何，看来这气是要憋着没法出了。

且说这郑灿看到眼前人自然以为便是自己标榜的大舅哥，虽说不及想象中那般虎背熊腰，可看着也是身强力壮的，哪是自己这小身板能扛得住的？暗暗懊恼不已。

不过见到人来，还是鼓足勇气起来作了个揖，“李兄好，我是郑灿，看到你帖子实在惶恐不已，今日也是前来特来道歉。”

倒是紧紧坐在旁边的顾青东哑然一笑，“郑兄，你这可认错人了，这可不是李兄，是那李兄妹子的未婚夫，方兄。”

郑灿倒是闹了个红脸，语气更是加了一份不好意思，“那更是对不住了，方兄。”

“罢了罢了，今日见了你真人，我倒是气也都消了，只说你是怎么识得我那未过门的娘子的？”

郑灿便从那初来浔县说来，“想当初，我初来浔县，牵着着马带着我那书童四处游荡，好不快活，正巧到了书生巷和青楼巷前面的巷子，便见一女子，打扮确实神奇，不着女装着男装，鸭蛋脸面，柳眉星眼，顾盼神飞，霎时便把我一颗心都牵着了，可那女子脚程极快，我追赶不及，便在巷子里迷失了，被一老鸨唬去，哄骗了我全部家当……”

“后来青东哥知我境况，去我落脚的松竹馆将我寻来，没成想来这不足一月，便见到如那日所见人侧脸相符的女子从书肆前过，前去打听，才知道是酒业会馆李家最受宠的妹子。”

说到这，郑灿拿起了面前的茶盏低低啜茗，温茶入肠，倒也自我宽释一番——看这方兄倒是没有急眼，用着拳头说话，躁动的心脏终于是缓了下来。

“我倒是不知还有这一出。”方志高小时也随同父亲年年拜见互通，李小妹最是腼腆羞涩，每每见她都是要千呼万唤始出来，怎么可能还能做起那女扮男装的事呢？只怕是认错人了，刚要说出声来。

外面阳光温润的男子声音隐隐传来，“小贵子，明月厢的客都来了吗？”李乐平和方兄本一同下学前来，但是想着好久不来这家酒肆，自是先在楼下帮娘亲查了一下账册，本想简单翻阅一下，一查忘了时间，听到外面报时声才想到时辰到了，该上楼来。

“早便到了。”小厮应了一声。

“好，我便来会会那坏我姊妹名声的潦倒书生。”前面的小厮帮李乐平推开了屋门，穿着一身鲜亮的藕荷色长衫，腰系比目玫瑰佩，嵌着黄金镂空束髻冠，修长如玉的手拿着一柄紫檀风流折扇，面如冠玉、眉若柳梢的贵公子打扮便直直映入郑灿眼帘。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可把郑灿吓坏了。

一时之间竟然痴了，只呆呆的盯着眼前人看个不停，看那喉结，看那胸膛，看那身形。幸亏是坐着呢，要是站着只怕要像个桌子沿上的软软的糯米团，歪歪斜斜、黏黏糊糊要往地上了落了。

谁能想到魂牵梦萦的女子竟然是如假包换的真男人？那日轿子中所见的，竟然一下子全然抛之脑后了。

李乐平一进来倒是先看到了紧邻着郑灿坐着的顾青东，本来也正是想跟他谋划些事情，没想到今日他也在，赶早不如赶巧，待会且也留下叙叙话。“顾兄今日也在，晚些时候也叙上一叙。”

旁边的方志高看到自己兄弟来了，起身向郑灿介绍道：“这才是李家妹的同胞哥哥，今日这局也是他来攒的，正是在他家酒楼。”且说这李三娘共孕有三孩，头胎男儿甚是魁梧，二胎龙凤双全也素是美事。

“就是你小子在外面写些酸诗坏了我家妹子名声呀？”李乐平也不委婉，站在桌前，居高临下，一双含怒的丹凤眼径直看向郑灿。

郑灿还在那痴痴傻傻着呢！耳朵里是一句话也没进去。

那郑灿之前对着方志高时倒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一颗心都抛开来看，此时见了那要来替自家妹子伸张正义的哥哥，倒是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脸憋得通红通红，耳后也绵延起了一片红晕。

看着眼前这嗫嗫嚅嚅、躲躲闪闪、一句话也蹦不出来的郑灿，李乐平倒是一阵子无语凝噎，暗想着看这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估计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写那些酸诗，传出去怕是让人说他以大欺小，也不好替自家妹子出口恶气了，坐下说道：“你只去跟你那些松竹馆的姐妹说好，不要再传唱那些诗歌，这事便也作罢了。”

