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夜爆发一阵寒冰之气,空气一瞬间冷下好几度,冰晶如花盛放,随剑一齐杀气冲冲地刺向那模糊的人影。
“呃……!”剑入,那人影垂着头被钉在墙上而死,片刻化为一滩散发恶臭的不明液体。
盛陨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观看,还惊喜鼓掌的帝秋:“你过来。”
“做什么?”
盛陨撇了一眼,语气冷淡:“去找人。”
话音刚落,空中暴起一阵沙尘,倪重也从环境中脱离。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把桌子扶正坐下了。
倪重:“我进入幻境后,直接动了手。”
盛陨对帝秋扬了扬下巴:“我和他在同一个幻境里。”
“那这么说来,幻境是分成了三个,如今只等九童便可。”倪重微微一笑。
帝秋有些坐不住,想起少年手臂的伤口,道:“他受了伤,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盛陨短促笑了一声,挑眉看他:“他实力应当很不错。”
“你可知,你捡回九童那日清晨时,天边十一道天雷?”
“自是知道。”
“人间常言,妖五百年一历劫……那日山上的妖要么受些雷伤,要么灵气冲撞得法力尽失,唯有九童不受雷伤,并且力量波动极大,神魂受损严重。”
“他就是渡劫的那只妖。”虽然在这个关头很虚弱。
虽然一开始他也没想到九童会是那只渡劫的妖。但在从山顶回到山下时,他看到九童把松了的纱布裹紧。
他看到了鲜红的骨肉。
伤口其实很普通,但经历雷劫的人在神魂没有恢复前一旦有了外伤,就难以复原。
而上药后应当会恢复许多,至少止血。可九童的伤并没有任何好转,如果不是草药吸收了大量血量,那条纱布早就成了红布。
后来在大婶家里,倪重也和他说过,九童是刚历劫之妖,但倪重一开始并不知那十一道天雷,衣袖之下藏的严严实实的,倪重也并没注意过这小妖有无外伤。
没想到罪魁祸首竟是粗心。
盛陨微笑:“我们应该相信他,而不是质疑。”
“你不着急?”
“我相信他。”
稳不过半分钟,盛陨起身:“怎么还没出来,我们去找他罢。”
帝秋:“呵。”
倪重:“……”
倪重叹了口气道:“我感应到他的气息还在,但是……很微弱。”
微弱到濒死的程度。
盛陨自然是最开始就感应到的,但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因为这个罢。”帝秋把他心里想着的玉佩拿了出来:“九童昨夜给我的。”
那玉佩的气息确实很弱。
倪重松了口气,“那就说明,他极有可能和我们不在同一处的幻境。又或者,幻境处理太彻底,把他完全隔绝了。”
不过想想刚刚死在他们手下的魔物,彻底隔绝应当是做不到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盛陨早就嫌弃地握住帝秋的手腕,靠稀薄的妖气定位。
盛陨语气平静地说:“不就一块玉佩,他应当是怕你不小心折在半路了。”
帝秋笑着摇摇头:“倘若真是如此,他也是心系于我。”
盛陨语气有点酸:“就这小东西,我也能做。”
帝秋叹了口气,仍然保持笑容:“你有能力为自己做,我却没有,想来以后都要仰仗九童了。他应当会做很多给我。”
把自己说的好可怜,强颜欢笑。
盛陨的笑容却僵硬了:“……”
倪重与盛陨一人握住帝秋的一边手,让他体验了一把三人转的游戏。
再一睁眼,竟到了山顶!
山顶无光,似有厚重云层将太阳遮了个一干二净。昏暗的视线中,盛陨一眼便认出了神庙前那棵树。
树下落叶纷飞,寂静无声。
两只支棱起来的耳朵,和白雪一般的长发在暗色里很亮眼,像晨时天边的白肚皮。
少年持剑斩杀了一只又一只袭来的魔物,心如止水,手起刀落。
三人赶到时,九童正将剑从一具魔物的尸体中抽出来。
“嗯?”脚边魔物液化,九童转了一圈剑,甩干净剑刃上的黑色液体,然后收好,淡然道:“你们来了。”
“你……”帝秋上前两步,抓住九童要往后缩的手,“纱布和药怎么没了?伤口又裂开了。”
“没事。”九童道。
“你怎么不干脆告诉他,你的伤不是一般药能治的?”盛陨拆台地说:“他又帮不上忙。”
九童皱眉,踹了盛陨的小腿一脚,“闭嘴。”
“原来没用。”帝秋皱眉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九童自知理亏,没说话。
盛陨道:“他全身不止这一处伤。其他的全都伤在体内,他被你捡回来正是因为没力气走了。”
“那你为何还让他随你上山?”尽管在极怒的情况下,帝秋也只是盛陨放大了一些。
“我……!”
