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1日
“走吧。”
为了防止林枣阳多想,她将他引回到正事儿上来。
“……嗯。”
林枣阳瞧出了她的不情愿。
他无计可施,只得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露出无奈的笑。
他走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书包,拉上拉链,背好。
没有留下什么。
常乐言没再说话。
——
进门后,常乐言看见眼前焕然一新的屋子,明显愣了一下。
“言言来啦!哎哟穿得这么漂亮!”杨春梅喜不自胜,招呼她进门,“不用换鞋不用换鞋,直接进来——”
林枣阳都打开鞋柜碰到拖鞋了,听见杨春梅的话,乐得停了手。
不带这样双标的啊,不知道是谁今天早上还在吐槽他爹呢……
“……我还是换一下吧。”常乐言有些无可奈何道。
林枣阳挑拣出一双新的拖鞋,屈膝放在她脚边,“穿这个。”
“嗯,谢谢。”她专注地和杨春梅说着话,回应了他一下。
她只知道他给她递了鞋,并没有注意到他弯腰的动作。
抬头时,常乐言看到了餐桌边的花架。
林枣阳家以前是不养植物的,如今却摆了满满一个架子。
她同林枣阳对视一眼。
“中间那盆白色的就是你之前送过来的那盆,现在养花已经成我妈的爱好了。”林枣阳低声和常乐言说。
含苞待放的,白色山茶花。
常乐言点了点头。
两个人换着鞋讲悄悄话,杨春梅忙着整理餐桌,完全没有觉察。
穿好鞋,常乐言直腰站起来时,杨春梅刚好走了过来。她热情地一把搂住了她,“言言这都多久没来我们家了。”说着,还带她四处去转。“你看看,是不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杨春梅喜滋滋地道,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
说完,她又对着厨房喊:“林长丰——好了没?人乐言都来了!”
常乐言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尽量让自己逐渐适应。
这是杨姨表达喜悦的一种方式,她并不知道你不喜欢和人过于亲密。
常乐言劝慰自己。
林枣阳像个尽职的保镖,跟着两人进了客厅。放下书包后,他去给常乐言倒水。
“来了来了——”林长丰两手端着菜出了门,“言言过来啦——”
“林叔。”
“诶——”林长丰笑容满面,气色比以前更好了。
林长丰在常乐言记忆里出现的时刻比林枣阳和杨姨要晚上许多。
印象里,他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穿着老款的棉衫、洗得发白的裤子以及一双几乎看不清原样的鞋。
他长时间在外地打工,直到他们俩上初中后才正式回家,却依旧每天早出晚归。
她同他的接触远没有同林枣阳和杨姨那样多,但每一次见到他,他从来没有不欢迎的意思,哪怕生活简朴得过分,很多东西,有林枣阳一份,几乎都会有她的一份。虽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有着绝对的责任和担当——他们一家都是这样的人。
连冯厚粲这位老人家聊到他们家时,都会毫不掩饰自己对林枣阳一家人的钦敬。
“看着吧,”她同她说,“他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确实如此。
常乐言看着他们,还有眼前与往日截然不同,变得崭新、满当而又亮堂堂的家,心想:冯厚粲,你看到了吗?他们真的过得越来越好了。
一家人引着常乐言到餐厅坐下,常乐言却起身想要帮忙,被杨春梅一下给拦住:“你今天就好好待着,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能让你干活啊,真是。”
林枣阳恰好端着水杯过来。
常乐言回头,又是一句谢。
“林枣阳你给我看着她啊,她要干一下活我就找你——”杨春梅对林枣阳“威胁”道,又转而对常乐言说,“放心,很快的。”
语气温和。
她说着,拍了下常乐言的肩膀,进厨房去了。
林枣阳无奈地耸肩:“你还是坐着吧。”
林爸林妈从厨房里偷偷转头看他们。
看他们两人相处如此自然,杨春梅心里一暖——果然是打小养出来的情分,都还在呢。
菜上齐了。
餐桌上只有四个人,菜品却多得惊人。杨春梅拼命给常乐言夹菜:“乐言多吃一点,你这太瘦了。”将常乐言的碗给堆成了小山。常乐言连连说谢,推搡着说“不用了不用了”。
“还有!你也是。”杨春梅也夹一些东西扔进林枣阳的碗里。
他确实是瘦了些。
杨春梅忘乎所以地同常乐言说着,“昨天我还做了你爱吃的鲫鱼汤的呢,结果你没上来,只能给他们俩吃完了。”她夹一筷子肉放进常乐言碗里,惋惜道。
常乐言送到嘴边的筷子愣了愣,和林枣阳对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以后多的是机会。”她哄杨春梅。
这话听着舒心,杨春梅笑笑,也不在意了。
见常乐言还是不自觉地探望着这件屋子,杨春梅笑问道:“是不是很不一样了?”
