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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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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2日,常乐言、林枣阳十一岁,五年级下学期

八点一刻。

门孔上的钥匙只堪堪插进了半截,林枣阳垂首站在昏黑的楼道里,一声不吭。

屋内,杨春梅正和林长丰通电话,言辞激动。

“你整天在外边又不知道他的学习情况,一个年级就五百多人,他上次期末考个两三百名,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哪能奢求他能上什么名牌大学,人老师都说了,初中决定高中,高中基本上就定了。我就是希望他能上一个好一点的大学……这不是我们当初定好的么?”

“老师专门打电话过来,话里话外都是叫我们带他去补课。就周六周日两天,全是自个儿班上的老师,这么好的机会你说为啥子不去?”

“我不是对他没有信心,只有信心又有什么用?他就在这个危险线上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晓得,大不了我多上几天夜班,总能攒出来。”

“我是答应他了,可是你看他现在的成绩,下滑得这么严重,以前都还能考进前一百名的。而且人公司不也说了吗,要以学业为重的。就停这么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弱。

这句话说完,屋内沉寂了许久。

杨春梅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还是挺直了腰板:“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他马上就回来,我来跟他讲。”

挂断电话,杨春梅盯着时钟出神,眉头再没舒展过。直至指针转至八点二十,比林枣阳平常到家的时间晚了十多分钟,她才恍然惊醒般,赶忙将电话收进口袋,抓上钥匙和外套出门。

一开门,就看见瘦瘦小小的林枣阳,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门口。

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杨春梅心里一惊:“枣阳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不想走。”林枣阳垂着头,说。

“啊?”

“我不想走!”他突然大吼,把杨春梅吓得一颤。

一瞬间,如同堤口溃决,林枣阳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杨春梅当真被吓住了,她从来没见过林枣阳这样过,被林枣阳的大哭给弄得慌了神,杨春梅整个人被定住,一时间只知道傻站在那里。

在原地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杨春梅才慢慢缓过神来。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林枣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伸出手想给他擦擦泪,却“啪”的一下,被他一把拍掉。

“我说了……我不想走……”林枣阳一抽一抽的,杨春梅看着心痛,方才坚如磐石的心不知不觉开始动摇。

“枣阳啊……妈妈不是让你走,我们还是待在公司里的啊,就一年,等上了初中了,我们又能继续去上课的……”

“不要。”林枣阳哭得实在太狠,像是要将满腹的委屈和不甘一股脑全哭出来一样。

杨春梅手足无措。

——就是他?看起来很一般啊,瘦得跟牙签似的,鬼才会喜欢这种人。

——鬼娘炮!哈哈哈!

——你都是要当明星的人了,还跟我们一起玩啊,我们怎么敢咧,走走走。

——嘶,林枣阳,这么久了你怎么能一点进步都没有呢,再多练练吧,啊。

——声音打开!林枣阳你怎么回事?都教过你多少遍了,还唱成这样!

“咔哒”一声,对门突然开了,林枣阳的哭声戛然而止。

常乐言啃着个苹果出现,生生截断了这凝滞的氛围。

她跟只兔子似的,眨着眼睛望向二人,将嘴里的果肉咬得清脆。

用了几秒钟嚼完这口,常乐言这才笑眯眯地开始跟两个人打招呼:“林阿姨好!”

“林枣阳!”

被叫名字的人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哽咽着擦掉眼泪。

——常乐言真的,真的很烦人。

杨春梅扯了个尴尬的笑给她:“乐言呐。”

她想和林枣阳沟通,林枣阳却明显不愿意和她交谈。两人就这么定在了楼道里,僵持不下。

“林枣阳你怎么了,”常乐言满脸震惊,“你在哭吗?”

哇——太稀奇了太稀奇了!

刚一直在客厅里偷听,却忘了常乐言这个捣蛋鬼的常爸常妈这时总算站了出来。

“常乐言!你净捣乱!”常英颖假样斥责道。

在常乐言“我哪里捣乱了”愤愤不平的争辩声中,常英颖拍了拍常乐言的屁股让她挪开,又越过她直直挽起了杨春梅的手。

她指着常乐言道:“乐言你先带小阳回家,好好安慰安慰他,听到没有?”

又一边劝慰杨春梅,将她拉进自家房门:“没事梅姐,有乐言在呢,我们先等孩子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杨春梅一直忧心地望着林枣阳,直到最后“咔哒”一声,房门被锁上。

视线斩断。

常乐言只听见她们的声音一点点变小,然后随着最后关门的那一下,什么也听不见了。

楼道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常乐言连名字都没叫完,便听见“咔吱”一声,林枣阳拉开了半掩的房门,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哎你等等我!”常乐言赶忙追了上去。

“你不会想把我一个人被关在外面吧林枣阳。”

“林枣阳,你要吃水果吗?”

“林枣阳你们家垃圾桶在哪里?”