“他被我瞒住了而已。”九童无奈道:“而且当时已经进了这个地方,他也没办法了。”
他又说:“别吵了,找东西帮我止止血就行。也不是完全不能止。”
帝秋抿着唇看了他半晌,他早就知道没办法止了,但看着少年略显虚弱的苍白脸色,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就好像他相信了九童的话,血就可以真的止住。
-
帝秋和盛陨因为这事儿半没说话,一个拿出随身携带的草药,一个裁衣服当纱布,帮坐在石台阶上的九童包好了伤口。
倪重见盛陨低头看着伤口沉默无言,叹了口气,无奈地叫住蹲在九童身前的帝秋,道:“不知公子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帝秋对着人没什么好感,他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倪重会找他说话,又要说些什么话。
回神时,他已经点头,在九童手臂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起身离开了。
倪重走在帝秋身后,回头看了一眼。
等人走后。
“你……”
“我……”
站在台阶上的人与坐在台阶上的人一同开口。
而后说。
“你先说。”
“你说罢。”
又沉默片刻。
“那我先说。”九童摸索了一下衣襟,拿出一块淡红色的玉佩,他可算有机会把玉佩给盛陨了,将来必然用得到。
他递给发愣的男人,“给你。”
“……”盛陨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好半天没动作。
“到底要不要啊,我手举疼了。”九童瞪他。
“要。”盛陨笑起来,在他身旁坐下:“我也有份儿啊。”
“这是长一张脸的福利么?”盛陨调侃道,心里却十分微妙。
开心,又不开心。
“那你呢,你又想说什么?”九童把两块玉佩顺利分给了两个人,心情还挺好的。
盛陨拿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看,指腹摩擦过每一处纹路刻画的凹痕:“想说,帝秋太嘚瑟了,拿着你一块儿玉佩招摇过市,想让你在这次事情结束后赶紧给他收回来,然后把他放回人间散养罢。”
“他,招摇过市?”九童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场景。
当年他不过用白菜叶做了道家常菜,俗称炒白菜,他家陛下跟没吃过一样,端着盘子让每一位大臣闻一闻,然后说:“我家兔子做了一道菜,味道还不错。”
然后自己吃,不给别人尝。
还说:“我从不下厨,做不来这人间的食物,看来以后还需仰仗九童大人接济我了。”
思绪被盛陨的一句“他说……”给拉了回来,九童抬手打断他:“打住,别说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就下山罢,回一趟村子,把我堂妹带走。”
“真是你堂妹?”
“从临鸾山一起出来的,异父异母的堂兄妹,这样行么?”
盛陨笑了笑:“行。”
很快,倪重和帝秋和颜悦色回来了,九童则将自己从“魏安”哪儿套来的消息告诉他们三人。
倪重捏了捏眉心:“竟是两只魔夺了一人的舍,以往靠灵力分辨的方法在这里不管用。”
九童道:“这里和我们应当是两个空间,看不懂猜不出反而是常态,否则,这里就没有理由化作第二个逻辑清晰的空间,而是变成相对完整的幻境。”
倪重愣了一下,偏头称赞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很好。”
“我……我家公子教我的。”九童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你家公子?”盛陨跟上去,腰间挂着八块显眼的粉色玉佩,玉佩上的红色流苏在空中飘了飘。
倪重和帝秋都看见了。
倪重假装没看到,偏头看向别处,帝秋的表情倒是有几分难看。
盛陨:“你是家养兔?”
九童脸色发沉,被他说烦了,道:“是。”
“你家公子知道你成精了么?”盛陨忽然起了逗人的心思:“你还说你是临鸾来的呢,你家公子可还健在?”
话音刚落,在前头快步走,语气不耐烦的少年忽然挺住脚。
灵魂好像被拉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黯淡无光,满眼猩红的世界。
偏殿通往后门的石板路也成了血路,众多妖兵全都变成冰凉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得满地都是。
九童跑在石板路上,往日轻薄的衣服都犹如千斤一般沉重,拖得他难以站起来。
艰难地来到偏殿前的冥江林。
此刻,冥江林的一半的地都被烧焦了,草木枯败,焦黑一片。
九童趴在小土堆上,看见有一人墨发飘扬,持剑单膝跪在地上。
泥土深深埋过他的膝盖,他却昂首挺胸,嘴角带着笑,抬头望着空中那只神采奕奕的白龙张开血盆大口。
“陛下!”九童张了嘴,他清楚的听见自己喊了这一声。
可惜,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再听见。他的声音被埋没在震天撼地的龙鸣中。
他被狂风刮得睁不开眼,等到风停时,他睁开眼。
巨龙张嘴吞下视死如归的当代妖皇。
月亮被厚云笼罩,妖界被红雨覆盖。
狂跳的心脏从此真正埋没在胸膛,永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