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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金城萧家(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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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林中飘起雪花,初时还是盐一样的颗粒,渐渐越下越大,变成了羽毛一样的大雪,空气寒冷,呼出气都能凝成白团。

姩姩缩着身子坐在谢长薄身边啃刚烤好的山药,他们身前是一堆橙黄色的火焰。

火光照着姩姩冻得发青的小脸,她渐渐恢复过来。

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找的一处将近百年的巨木,难得的是树上大部分的叶子都没有掉落,能遮挡住大部分的风雪。

“王爷,你的侍卫什么时候能找来啊?”

姩姩还有些哆嗦,她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扭头询问身边的少年,火光给她凌乱的发丝镀上一层橙色的暖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

谢长薄就坐在她旁边,背后靠着粗壮的树干,白衣早已染上灰尘,面色因为失血显出几分苍白,闻言扭头看她,乌黑的眼眸被火光映照得十分温暖:“天黑前肯定能来。”

其实他也不确定,但这时候总要能让她安心。

姩姩点点头,没话找话道:“唉,王爷你伤口还疼吗?”

说起这个姩姩就觉得歉疚,谢长薄作为一个伤员,还要负责砍柴挖山药,伤口没崩开就已经很不错了。

一阵寒风卷着雪突然袭来,橙色的火焰苗被吹得向姩姩这边歪斜,淡淡的烟味被裹挟着直向她的鼻腔里冲。

“阿嚏!”

姩姩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又往少年那里挪了挪,几乎要挨上对方,青色的裙摆和少年月白的长衫交叠在一起。

姩姩又把小脑袋往衣领里缩了缩。

只有失去外面厚实的披风才明白冬天的寒冷。

谢长薄看在眼里,从怀中取出那方青色的绣着文竹的帕子。

“姩姩,”他唤她,声音在这无人的林子里显得异常可靠。

“嗯?”姩姩扭头,看到递到自己身前的帕子。

她会错意,从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中接过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手帕,然后折好放进了袖兜里。

谢长薄看得无奈,他是想让她用来擦拭。

罢了。

谢长薄扭头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火苗微跳,偶尔发出“噗呲”的响声,树外下着大雪,整个阴郁的林子沉寂在大雪中,就连鸟鸣声都不再出现。

他们仿佛来到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若是旁人,必然会心里发慌,谢长薄却感到难得的放松。

虽然伤口处隐隐作痛,但是他的精神总算能不那么紧绷。

好像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奔波。

幼时是为了生存奔波,回到天家又为了活下去奔波。

好像他从未想过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回过神来,袖摆处有微弱的力道,像一只猫在往上爬,他扭头,小少女正睁着圆眼睛瞧他,乌黑的瞳眸里闪过一丝不自在。

“王爷,你伤口还好吗?”姩姩稍显尴尬地问。

其实是她心里有点害怕,林子里呼啸的寒风怪吓人的。

谢长薄轻笑一声,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微凉的掌心让姩姩心里没那么害怕。

“我不疼,不是已经上过药了,”少年面不改色的撒谎,低沉的音色被风裹挟着,显得有些虚无缥缈,“我以为你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开。”

姩姩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缕叹息。

“王爷你在开什么玩笑,”她赶紧表忠心,生怕他脑子一热不管她,“我丢下自己都不会丢下你的,更何况没有你我肯定出不去的。”

事实上如果只有她自己她怕是精神上先顶不住,更不要说活下去了。

姩姩没穿书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脆皮大学生,让她独自在野外生存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吗,”谢长挑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她,火光将他的一半脸颊照亮,他的眼眸中是姩姩看不懂的神色,“那你也可以直接杀了我,然后骗来找我们的侍卫,他们也会带你出去,你还可以摆脱我。”

他看似好心的给她出主意:“你不是一直都想摆脱我吗?”

其实不是,如果他的侍卫见到他死了,第一个陪葬的就是她,不需要理由。

姩姩觉得谢长薄又犯病了,她用谴责的眼神盯着他,像是盯着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坏吗?我们两个无冤无仇,就算是那些人追杀你牵连了我,那我也不至于杀你这个受害者报仇。”

“可是你不是想摆脱我吗?”

谢长薄忍着疼痛坐直了些,他松开她的手,抬臂掐住少女的细腰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把下颌搭在她的肩膀上,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诱哄:“你杀了我,就可以自由了,说不定还能得到我的东西,我之前那样强迫你,你不想杀了我吗?”