常乐言回神,点了点头。
确实。
“就你们高一那年弄的,”她满面春风道,“以前我们不是租的人家的房子吗?林枣阳初三的时候,这房子的主人终于决定卖了,我们本来还犹豫了一会的,毕竟更好的也不是没有……”
虽然负担会重一点吧。
“不过,想着都在这里住这么久了,位置也好,这邻里上下的又全都认识,再搬还能搬到哪里去?也就歇了这个念头,直接买下来了。”
他们两个人相携从农村来到城市,住过狭窄阴暗的合租房,待过巷子里的老破小,也住过看起来没啥毛病,结果到处都是问题的小区房。反反复复地租房、搬家、再租房,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自打生林枣阳上小学搬到这儿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没挪过位置。
于杨春梅和林长丰而言,这里早就是他们的家。
攒了这么多年的钱,杨春梅也想过要换个好点的——几十层高的楼,大得让人转到糊涂的小区,还有地下停车场和游泳池,漂亮得跟做梦一样。有这么多年的积累,加上林枣阳自个儿赚的钱,他们咬咬牙还是能够得上的。
但是舍不得啊。
十多年的邻居,这么熟悉的地头,那些被人瞧不上的气和恨,被人家撵出门的害怕啊不安啊,都在他们小窝诞生的那一刻,全没了。跟那烧柴火的房子里冒出来的烟一样,飘到空气里,全散了。
要不是有林枣阳,他们哪会这样拼死拼活地干,就为了在这儿有个自个儿的屋。
能在这座城里有完全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地方,是他们夫妻俩的执念。
但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人生的大半辈子都在外头,林长丰却始终记得他年轻时候的事,才十几岁吧?
那个时候,河水还不是像现在那么浑,清得能透底。大夏天里,他们村里一群小子就光着屁股在下边摸鱼、打滚。等天黑了,一手衣服一手鱼,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去,一躺下就能睡着。即便出来了这么久,这些画面,还是停在林长丰的记忆里。
他觉得珍贵。
林枣阳在这里长大。他们没什么能力给他多存点钱,反倒是还这么小的时候,就凭他自己养活了自个儿,还帮补着他们俩。说实话,林长丰也没想清楚,就是模模糊糊的,凭感觉认为,他们不该搬。
于是,这一家三口,就真的留在了这里。
——
常乐言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她知道他们梦寐以求很久了。
“花了大几个月装的呢,”她笑道,“专门挑这小子不在家的时间,免得他跟我一起又在外边住。”杨春梅指指林枣阳。
“我们之前不是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房么,他在北城那边学习工作,我们都没告诉他,专等这小子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哪是惊喜,明明是惊吓。”林枣阳在一旁忿忿道。
“嘿——”杨春梅和林长丰两人都笑了。“你知道他暑假回来的时候,看到咱家说了什么吗?”杨春梅笑着问她。
“什么?”常乐言兴致盎然。
“哎——别揭人老底啊——”林枣阳在一旁给自己打抱不平,可惜,没有人理他。
杨春梅看他一眼,连个停顿也没有,就又对着常乐言说:“他说,‘妈!我们是不是进成别人的屋了,赶快走——’”
“哈哈哈哈——”餐桌上的人一齐笑起来。
“他拉起我的手就要跑哈哈哈!”杨春梅拊掌大笑。
鉴于林枣阳就坐在旁边,要是肆无忌惮地笑出来,她保不齐会招来“杀身之祸”,常乐言尽量忍住了,掩着嘴,只有身体在颤。
殊不知,这样更让人气恼。
“不过,”林长丰突然开口,“你们两个长大的记录,我们还留着呢,也算是个纪念。”他指一指门旁的那窄窄的一道,说。
那时候,林枣阳哪儿像现在这样,一年到头都着不了几次家。他从他上初中起,每天能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在眼皮子底下跑来跑去,就像过上了儿女双全的生活。虽说日子过得苦点累点,但亲近的人都在身边。不管再累,一回家,看到他们一笑,什么烦恼都没了。
