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秋觉得自己很无辜。
晒晾了衣服,又去养羊的大嫂家蹭了顿饭,想起屋里还有只等着吃饭的兔子,他是抱着一捆干草回来的。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家门被踹了个稀碎,门口还站着一名高挑男子。
男子身着明艳的淡蓝色服饰,嗓音与他高度重叠不说,回眸一笑,两张完全相同的脸面对面。
帝秋:“……”
男人:“……”
男人伸手拨了下束起的长发,手一抬,扎进木墙的风雪之剑微微颤颤地动了动,而后带起一阵清风飞回他的手中。
他表情温和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在下盛陨,自天庭而来,处理一些麻烦事情,没想到刚走到附近,便闻到了浓烈的妖气,于是来到此处除妖,还望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帝秋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又道:“不过我们村里并没有什么邪物,定是仙人搞错了罢。”
“是么?”盛陨目光若有若无的拂过榻上一动不动的兔子。
九童皱眉和他对视,在帝秋怀疑的目光中,钻进被褥,释放力量变出人形。
被剃了毛的模样不能再继续维持下去了,毕竟这两人……他都动不得手。
窗外的几根翠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屋内,和被褥一般雪白的长发洒落在阳光下,看着干净又漂亮,白发下的脸生得俊俏,眼睛圆嘴唇厚,清秀中透露出一丝好欺负的模样。
他的身材相对一般男性要娇小些,这大概就是兔子精的弊端,兽形本就温婉小巧,人形自然也不会长成糙汉子。
反正怎么乖巧怎么来。
可惜,乖巧的兔子精下一秒就皱着脸,对着两个发愣的男人道:“去给吾……我找件衣服来啊!”
他留意到两人此刻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人抱臂出神,一人驻足紧盯,联想到此刻自己只盖着被褥,心觉微妙。
不知是不是也肚子上的毛没了,他此刻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冷嗖嗖的,明明外面太阳那么大。
他恼羞成怒道:“都说别看了,找衣服来!”
帝秋率先回神,如梦初醒一般走进屋子去翻找衣橱,然后递给九童,嘴上却笑得像花:“没想到我捡回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小白兔。”
明知九童是兔妖,说话竟还如此胆大。
“啧,要不是我受了重伤,无法凝结衣物,才不穿你这破烂。”现在连妖气都没法收,维持人形已经很难了,九童躲在被子里骂骂咧咧地穿衣服。
盛陨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白色被子犹如团雀动来动去,很快,白发少年穿好衣服从被子里跳出来。
回鞘的剑也不知怎么了,在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他垂眸看了眼不停歇的长剑,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握住剑柄,好几秒,剑才停止动响。
“这剑好像不太听你的话?”九童掀开长长的睫毛,挑衅地看向盛陨。
“刚使,没能练好,见笑了。”盛陨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夜月,漆黑的眼眸犹如浓雾,捉摸不透。
来都来了,盛陨例行一问:“你这小妖,报上名讳来,以往可有害过人?”
九童看他盯着自己温和地笑,察觉刚刚还凶得要杀人的剑气已经全然消散,这仙此刻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真奇怪。
不过,他的心情也很微妙就是了。
“九童。”九童撇撇嘴,瞪着他,末了又吐出一句话:“我从未伤过无辜之人。”
妖都大殿上死去的都是些恶灵宦官,要真说伤及无辜,那还真没有。
九童自小便在他家陛下身边长大,虽说如今行事凶残乖张了些,他的心腹甚至为了巩固他的威信,对妖民们乱传他杀妖如麻不容反驳的谣言。
但本质管理都是向陛下看齐的,他从未有过伤及无辜此等出格的举动。
帝秋笑了笑:“这山间的兔子素来温和。”
盛陨打趣道:“天下可没有第二个临鸾山。”
众所周知境内有一临鸾山,山上的精怪凶悍至极,山间的野动物更是万万不可碰,听说山腰的兔子还咬得人鲜血迸溅呢。
九童闻言和他们一块儿笑:“你怎知我来自临鸾?”
盛陨:“……”
他握了握剑鞘,并不在意九童话里带刺,转头对帝秋好脾气地道:“看来这小妖并非有害人之意,如此,我便可安心离开这里。”
帝秋定定地看着他。
此时,有风吹到盛陨脸上,盛陨迎风看去,看见了被自己的剑捅穿的木墙:“……”
好,他赔。
不多时,桌上放了块金锭子,盛陨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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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衣服太过粗糙,和平日在妖都穿的丝绸实在难比,九童扯了扯衣襟,稍微舒坦一些后,大摇大摆地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桌上一大捆干草道:“你就给伤者吃这个?”
眼看着夕阳落山,誊雁山的夜间稍冷,帝秋把干草抱到门口挡住漏风口,拿了几撮堵住被刺穿的木墙,收好桌上的金锭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拿了一个木碗清洗干净,给九童做了一碗野菜粥。
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粥,九童的表情险些离家出走:“你平日就吃这个……?”
帝秋:“我正准备去隔壁大婶家讨只鸡来,这粥你先垫垫罢。”
这周围那有什么隔壁,整个半山腰不就这一栋小屋?
难不成要去山里抓鸡?
