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迷途

冬日的风吹起了三叶纯脸庞的黑发，空气里弥漫着的是熙熙攘攘的人间味，路过步行街上挂起灯笼的店铺，少年驻足在了一个小摊前。

流动的人群走走停停，上了年纪的小摊老板挂着和蔼的笑容把做好的章鱼烧递给了等在一旁的客人。少年纤长的手指把钱递给老板，心满意足的接过了散发着热气的小吃。

蒸腾而起的白气模糊了三叶纯含有笑意的眉眼，最终和街上闪烁的灯混在了一起。

诸伏景光跟在少年身后，陪着三叶纯从街头一路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闲逛。

从未体验过的味道从舌尖传来，三叶纯张开嘴向外呵着热气，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让嘴中滚烫的食物凉下来。一直等到口中的东西终于能下咽后，少年还向外轻微吐着舌头。

“要不要喝些水？”诸伏景光微微低头，从两瓣殷红的唇间看到了少年被烫到发红的舌尖，把刚才买的热饮递了过去。

三叶纯感受着舌面上被烫到的感觉，双手捧着小吃，就着身后诸伏景手的动作，微微偏头咬上了吸管，喝了一口里面的热茶。

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散下来，扫在诸伏景光的手背上，带来一串细微的痒意，然后用很快的消失不见。

现在距离烟火大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沿着海岸线的街道上处处都是出来玩的普通人，闪烁的霓虹灯倒影在海面上，像是撒进去的星星。

看着三叶纯因为开心而眯起的眼睛，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孤注一掷的问道：“这种普通人的生活，你会喜欢吗？”

走在前面的少年没想到会被问这样的问题，他诧异的回头，停在原地思考了半晌后，缓慢且认真的回答：“当然喜欢啊……”

街对面跑来几个打闹的孩子，跑在前面的男孩因为朝后说笑不小心撞上了三叶纯，打断了少年后面还没说完的话。

感觉到自己撞到路人的男孩紧急之下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摔倒后的疼痛，却被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

“小心一些哦。”稳下身后，三叶纯笑着揉了揉男孩毛绒绒的脑袋，甚至好心的替他整理了一下因为跑动而扭在一起的围巾。

那个孩子紧张的把眼睁开了一条缝，看到眼前的是一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大哥哥后松了一口气，然后慌慌张张的道歉。

“好险，差一点就把食物撒掉了。”

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又离开，三叶纯看着手里已经凉下来的章鱼烧松了口气，用竹签插起一个放进了嘴里，口齿不清的说着。

站在一旁的诸伏景光沉默的看着少年微微鼓起的脸颊，在心中暗自许下了一个遥遥无期的决心。

他应该站在光里。

诸伏景光如此想着。

“烟火表演快要开始了，”三叶纯看了看手表，“去找个看烟花好位置吧。”

……

夜风，海岸，灯火。

一切都无言的展现着安宁的意味。

三叶纯与诸伏景光并排坐在公园的草坪上，不远出是同样出来参加烟火大会的三口之家。

“看到那个抱着女儿的父亲了吗？”三叶纯将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一边小声的说话，一边用眼神引导着诸伏景光的视线放在那个普通的男人身上。

男人怀里的女孩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扭头朝向母亲讨要糖果，而男人抬手替她压了压帽子。

“他是亚洲最大走私产业的负责人之一。”

诸伏景光的视力很好，他借着光线看到了女孩笑起来时露出来两颗的小虎牙，和脸颊上可爱的梨窝。

“他是个聪明人，日本警方追着那条走私线路查了三年，才抓到他的把柄。”

男人和妻子小声说了什么，引得对方一阵发笑，红着脸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末了担心自己下手太重，又隔着冬日的厚重衣物替他揉了揉。

“但很可惜，提交的证物被收了贿赂的人截下了。”三叶纯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几乎要融进风里，“那件事似乎闹的很大，一场所谓的意外，死了十二个警察。”

远方人群的喧闹声传进诸伏景光的耳中，烟火表演要开始了。

“他拒绝了我们的合作。”三叶纯微微侧身，把整个人都重量压在了男人的身上，诸伏景光感觉到少年用腰侧的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手——

那是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动手，”少年含有笑意绿色的眼睛直视着他，却让诸伏景光愣在了原地，“苏格兰。”

上翘的尾音和温热的呼吸一起打在他的耳旁，三叶纯靠的很近，在夜色里，两人几乎是抱在了一起。

少年牵起了他的手，放在了枪柄上，借着身体挡住了外人的视线。枪支的准星指向那个抱着女儿的走私商，诸伏景光发现他的手竟有些颤动。

他犹豫了。

他不能开枪。

或许那发子弹能证明他的忠心，能为那十多个死于正义的生命报仇，但它同时也会给一个孩子带来一生的心理创伤。或许男人真的罪无可赦，但至少此时他是，且仅仅是一个满眼妻女的父亲。

诸伏景光的心疯狂的跳了起来，他从未觉得手中再熟悉不过的武器竟是如此的沉重，几滴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被三叶纯细心的擦去。

海面上吹来的夜风让他打了个寒战，少年的体温很低，像是绞刑前捆在躯体上的枷锁。

“为什么是现在，我们可以……”他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慌乱。

“动手。”少年无情的声音打断了他要说的一切话语。

诸伏景光闻到了三叶纯身上混合的气味，那是医院消毒水和酒店提供的沐浴露的混合味道，纠缠在一起分不出是刺鼻还是花香。

他僵硬的手指扣在扳机上，迟迟不敢用力——

“爸爸。”

女孩清脆的童音从未如此清晰，与其一起响起的还有烟花在空中绽放的声音，耀眼的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上绘出一幅绚丽的景色，映在众人的眼里。

一束烟花落下，马上又升起了第二束，在那到火光炸响的同时，诸伏景光扣下了扳机。

尖叫，哭喊，鲜血淋漓，和平就是这样被打成碎片的。

少年冰冷的手心盖住了诸伏景光睁大的猫眼，替他挡住了刺目的现实。诸伏景光确实看不见眼前的景象了，却无法自欺欺人的忽略耳朵听到的声音。

他开枪杀死了一个走私商，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和试图维护和平的自己。

你做了什么啊……

我做了什么啊……

三叶纯在他耳旁轻轻笑了一声，似乎还若有若无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垂。一点针尖扎进皮肤的刺痛从颈畔传来，少年收回手，稍微与男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此时诸伏景光才终于能看清三叶纯的模样，遗传自母亲的东方血统让少年消瘦的脸庞显得稍微有点女气，那双略微有些凌厉的眼角却完美的调和了他的气势，最后体现出一股干净纯粹的味道来。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但再好的皮囊也仅仅是一层遮住里面肮脏灵魂的血肉，三叶纯的罪是刻在骨头里的东西，无法用任何东西洗去。

“我玩腻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猫鼠游戏了，”少年轻飘飘的气音再一次响起，这次的内容却让诸伏景光的心跳又快了一点，“睡个好觉，警察先生。”

药物发挥作用的速度很快，诸伏景光能明显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流逝，他手里还握着武器，此时的枪口对准的是三叶纯的心口。

少年没有任何躲闪，只是维持着跪在他身前的动作，用满含笑意的眼睛看着他。

烟花在空中依次绽放又落下，点点光明映进三叶纯的虹膜里，美丽，却又如此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