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左右两栋的灯都亮着，唯有江栩与其对面的左言家隐在黑暗里。

江栩踌躇地望着被周围的光沾染才不至于那样深沉的黑暗，蓦地脚步泛沉。她伸展臂膀打了个慵懒的哈欠，把疲意挥在身后，伸手摸兜里的钥匙。华庭这会儿有不少在外面走动的居民，其中有些与江栩认识，相视时微微一笑，向江栩招呼，江栩回以微笑。

大门外的感应灯亮起，江栩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忽而不远处传来外卖的声响，却只听得敲门呼唤声，不见人回应，江栩顺着好奇心转头看，见外卖小妹敲的不是别人家的，正是左言的家门。

左言不在，哪儿来的外卖？屋内分明没人，外卖小妹再怎么敲也是不会有人回应的。江栩眼睛一直瞅着那边，脚前后迟疑着挪了两步，原地怯懦地踏了三下，那头的外卖小妹感应到左言屋子里的气息，呼唤的声音渐弱，江栩担心她害怕，转身朝对面小跑过去。

“这屋子的主人不在，我是她朋友，代她拿吧。”江栩摆出和煦的笑容。

外卖小妹显然是华庭外的妖，她打量江栩一眼，问:“手机号？”

江栩流利地把电话号码报了出来。外卖小妹一面瞧江栩有没有偷看手机号，一面跟着江栩报出的号码核对。“嗯。屋主的姓氏？”外卖小妹捏着快递单，又问。

“姓左。”江栩答，她怕小妹还不信，大步上前从钥匙串上选出一片，略显生疏的把门打开，当着小妹的面走进去，关上门，等了两秒，再把门打开，开出半个人的缝隙，探头对小妹说:“我拿外卖。”

外卖小妹:“......”

江栩一走进左言的家门，整栋房子上结界的力量立时往上蹭，形成强有力的屏障，外卖小妹感受到压迫，后仰着身体把手里的外卖递出去，刚好要江栩将手伸出房门才能拿到，“给你。”

“好。”江栩迅速接了外卖，轻声道谢。外卖小妹妹点头，步履匆忙地回走，才走两米，她猛地顿住，回头喊道:“要把外卖交到你朋友手上噢！”

这人都不在，真放到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菜都要臭了。江栩暗笑，含糊“噢。”了一声，算作回应。

开了灯，江栩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打量这份外卖，回过味来了，左言分明不在家，如果左言要给自己点外卖，填的肯定是她家的地址，要不是她还没进家门，这外卖小妹喊破了嗓子，自己也不见得能听见，大概率不是左言。可是这外卖单上的各种一系列备注，分明是按着她的口味来的，符合她口味的东西，在左言不在家的时候送到左言家，这是什么情况？

江栩的面色骤然冷凝起来。如果不是左言定的外卖，现在就有两种可能。一，盯上左言的人注意到并将自己调查到了一定程度，左言行踪神秘，对方或许不知道左言不在，点符合自己喜好的外卖，是为了给左言传递什么信息。二，自己被人跟踪了，且对方知道左言不在。如果把外卖直接送到她自己家，且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她会直接当作熟识她的人为她点的吃掉，有可能不会注意到异常。可如果是恰好赶在她回家时送到左言那儿，她不注意到都难，以她和左言的关系，一定会去拿，可外卖从下单到送达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外卖送来时甚至还微烫，对方要掐准这个时间，要么一直跟踪着自己，要么就是在华庭附近蹲她，甚至就可能是那个外卖小妹。

江栩飞快转着大脑，这么说是很可能。但左言何许人也，要威胁她，十有九成是绕不开左言的，如果不惧怕左言，又何必迂回着用这么弯绕的威胁。直接弄掉她绑走她或者武力警告她岂不是更加直接？

为什么？

伸手摸了手机，江栩打算问左言，屏幕没亮她就再度顿住。左言？对，左言。左言离开这么久，哪怕一直和她用消息对话也不回来，肯定是有什么相当重要的事情。出了这档子事，她一旦觉得不对劲，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告知左言是她在这个情形下最有可能做出的行为。如果对方要招惹左言，又不知道左言去了哪儿，把苗头对准自己，用自己将左言引回来确实是好方法。对方不能对自己真下手，一方面，吃不准她知不知道左言在哪儿，会不会配合，另一方面，直接用她来威胁，只会让左言更紧惕。若有若无时刻持续的不安，最能乱人的心神。她一旦对左言说，让左言不能全心全意顾上手头的东西，可就是瓮中捉鳖了。不论是打左言要做的事情的主意，还是打左言的主意。

