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0日
林枣阳进屋后,杨春梅特地往他身后探了探,“怎么没让乐言一道上来呐?”她迟疑地关上门。
“她说太晚了,不合适。”林枣阳低头换鞋。
“嗐,这孩子,都来这儿睡过觉的,有什么不合适的?”杨春梅不认同。
“我还专门热了一下这个鲫鱼汤呢,她以前特别爱喝的。”
林枣阳身子顿了顿,心想常乐言什么时候来他们家睡过,他怎么不记得?细细回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就怕这么几年不见,小姑娘变成大闺女了,和我们也生分了……”杨春梅唏嘘道。
“放心吧,不会的。”林枣阳说,“就是时间不对而已。”语气里有连自己都不理解的笃定。
“下次有机会再喊她。”林枣阳一边安慰,一边扶着她的肩膀走到餐桌边。
“做了些什么好东西,我看看。”林枣阳作好奇状,转移话题。
杨春梅自我安慰似的,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而给他介绍起今天的菜品来——都是特地给他准备的呢……
林枣阳和林长丰,两个体力消耗得最多的人,正一块儿坐在餐桌上品尝着杨春梅的手艺。他们在吃饭,杨春梅觉得没什么事做,便拿起了林枣阳的背包和箱子,准备先收拾一番。
“嗨哟,”她提起书包,整个人一沉,“你这里面装了啥啊,这么重?”说着,她还想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看一看,给林枣阳好生清洗整理一番。
“诶妈——”林枣阳叫住她。
“怎么了?”杨春梅正碰到拉链,被他叫回了头。
“就是一些书,不用你收,放我屋里就行了,我自己来。”林枣阳的语气有些着急。
“嗨,”杨春梅叹息一声,佯装遗憾,“儿子长大了,都用不上妈妈了是吧。”
接着又说:“放心,我不动你的东西,就洗个书包。”
“不是,”林枣阳咽下嘴里的食物,“我自己收再找的时候方便些,这都半夜了,老妈你去睡吧,明天我把东西收拾好了,自己丢到洗衣机里去。”
正好,林长丰这时也放下了碗筷,林枣阳见机道:“还有这些,明天早上我来收,你们赶快去睡觉。”他指着桌上的剩饭残羹道。
两人纠缠了一番,杨春梅还是妥协了,只给他把箱子和包放到了卧室里,没有打开看。
至于吃完的饭碗……他们自然不可能让刚回家的林枣阳来收拾,在林枣阳解决掉最后一点食物的时候,林长丰三两下便把碗给刷完了。
十一点已经过半了,杨春梅和林长丰很久没有这么晚睡过了,实在有些精神不济。
两人被林枣阳催促着进屋休息。
他们拗不过他,只好半推半就地进了房,最后还不忘提醒:“你也早点睡。”
林枣阳连声应和。
一时间,热闹的客厅只剩下他一人。
林枣阳回头往眼餐桌处望去,那锅鲫鱼汤还安稳地摆在桌面上。
他走到房间,拿起方才杨春梅提起的那个书包,拉开了拉链。
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几本准备在飞机上看的艺考教材,一个平板,一个新水杯,还有,两个厚重的活页笔记本。
林枣阳将笔记本取了出来。
随便翻开一页,是一篇篇手写的笔记。
格式清晰,书写工整,重点和难点全被标了出来,可见其主人的用心。林枣阳摩挲着纸上的笔迹,仿佛能想象到那个人书写时的画面。
他合上笔记,将它们摆在书桌最安全的那个角落,移正,然后拿起水杯往餐桌那儿走去。
餐桌旁摆放着花架,白色山茶正含苞待放。
——
凌晨时分,万家灯火渐熄,众人陷入沉睡。林枣阳黑黢黢的房间里,只剩手机幽光荧荧发亮——他在这个界面停留了很久。
睡前,他猛然记起起飞时想到的那件事。
于是,从初中毕业就不再用□□的林枣阳,时隔两年多,又重新将这个软件下载了回来。
他还记得账号,却始终想不起密码,一连试了好几个,怎么也通过不了。看到下方的“找回密码”,林枣阳只能暗自庆幸,他的手机号从始至终就没变过。
经历了一道道艰苦且复杂的验证和修改程序,总算登陆成功。林枣阳一口气还没舒完,手机突然开始狂响。
“叮咚、叮咚、叮咚……”
疯狂的声音在狭小又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悚,他连忙按住音量键把声音调到最小,生怕这刺耳的铃声吵醒了一墙之隔的爸妈。
可即便是静了音,长久的振动依旧让他手心发麻。
持续不断的消息如潮水般涌进,手机很快变烫,电量一下子从百分之三十多掉到了百分之二,直接卡到死机。
意外的,林枣阳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他安静地等它停歇,接上电源,重新启动。
——开机了。
重新点开软件登陆。林枣阳上下滑动消息界面,入眼处,满是99+的红点。这些红点里,有他小学和初中班级的群聊、和以前的好友一起建的聊天室、来自四面八方的添加好友的申请,还有许多他压根都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加过人和群。
他看得头痛,索性直接点开搜索框,看能不能找到常乐言的账号。
也不知道她号变没变,还在用那个吗……
怀揣着满腹的疑问,林枣阳开始回想。
以前给常乐言的备注是什么来着?