进门后,林枣阳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机械地脱鞋、换鞋,将外套挂在门前的衣架上,提着书包走到沙发边,坐下,之后便再也不动了。

常乐言毫无眼见力,还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吵得他脑袋生疼。

林枣阳咬着唇坐了半天,终于说了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常乐言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很吵。”

话音刚落,身后火热播放的“音响”像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戛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林枣阳听后边一点声音都没有,觉得很不正常,一扭头,便看见常乐言跟罚站似的,抿着嘴盯着地面。

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常乐言抬头,两双眼睛正好撞上。

常乐言赌气地移开了视线,嘟囔道:“不是怕你一个人待着难过吗,狗咬吕洞宾。”

像是怕他不知道似的,又小声添了一句:“不识好人心。”

屋里就两个人,什么声音都没有,林枣阳想不听到都很难。

紧接着,常乐言就听到了林枣阳拿书包、拉拉链的声音。

“常乐言。”

“干嘛。”虽然很不想理他,常乐言还是抬了头。

林枣阳向她伸手,手心里,是两颗没见过的奶糖。

常乐言瘪瘪嘴,扭捏了一番,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算你识相。”

她将糖剥开,也不顾手脏不脏,就这么塞进了林枣阳嘴里。

“给你。”

“你开心一点。”

……

“就是这么个情况。”杨春梅低沉着声音说。

“梅姐,我觉得还是得看你是怎么想的。”常英颖很快捋清了思路。

“我之前也查过,按照这个学校的实力来看,一个年级五百多人,至少一半的人都能进市一中。一中算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了,也相当于半个脚迈进了重点高中。如果林枣阳以后的目标是考上大学,能进一中就够了;要是想考得再好一点,还是得进实验班,那至少是年级前一百名。当然,林枣阳要想走艺术这条路,那还得另作考虑。”

杨春梅叹了口气。艺术是这么好走的吗?她只希望他能把成绩放在第一位,等他长大了,有能力了,也多条路多个选择不是么?

“梅姐,”常英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问杨春梅,“你说签合同之前公司跟你打过包票,要以孩子的学业为重,那现在中止训练是可以的吗?”她停顿了一下,“合同上有没有明文规定?或者你没有相关的语音或者文字记录?”

“这……谁晓得。”杨春梅很是茫然。

见常英颖如此严肃认真,她心都悬起来了。“这个很重要么?”杨春梅急切地问。

常英颖面色严肃:“既然是签过合同的,那么所有违反合同行为都是违约,我建议还是赶紧回去仔细看一下合同条款,看他们允不允许间断训练,要不然,就算枣阳同意,人家公司也是不允许的。”

“对。”孟赵頫在一旁应和。涉及商业合同的话,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杨春梅一脸愁容:“签字的时候哪晓得这么多,那合同里全是各种条款,我跟他爸也看不懂,人家专门派人跟我们解释了的,我们看还挺人性化,我就签字了……我也是看枣阳想去学……要不我现在跟他那个经纪人打个电话?”她刚掏出手机,就被常英颖拦住。

常英颖抬起手表给她看:“现在已经快九点,人家早下班了,打过去人家不一定接,而且这种事情,还是正式一点要好。”

“明天我假期,一天都在搁家里闲着。你要有空闲的话,我陪你打?”

“欸好好好。”杨春梅求之不得。

“那个公司的合同还留着吗?”常英颖问。

“留,留着呢。”杨春梅忙答,说着便要站起来去找来拿给她。

常英颖一把将她拉住:“不着急,我也不是专攻这一块的,明天我再请做律师的朋友帮忙看看。现在不如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让枣阳既不会落下学习,也不至于冒着违约的风险强迫他停掉训练。”

“那他们老师专门补的课,我们也没办法不去。难不成还能找到比他的老师更能适合教他的人吗?要真有这么强的能力,我也付不起啊。”杨春梅着急道。听说那名校的老师,一个月就要大几千,他们家怎么可能出得起这个钱?

说着,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英颖你也知道,前段日子林枣阳他爷爷生病住院,还是请你帮忙照顾的我们枣阳。他姥姥姥爷也一直都在吃药,这些年我们攒下的钱全拿去老家建房子、给老人家养身子了,现在是真的遭不住。”

“还是怪我们俩没能力,连孩子上个兴趣班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靠公司……现在成绩下滑了,给他找个补习班的钱也没有。”杨春梅耷拉着眉,说。

常英颖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她清楚杨春梅的意思。她不是在同她卖惨,只是想找个人诉诉苦。她也曾想过要帮助他们家,但凭她对杨春梅的了解,若是这钱真的给出去了,那他们俩家这么些年攒下的这些情谊,也就变了。

电光火石间,常英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要不——以后每天放学了,让枣阳跟乐言一起去她外婆家学?”她跟孟赵頫的工作时间都不是很确定,现在常乐言放学后,一般都是到冯厚粲家里去,看看书写写作业,很快就把时间耗过去了。冯厚粲也承担了他们夫妻俩的任务,来负责常乐言的学业——本来常乐言也时不时拉着林枣阳过去。

冯厚粲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教书育人这件事,早已成为她的习惯。她曾笑道:不像是她在教人,是常乐言在给她解闷。