他背对着少女的双眼在火光的映衬下晦暗不明,眼底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冷漠。

姩姩身子战栗了一下,纯粹是被他说话时喷在她耳侧的鼻息给痒的,被谢长薄抱进怀里后她感觉风都被挡了一大半,犹豫了会儿也抬手包住少年的细腰。

“王爷你也太极端了叭,动不动就杀人。”她小声嘀咕。

姩姩对这事看得很开,只要没对她造成伤害,她就不会想跟对方鱼死网破,因为那样会对她造成心理阴影,她比大多数人都没有骨气,并不会为了自由或者爱情放弃最重要的东西。

她将自己的观念语重心长地讲给谢长薄听:“王爷,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我不会因为你强迫我就去杀你的,更何况你也照顾了我很多,我们基本算扯平了,只要你以后不再对我这样就行。”

原来他知道她做的是错的呀,这个人真是太坏了,知道不对还这么对她。

就是不在乎。

姩姩越想越气,索性直接闭脑不想,将冰凉的小脸埋在谢长薄温暖的颈窝处。

哼,冰死你!

谢长薄怔住了。

人命怎么会是最重要的东西?

听到这话他想笑,若人命是最重要的东西,那路上那些冻死的灾民怎么没人管,萧府打死的丫鬟小厮怎么没人伸冤,战争中死去那千千万无名小卒怎么无人关注?

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挣扎存活的人了,若人命最重要,岂会有这么多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

“不,你错了,人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的声音冷得比天空中的雪还冰凉。

姩姩险些被他这反应给吓着。

“行行行,王爷你觉得不重要就不重要吧。”她敷衍道。

真不重要你咋不去死呢。

三观不同她懒得和他瞎掰扯。

说到三观不同,姩姩又想起了件事。

她换了个方向,把一侧脸蛋贴在他的颈窝处,视线正好能看到上方深绿色的树冠,有白雪飘落在上,偶尔洒下几片,像羽翼一样轻盈。

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而且谢长薄正好处于受伤虚弱期。

姩姩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现在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王爷,不知道你怎么想,我一直将我们这段关系定义为谈恋爱。”姩姩斟酌着开口。

谢长薄还在游离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谈恋爱?”

“对,就是两个人因为喜欢对方所以在一起,如果再往前走一步的话就是成婚。”

她的话语落在耳边,在冬日的傍晚仿若一张温暖的毯子,包裹住了谢长薄冰凉的心,他真心实意的勾起唇角:“这么说你喜欢我。”

虽然不懂什么“谈恋爱”,但是他大概理解姩姩这句话就是他们两情相悦的意思。

他从她肩膀处抬起头,垂眸看怀中的可怜可爱的少女。

她被迫从他颈窝处离开,趴在他的胸膛处,半张小脸在火光的映衬下皮肤雪白,睫毛卷翘,形状好看的杏眼眨呀眨,粉色的唇瓣像花瓣一样柔软。

喜悦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徘徊,仅仅是看着她,他就有一种难以自抑的快乐,甚至是幸福,比他过往每一次达成目标,获得想要的东西还要令他愉悦。

他粗浅的将这种情绪理解为喜爱,对自己喜爱的东西以往他都是直接去抢,只是这次是人,再这么做好像有些不恰当。

但她实在是太娇弱了,娇弱的外表还有天真到近乎愚蠢的性格,若是他不像以往那样抢回来放在掌心,她恐怕在梁朝活不下去。

就像初见时,她以为是自己用计谋摆脱苏家,实际若不是他的帮助以及苏家顾念亲情没有下狠手,她是不可能完好无损的带着嫁妆走出苏家的。

这样想着,谢长薄忍不住伸手爱怜得摸摸她的脸蛋。

姩姩还在想怎么反驳他不伤情面,骤然脸颊被摸,她抬起澄澈的眸子看他:“王爷,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回到长安就分手吧。”

她语速极快地跟他说自己的理由。

“首先,咱们两个三观不合,就是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意见相差太大,以后没法在一起生活,比如你总是随自己心意做事,不征求我的意见,我们地位都不平等;其次,我们两个是不会有未来的,我觉得皇上不会同意我嫁给你。”

姩姩飞快说完就赶紧低头不去看谢长薄的反应,其实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说第二点,毕竟事关朝堂,但这个理由太充分了。

她想起,原书中似乎是她求到了舅舅那里,高阳王放弃了一些东西才求来了婚事,还不是正妃,这就让她更坚定她和男主不可能了。

她以为自己说完谢长薄会博然大怒,但谢长薄只是摸着她脸蛋的手停顿了一些:“你说的第一个问题我不认同,第二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

他不以为意,是她说喜欢他,哪有人的喜欢如此短暂。

无非是担心他不能给她名分。

“第一个怎么不是问题,我都不敢直接叫你名字。”姩姩闷在他胸膛处小声嘀咕。

这不就是典型的三观不合嘛,她说得话他根本不当一回事。

谢长薄耳力极好,自然听到了她说得这句话。

“你可以喊我的表字,清川。”

他摸摸她的头,语气温和。

按照规矩,除了他的父母,其他人都不能对他直呼其名,但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自己的宝贝想叫就叫,只要不给外人听见就行。

“清川带长薄,好名字,”姩姩抬头,对他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清水环绕草木,寓意旺盛的生命力,你阿爹阿娘好会取名。”

她习惯性客套几句。

谢长薄却愣住了。

她是第一个夸他名字好的人。

草木,难道不是低贱之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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