左言说过，妖之间的生死搏斗，一瞬的疏忽都可能导致死亡危机。

江栩捏着手机的手掌渗出薄汗，她拨通电话，听着听筒穿来的嘟嘟声，她心跳的在等待中震如擂鼓。她不能给左言说，但丝毫不联系左言又不行，至少她想听到左言的声音，确认她平安。

“江栩？”听筒传来温柔的笑音。

温柔的抚慰直传过来，让江栩镇定下来:“嗯。”电话打是打了，瞎掰扯什么她还没想好，完蛋。

“你————”江栩刚要出声。

“好吃吗？”左言问。

“什，什么？”江栩瞬间宕机，直感觉脑内一阵耳鸣。

“什么什么？外卖啊。我这儿显示已送达好一阵时间了，你不会还没开始吃吧？还是压根就没收到？不会吧。”左言听江栩磕磕巴巴的反应，诧异了。

“......你点的外卖？”

“不然呢？这么关心我不在小江栩有没有吃好的人除了我还能有谁？”左言在那头自鸣得意地说。

“你点给我的外卖为什么要送到你家啊？”

“让你进去吃啊。”左言理所当然道，江栩正要说话。左言又说:“你天天在外面晃荡，我还不在，你那个胆子，我怕你害怕，自己一个人在家睡不好，我屋子里更安全，你要是不安心，就睡我家，房间随便挑。其他妖多看见几次，不会来欺负你的。”

“......”

“......我合理怀疑你是掐着时间想让我替你打扫屋子。”脑子麻了的江栩现在也不想去理思维乱掉的毛线团，整个人混乱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哎呀，这都被你发现了。吃完桌子记得擦噢？来都来了，吃都吃了，对叭？”奸计得逞的声音从那头狡猾地传来，“唉，我可不算亏待你啊，这家是新开的店，我听人说好吃，自己还没吃上呢————”

左言叨叨着，丝毫不知道江栩这边已经烧红了脸，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留点回音在脑子里，无声捧脸哀嚎着自己的自作多情被害妄想症。手机开着免提，从腿滑落到沙发上，江栩双手捂脸蜷缩在沙发上，恨不得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再也不见光。嗷呜呜呜呜呜呜江栩在心里闷吼。

“喂？喂？江栩？”

江栩有气无力捡起电话:“喂......”

左言眯起眼睛，调笑的神情落了下去:“怎么了？”

江栩面上的温度更上一层楼，她想吐槽，可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顺畅说出口，怕是说一半就要羞耻到脑力不支:“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我吃饭了！！！再讲饭就要凉了！！！不说了噢！！！拜拜！！！”一爪子摁掉电话，江栩这回嚎出了声。

吃完了饭，江栩把空盒整理好拍了发给左言，又吧啦吧啦打了一段表示好吃的话，而后把手机烫手般塞进沙发的抱枕底下，真就仔细擦了桌子拖了地板，定时清扫屋子是平常生活的习惯，理所当然到江栩都下意识忽略了，这屋子干净整洁，根本不需要打扫。

江栩上楼查看房间，左言说随便挑，但根据她上一次来的记忆，家居物品比较多的，除了左言的房间不说，就只有左言隔壁的那个房间。左言在她家住她隔壁，她在左言家住左言隔壁也算合情合理，不过分生疏。

接连三天，左言都会定点给江栩点外卖，江栩也就顺着左言的意思住在她家。秦予留自江栩上次流血后就没有再找过江栩，这事儿不算完，她不找，江栩倒要去探上一探了。

血都流了，这伤可不能白受。江栩敲响丹尘家的大门，道明来意。

“隐身？还不能被察觉到妖力？”丹尘听得直皱眉，狭长的眸眨也不眨，干瞪着江栩，“你要做什么？”

“夜里去探一探秦予留家，岑心快回来了，如果秦予留真的有问题，找上岑心，察觉到了什么，注意力只会更加放在岑心......和与她相关的人身上。”江栩说。

丹尘托腮:“你认为秦予留不是正常人？”