常乐言和林枣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上面是并排而列的,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横线。
数量更多的、偏高的是林枣阳的;比较少的、偏矮的,是常乐言的——因为她后来才搬过来嘛。
“要不,今儿个也去量一下?”杨春梅见俩孩子纷纷对那里感兴趣,突然来了兴致。“诶——好主意。”林长丰应和着,主动起身去取卷尺和笔,“我去拿东西。”
“走吗?”林枣阳对常乐言挑挑眉。
“嗯。”常乐言笑笑,欣然答应。
两个人一同起身走到门边。
“你还记得这个么?”林枣阳指着上面仅有的两个签名说。
“嗯?”常乐言凑过去仔细看。
她弯腰的时候,林枣阳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清香。
他身体一紧,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学的时候写的?”她撩起滑落的碎发看他。
“嗯。”林枣阳说,“为了六一打的赌。”
“真的吗?”常乐言笑,“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赌了什么?”
她确实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虽然人们的记忆点总是不尽相同,可那一次……林枣阳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他是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的。
沉默了会儿,林枣阳摇了摇头。
“没什么。”
他笑着说。
杨春梅和林长丰二人已经找到了东西。
他不说,常乐言也便没有多问。
她主动脱掉鞋,隔着不厚不薄的袜子,踩在地毯上,直起身。林枣阳也紧跟着倚着门并肩站在她旁边。她低头看向林枣阳——果然,又穿着鞋!
小的时候,林枣阳还没发育得这么快,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没有现在那么大,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相上下的。
明明平常看着差不多高,但常常量的时候,常乐言总显示比他矮许多。直到有一次,常乐言不经意间低了下头——林枣阳这讨厌鬼,平常看着一本正经的,到这种时候就喜欢耍诡计。脸上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脚下则踩在鞋上,或是悄悄踮起脚跟,硬是要比她高一头才行。亏得她还总是傻愣愣地做正人君子,每次都乖乖脱鞋,甚至恨不得脱了袜子量。
“别耍赖——”
常乐言说。
被发现了。
林枣阳看见她的表情,笑了笑,刚才的遗憾渐渐消散。
反正他现在也不用耍这些小聪明——有绝对的实力压制她。他故意伸出手按住常乐言的头。
“喂,喂。”常乐言抬手将他不安分的爪子打下去。
“加油啊,常乐言。”林枣阳“语重心长”地说,得意的样子让人很想揍他一拳。
分明知道她的个子不算矮了。
若是每晚都能睡个好觉,说不定会长得更高。
常乐言甚至略带后悔地想。
杨春梅在旁边“咔嚓”了好几声,喜笑颜开。她和林长丰拿着东西走近,顺带着斥责林枣阳一句:“臭小子,你别欺负她。”
常乐言有杨姨撑腰,垂头笑着调整位置。
杨春梅和林长丰一个人量,一个人写,不出五分钟便完事儿。
“言言——哦呦,不错,有一六八呢。”
“林枣阳,一八零上下。”杨春梅语气降下来了,“不行啊林枣阳,这垫子还有一两厘米厚呢,那换算一下不就只有一米七几了?”
“要你平常多吃一点不是——瘦得都只有骨架子了。”杨春梅找到机会便说他。
常乐言和林枣阳刚弄完就退开,回身看数据。
林枣阳看着自家老妈如此明显的双标,微不可闻地浅叹了口气。“知道了,”他应道,“我以后一定多多吃饭——”
常乐言正低着头笑呢,杨春梅话音一转:“乐言你也是。”
“会的会的。”常乐言赶紧收了笑,忙不迭点头。
这下轮到林枣阳在一旁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