郑灿自是点头如捣蒜，“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看着眼前人认错态度也算良好，乐平也没计较下去，他也才年方十八，血气方刚的时候，气不过自己姊妹被些人说不知检点才被有心人看了去，才写了封帖子送过去给那郑灿。

如今见到本人，倒是全无半分威胁，便也将一颗心放在肚子里。

“点菜吧、点菜吧，也算是相识一顿，听你写的那些酸诗也算有些才气，以后也是朋友。李乐平说着便点起了酒菜，“把店里最好的木兰堂酒来两壶吧。”

“嗯嗯，郑灿这小子也是年龄尚小不识事，也多亏乐平兄、志高兄海涵了。”想着眼下既然郑灿在自己书肆，自己便是有一番责任，也代为赔礼道歉了一番。

“唉，也无啥大事，也幸亏志高兄自幼和我妹相熟，知她不是那般放肆不知检点之人，也没酿成大祸、嚯嚯了一桩姻缘。”

不多时，酒菜便都上齐了，“今日也算是我做东，正好也有事要与青东兄弟相商，待会酒足饭饱再议议。”

说着乐平、志高、青东三人便聊起了那黎报上的刊登文章，对于乐平便是梦如鱼，在场的除了郑灿都是知晓的，而那郑灿也只是一昧的喝酒，全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倒是也没仔细听几人正在讲些什么。

“想着乐平兄弟的文章之前的，也快印完了，不知李兄之后还有其他文章吗？如果一并还有，自是可以由朱家书肆继续印发。”

“手头倒是还有一本，也快要写完了，再过个五日你便差人去取便是了，算下来我那时我也是休沐，那书院后巷等你，只是之后我便得准备那春试了，恐怕之后便得等春试之后再做打算了。”

“如此也是能解一番燃煤之急，多谢李兄了，不少人倒是因着李兄的文章才愿意来买我家这黎报呢？说来也是，正好现下这本，黎报还有几回也快刊登结束了，不如整理全册刊印出来可好？”

“那感情好，我之前倒是想交付那养书斋帮忙刊印，本来也想着能赚些银钱，结果还要我掏五十两刊印费。”李乐平倒是也不缺钱，其实写书也更多的只是分享与众同乐罢了，但凡有几个人真心爱读他的书便是好事，他便畅然开心意。

“想来李兄也是不缺钱的主，但是这钱也不好不给。只是现今我家书肆银钱也并不十分充裕，到时候以卖出的书的利润而划，你六我们书肆四，你看是否可行？”顾青东之前在店里也是和叔父、朱掌柜的一番讨论，最后才商定了这个方式。

“如此也好。”李乐平此时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再给顾兄倒了杯酒，倒也没想到日后他只是写书，靠朱家书肆的这利润划分，一本便能顶得上这得月楼几年的利润，当然，这也是若干年以后，此时这么说倒是甚早。

几人又是聊了一番浔县风俗。旁边的郑灿已然醉醺醺，放下酒盅，酒壮怂人胆，又把刚刚同方兄讲的话，从头又说了一遍，只不过这女主人公换成了眼前人，“也请李公子让我死了这条心，李公子果真是男子吗？”

一旁本着要给自家妹子抱不平的李乐平如今倒是气上加气、火上添火，从小他不知被多少人说笑过——长得真好看，活脱脱一个大美人。也是喝了些酒，带些醉意，走到郑灿身前，俯下身来，将郑灿拢于身下，指了指喉结，拉过郑灿的手拂过胸膛，“你摸清楚，我可是男子，生平最痛恨别人喊我像女子了。”

甚至熟练的挽起了左臂上的衣衫，“看清楚了，我也不是小哥，小爷我根正苗红，以后还想娶个小娇妻呢！”

……

至于郑灿，家里的人都是男子，管他也严，虽说他是小哥身，自小便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美娇娘。好不容易碰到了个中意的美人，没想到第一站刚刚到浔县，就上了个大当。

走在路上更是想到自己形孤影只，墙沿上趴着的猫儿都左拥右抱，更是触目伤怀，如那丢了魂失了魄的野鬼，要挣脱外在的皮囊，徘徊在黑夜之中……

可是又想着日思夜想的美人？天哪，内心的小人儿不断摇摆。

可以、不可以、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唉！这美人他命里不该有呀！罢了罢了——苍天之大，何处无娇娘？

可怜我：

不期而会心相属，笑痴狂，有何由？

可怜娇娥变须眉，梦破碎，且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