江栩把受伤的手给丹尘看:“上次我去她家，她特意让我提前到，邀我上去吃茶聊天，盘子递给我，好巧不巧地就碎了，她收走了沾着我血的东西，后来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你不觉得蹊跷？”

“方苔山很奇怪，她是人，她不知道我是不是人，想要确认我是不是人，确认我是人后，反而对我没兴趣了，而她最开始邀请的是岑心，那她......对什么有兴趣？”江栩紧抿着下垂的唇。

“江栩，你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丹尘仍有怀疑，江栩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有些听起来又难免牵强。

“所以我要去确认，像我这种人，疑心病强一点才安全，总好过没有的。没有问题是最好，要真有问题，得赶在岑心回来之前解决了。”江栩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她就是莫名感到不安，其中还夹杂着对秦予留真的没有问题而怀疑她的负疚。

丹尘没有立刻答应:“如果没有问题，你这是算私闯民宅。如果有问题，你一个人，能应付得了？”

“左言放心我去，我相信她，也信我自己。至于私闯民宅......那这样，你想办法让岑心晚回来几天，我再与她联系，多观察几天，如果有切实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再闯。”

“年轻气盛。”丹尘评价道，“假设真有问题，变数可就多了，没有多少机会给你试错。江栩，你还没有独自一个人应敌的经验。”

“但——”

“隐身的东西，我有，先给你。真有万一，可以用来争取时间。你的事情，我不知道左言是怎么想的，她叫我们不许从旁看护你，既然她觉得没问题，我不会多说什么，最近我多在方苔山附近处理事情，要是真遇到危险，你自己掂量着。”丹尘语重心长道。

“好，谢谢。”江栩松了口气，丹尘答应了就好。

“江栩。”丹尘唤了江栩的名字，又长久的不说话，只看着她，丹尘将语言斟酌了好几番，才说:“你们的想法，我不清楚，你们也不必对我讲，只有一点，江栩，注意安全，保护好你自己。”

丹尘看着江栩，目光沉柔，话不必道尽，江栩已然看懂，她沉吟一声，表示知晓了。

也不晓得丹尘用了什么方法，才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岑心的日子往后推了，江栩与岑心联系时，岑心在电话另一头又换上贼兮兮的语气给江栩说她找秦予留定了画，现在有事得推迟回家的时间，没空去拿，既然江栩和秦予留是老同学，不如替她代跑一趟，免得耽搁人家。江栩正愁没理由找秦予留，也就一口应下了。

江栩原想着，多交流交流几次，等更熟悉了，趁热打铁多争着接触的机会，因此也不急着这次，闲聊了一会儿见秦予留有些心不在焉，就打算提着画走人。秦予留送江栩出去，才走到大厅，两个人看着窗外的天色，都没反映过来。下午两点，本来是艳阳正盛的时刻，现在却彻底阴沉下来，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天气预报上午不是说暴雨在明天吗？怎么今天就来了？”江栩把手机打开，气象部门的预警短信跳在锁屏第一行。

“每年这时候，天气不都是说变就变，天气预报有时候也不准。”秦予留接道，窗外风已经起来了，将排排树枝斜着压向一边，窗子没有完全拉上，被风吹得发出哐哐的声音，窗帘被吹得狂舞，余的风冲进来，涌到二人身上，还泼了几点湿润。

江栩几步冲上去把窗户关严实了，又确认了一下手里的包装，说:“气象台说这是强对流天气，暴雨指不定什么时候下来，你就别送了，我这就回去。”

秦予留迟疑了会儿，还是说:“你要不坐会儿再走吧？暴雨走山路，很危险。”

这天气，江栩可不想尬呆:“没事，应该也不会下得那么快————”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暴雨很不给江栩面子的，直接泼了下来，风舞得更烈了，用要把树枝直接扯下来的力道左右折腾着。这势头，江栩要走，先不说出门只一步就能淋成落汤鸡，就是淋雨上得了车，以她的车技，下山无异于自杀。

“......那请你暂时收留一下我。”

秦予留笑得捂住了嘴，她是真有事情要处理，因此安顿了江栩就回了自己房间，叫江栩自便。江栩眉眼一跳，这不正是大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