杨春梅听见这话,眼睛亮了些——冯厚粲她老人家是退休教授,教一两个小学生肯定是没问题的……

“如果你放得下心,不如就让她来教。”常英颖道。

念及冯厚粲的身体,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算了吧,这……太麻烦她老人家了。”

常英颖开始打感情牌:“她教书都成惯性了,每天就盼着拿这点时间来找点乐子呢。”

“你别担心她身体的问题。我们平常工作也忙,没办法一直照看她,你让林枣阳过去,多个孩子热闹点,她心情好了,身体自然更好。”

“况且,这也不需要花销。”

杨春梅还是不大敢请他们帮这么大个忙,直到常英颖说到这里,她坐不住了。

“这怎么行!”杨春梅骤然提高音量,“钱肯定是要给的。”她不能白让冯厚粲这么辛劳,尤其是……

“真不用,”常英颖摇摇头,“枣阳在乐言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帮了她很多,我们都知道。不然以常乐言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像个跟屁虫似的一直黏在他后边。”

“来日方长,我们乐言多的是要你们家帮忙的时候。”

“这……”杨春梅心里五味杂陈,乱得跟团麻似的。

她知道常英颖说得有理,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一个月千把块的辅导费,对他们家来说也确实是个负担,又不晓得能不能去参加课外班……

见杨春梅如此犹豫,常英颖继续在旁添油加火:“梅姐你是知道我妈性子的,她这个人,倔得很,向来不愿意欠人一分一毫。”

“你救她的情,她不还回去,怕是会在心里磨一辈子。”常英颖严肃道。

总不至于让她到去世那一天还想着这件事吧。

这句话,常英颖没有直说。

杨春梅领悟到了,一下子哑了口。

二零一二年,常乐言十岁,读小学四年级。那一年,四月下旬的某一天,她的妈妈常英颖在她人生中第一次不打招呼消失了一段时间——这个不打招呼是指,毫无征兆,只留下口信的消失——以往她出差,不管再着急,都会提前跟她说好,给她一切安置妥当了才走的。

同时,连带着孟赵頫也不见了几天。

常乐言那天放学,是从教室一路小跑到学校门口的——爸妈说了今天要一块儿接她放学。她满怀期待地站在人群中探望,试图寻找爸爸妈妈的身影。

然而,她失败了。

从希望尚存到一无所知,从茫然无措到失落无比,短短几分钟里,常乐言体验了好多种情绪。最后,还是一个她的熟人,也是爸爸妈妈的朋友——许阿姨,开车来接的她。

那天,两人答应了常乐言要一块儿去接她放学。常英颖刚出完差,趁孟赵頫下班早,先去他公司载他。他们刚一前一后走到车旁,一个急电便打到了常英颖的手机上。

一向临危不乱、雷厉风行的常英颖在这通电话下直接愣神,握在手里的□□为颤抖差点泼掉。幸好孟赵頫当时走近了,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刻跑过来扶住常英颖的身子,端起咖啡杯,代她接过电话,才让她不至于狼狈地栽倒在地。

电话挂断后,孟赵頫当即请了三天假,连东西都没收拾便立刻买了最快的车票跟常英颖一块儿回到山城——那通电话就是杨春梅打的。

准确来说,是连倒两班的杨春梅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正好看到楼下这位气质非凡的老邻居房门大敞着,整个人卧倒在门口。她在惊慌失措之下没忘打120,就这么将死亡边缘的冯厚粲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万幸送得及时。

等一切都平稳之后,冯厚粲一直叮嘱常英颖要好生感谢一下杨春梅。

当然,冯厚粲不说常英颖也是要这样做的。她提了袋又沉又重的水果,里边是她当天去水果店挑的最新鲜的当季果,包里装了厚厚的一沓钞票,就这样登门拜访。

讲了几句话她就大概猜出来杨春梅大概不会收这笔钱,但她还是拿出来了。结果几乎被人给“轰”出门。杨春梅面红耳赤地跟她说:“妹子,你别这样。明明做的是件好事,弄得我心里都不踏实了。”

这句话让常英颖断了给钱的心思,转而下了另一个决定——要是她们家遇上了困难,她一定竭尽所能去帮忙,不论代价。

如今,他们家恰好能对口帮上点,怎么可能不出力?

更何况,这个“忙”同她设想的而言,几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绝对乐意的,没必要这样。”常英颖说。

一直在一旁的孟赵頫也开了口:“再不济,我也能帮忙。”常英颖工作时间不定,但作为高中老师的他却拥有比较灵活的时间。

这话说得,杨春梅再拒绝就过分了。

“也行,那——”杨春梅刚松口,准备说让常英颖帮忙问一问,看看冯厚粲有没有这个精力。常英颖已经提前说道:“现在不到九点半,她还没睡,你要有顾虑,我现在替你去问问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你先坐会儿。”

孟赵頫招待杨春梅喝水,顺带说了些安慰的话。不出十分钟,常英颖便带了口信回来。

“我把她的原话讲给你听。”常英颖道。

“她说,‘你告诉她,要给钱的话,我可不教了。’”常英颖转述道。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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