九童皱眉看向他,对他摆摆手:“你回来,别去了,就这样罢。”
他可看不得帝秋顶着这张脸去山里抓鸡。
帝秋看着桌子上小小一团的兔妖,心里生出几分柔情,便听话地走过来。
九童站直了身体也才到帝秋的肩膀,如今坐着,帝秋更是要弯着腰听他说话。
九童伸手拍了拍男人白皙的脸颊,他刚刚双手捧了热粥,热气还未消散,就这样直接触碰到帝秋的脸颊:“你顶着这样一张脸,以后万万不可再说出捉鸡这种话了,你可听明白了?”
帝秋被他拍得愣了一下,闻言温和笑道:“自然。”
不等九童收回手,他又道:“想来你是很喜欢我这张脸了?”
九童不自然地拍开他的脸,拍了又有些小心疼,瞪他道:“没有,你在想什么呢!你我不过初识。”
当然喜欢了,这可是陛下的脸。
但在找出真正的陛下前,“喜欢”这种话,他不会对任何人说。
九童说完心想,怪他等太久,乍一见到这张脸,脾气又忍不住暴躁起来了。
他端起碗喝粥,第一口却被烫得捂嘴。
正在这时,九童又闻到了浓郁的仙气,他瞪着眼睛看向那堆干草,心想这么又来了。
很快就看见那位刚走不久的神仙回来了,一脚踩在干草堆上,擦脚似的蹭了蹭,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天快黑了,不知阁下可容我小住一晚?”
门已经坏了,此刻唯一能挡点风的干草堆也被盛陨踩飞了不少,不过帝秋并不计较,“倘若你无处可去,那便留下罢。”
“不过,我有些好奇,周边人家这么多,为何选了我这破壁之屋?”
帝秋都想带着这兔妖去村里找户人家睡一晚了,毕竟他家已经破败不堪了。
此话一出,盛陨和边上事不关己乖乖喝粥的九童一同看了过来。
帝秋:“怎么了?”
盛陨表情严肃道:“看来你似乎不知道,这半山腰就只有你这一户人家。”
帝秋闻言呆愣片刻,他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年,乍一听如此言论,想要反驳,却忽然发觉,他对重荷村的记忆并无儿时和少年,最远的记忆还是三年前他帮了隔壁大婶头次喂羊。
他记得那时他对大婶还不熟,喂羊也不熟练,追着羊四处跑。
可如今他站在门外看,往日热闹的小道如今苍凉无比,两边的房屋也消失不见,成了荒野。
重荷村的石碑虽还在,但整个村里只有他这一栋屋子高高耸立。
在盛陨这番话之前,帝秋一直认为自己自小在这里长大,如今细想却是细思极恐。
盛陨目光悠悠看过来,道:“被假象迷惑许久,你竟也没看出来么?”
帝秋看着荒凉一片无奈一笑,并没有搭理他的无礼:“若是这样,那我今日去大婶家吃的那顿饭,又是什么?”
盛陨踩着一旁肥沃的土地:“土吧。这山灵气虽微薄,但还吃不死人。”
帝秋:“……”
九童看着碗里的粥,心想还好,这粥不是泥土做的。
帝秋若是敢给他吃土,甭管这张脸了,他先把人栽到土里去。
不过,到底是谁,人心险恶,竟将一介凡人困在此处多年,倘若不是他们,帝秋会被困在这里多少年?
九童喝完最后一口粥,“你这仙人,不是来处理事情的么?”
盛陨回身看向他,不知为何,一看到这古灵精怪的小兔子,他就安心了几分:“正是如此,这誊雁山供奉了一位山神,我与他交情虽浅,如今他用神格求助,我定然鼎力相助。”
“我想,这位公子被困在此处,正是因为山神受难了罢。所以,我有一问,你们可知何处是到山神庙的路?”
九童白他一眼:“你莫不是路痴?”
陛下也路痴,所有喜欢走到哪把他带到哪,帮他认路。
盛陨:“不怕你们笑话,确实如此。”
九童眼睛微亮地看着他。
帝秋哈哈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也是。”
“……”
九童木着脸坐回去。
这俩怎连不认路都如此相似,倘若以后的日子也是这般,他该如何认出陛下来啊?
“既然如此,我便只好一路找过去了。”盛陨望着四周的荒郊野岭,“不过这山神庙当真修得小了,我虽以找了半日,却是一点痕迹也没看见。”
自从在天上那次之后,神格便再没响应过,山神如今难道已被控制住了?亦或是更糟糕的情况……
夕阳的余晖已经落下,晚霞爬满天空,盛陨抬头看着天空的云层,眉头紧锁。
“明日清晨我便会离开。”盛陨看向九童,眉间舒展开,眼神柔和了几分:“但在那之前,我送一样东西给你罢。”
他拉开衣襟,从中掏出一块浑圆的碧色小石头,递给九童:“此石名为碧霞,可帮助你运行灵力,控制妖气,免得又被谁闻见了妖气,将你捉拿了。”
看着那块石头,九童不自然的偏过头,嘴里嘟囔道:“这荒山野岭的,何人会来。”
也就只有你。
九童最终还是接过碧霞。这碧色宛如柔波,他垂眸看了片刻,抬头对盛陨轻描淡写地说:“明日我会随你一起去山神庙。”
作者有话要说:帝秋:老婆外貌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