他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始终是一片空白。
林枣阳无计可施,只得依照现在的备注,直接输了常乐言的名字。
搜倒是搜出来了,只是……
他看着这个备注名,忍不住想笑。
没想到他以前这么幼稚,还会玩如此无聊的谐音梗——检索结果里,唯一匹配得上的,只有一个“常”字。常乐言的“乐言”二字,用一个音乐和一个圆圈的符号给代替了。
常乐言的“乐”其实发音为le,第四声。却不知怎的,他似乎更喜欢用yue代替那个字。
难道纯粹是因为他喜欢音乐吗?
林枣阳笑了笑,也搞不清楚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话说,他以前是怎么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常乐言的?
点开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记录停留在二零一七年的八月。
她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喂”。
二零一七年八月?
林枣阳回溯那段记忆。
冯奶奶去世的一个月之后?
彼时,常乐言已搬离山城,而他也早就身在北城,准备出道集训。
这个时间点……林枣阳盯着那串日期,罕见地沉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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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13日,常乐言、林枣阳十岁,四年级下学期
林枣阳同往常一样,结束周末的训练之后,在晚上八点多到家。
楼道灯亮起,林枣阳抬头往上走,却意料之外地,在自家门口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常乐言。
林枣阳都不记得她上次在他家门前等他是什么时候了……
“常乐言?”林枣阳试探着问。
她怎么在这里?
常乐言正环抱着双腿,坐在台阶上打盹。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勉勉强强睁开了眼:“林枣阳,你回来了……”
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
“所以,阿姨因为急事出差,把你送到楼下就走了,结果你上楼之后才发现,书包和钥匙都落在车上了?”
常乐言穿着林枣阳给她找的外套,模仿记忆里长辈们喝开水的模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嘬——尽管这是林枣阳特意调的温水——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嗯。”
“那孟叔叔呢?”
“他今天有晚自习。”
“你没有冯奶奶家钥匙吗?”
冯奶奶前两天刚被常乐言的舅舅接出国玩儿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他知道。
“有啊,和我家钥匙挂在一起啊,在书包里。”常乐言睁大了眼睛看他,好像他这话问得很不该似的。
林枣阳感觉很头疼。
妈妈在上夜班——唉,要是妈妈在就好了,他就不用应付这么复杂的局面了。
“可是阿姨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都说她要出差啦,直接赶去飞机场了。”常乐言学她们严肃板正的教导主任,指着林枣阳道:“飞机上不能打电话,这是常识。”
林枣阳看着一本正经的常乐言,简直难以理解——她都无家可归了,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常乐言确实兴奋过头:好不容易没人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林枣阳,要不我跟你一起睡吧。”常乐言放下水杯,瞬间恢复正常,对他眨巴眨巴眼睛。
林枣阳羞愤得满脸通红:“常乐言!你是女生!”
常乐言看他气成这样,怪诧异的:“我骗你的啦,这么生气干什么。”
她老早就自己一个人睡,不需要大人陪了,就是想看看他的房间长什么样而已。
又是这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林枣阳又羞又恼,肚子似乎都因为生气而变得绞痛。
常乐言察言观色的本事总算长进了一些,见林枣阳都要炸毛了,连忙噤声,害怕地抿抿嘴,将眼睛转向电视。
林枣阳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咬着唇思索要怎么弄才好。
跟善变的精怪似的,没过多久,她的注意力又被电视给吸引过去了,连带着方才的困意也一扫而空。
一集电视剧放完,她才发现,林枣阳都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阿姨今天又值夜班吗?”常乐言伸着懒腰问。
杨阿姨上白班的话,六点钟就已经到家了——常乐言每天盯着林枣阳的动静,把这些东西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林枣阳点点头,将课本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准备复习。
刚开学不久,学的都是新的内容,课上好多东西他都没弄懂,在公司又没有多余的时间做,他只能自己学。
这个时候,林枣阳和常乐言还在读四年级,林枣阳还没有变成冯厚粲的门徒,也没有常乐言帮忙学习,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
常乐言抬头看了看时钟,距离爸爸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她只好继续在这儿坐在等。
“还有好久啊……”
没有了电视的刺激,困意很快席卷上头,常乐言整个人昏昏欲睡。
往常这个时间,她早该上床睡觉去了。
“等老孟回来了我就走……”又是一个哈欠。
“我跟妈妈打过电话了。”林枣阳开口道。
“妈妈说,你可以边看电视边等,也可以直接去她的房间睡。”反正林枣阳的爸爸在外地打工,一般过年才回,她一般都是一个人。
“她会跟叔叔阿姨说的。”林枣阳看着书上的题目说。
他也有些困了。
今天又是一大早跑去公司,上了一整天的课,又学了新舞,现在只觉得脑袋重重的。
“妈妈要我帮你拿的毛巾、牙刷还有衣服。”他指一指沙发边上的一堆洗浴用品。
常乐言信誓旦旦道:“不用,我可以的!”
就半个小时,有什么难的。
林枣阳瞥她一眼。
三分钟就能昏睡过去的人,他才不可能信她。
果然,说完没几分钟,常乐言就投降了:“不行,我撑不住了……”
终究还是被生物钟给打败了。
常乐言头重脚轻地走到沙发边,和之前在家一样,照例翻一翻,检查看有没有什么忘带的东西……
欸?
不知怎么脑袋就短路了,常乐言仰起头,问:“小内裤呢?”
林枣阳猛地抬头,被常乐言的话吓得从头到脚都火烧似的红。
“哦,我忘了。”
“这不是我家,没有小内裤。”常乐言拖着困乏的脚步走向洗手间,眼皮快要掉到下巴上。
背后,目送她走远的林枣阳终于深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