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
林枣阳回到了自己家里。
杨春梅和林长丰都在家。
他们已经知道了汉城封城的消息,正盯着电视里的新闻,止不住地忧心。
林枣阳还没说回北城的事儿,杨春梅已抢先问他:“阳阳,乐言晓不晓得这事儿啊。”
林枣阳将目光转向电视,里面记者正介绍着汉城各个地方的情况——医院、超市、大街,10点整时,这座城市将会陡然安静下来。
“她知道。”林枣阳说。
“你常姨现在还在汉城不?”杨春梅眉头都拧了起来,一旁的林长丰也满怀忧虑。
“在。她留下来了。”
“哎哟,这都是什么事啊。”杨春梅焦心不已。
“我得下去看看乐言,可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常英颖还在那儿,以常乐言的性子,那不得着急死。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常乐言带到自家来。
“等会儿——”林枣阳拦住杨春梅。“有个事,得说一下。”
——
“初二就走?”听了消息,杨春梅当即蔫了神。
沙发上,两个人都神色怏怏。林枣阳也低下头不说话。
“行了,”林长丰说着,支着腿起身,“不就两天的事吗?你早点回去也能早点上课。”这话是安慰杨春梅,也在安慰自己。
“票买了吗?”他问。
“还没。”林枣阳说。
“先买吧,别到时候都想到一块儿去了,要走都走不了。”林长丰提醒。
“好,我和帆姐说一声。”林枣阳说着,拿出手机去联系张帆。
杨春梅也走了过来:“你伯妈才打电话过来,说你哥哥姐姐都不让他们出去跑,怕感染。”
“他们四个人打算今年就随便在家里过一下算了。”
“你姐姐毕竟是学医的,她说的话,你伯妈他们也不敢不听。”杨春梅思虑地说。
“反正现在这家里就我们三个,你要先走也好,我跟你爸就没啥子顾忌了。”
“到时候,我们两个打包点行李回乡下去,反正那里我们也有伴,还能照顾下老人,年过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能回来了。”
杨春梅不觉得这个疫情能持续多久。
这城都封了,就凭自个儿国家的速度,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控制下来。
“山城的病例现在越来越多了,就别出门了吧。”林枣阳不太认同。
他上次出门时,病例还只有个位数,离这边也还远得很。如今不仅感染人数增加,他们区已经快被包围了。
“不要紧的,”林长丰在一旁应和,“我跟你妈自己开车,又不跟人接触。再说,那乡底下不比这城里安全啊,到处都是地,哪跟城里一样,人挤人的。”
林枣阳:“我觉得……”
“你放心,”林枣阳才开了个头,便被杨春梅给截断,“我跟你爸有分寸。”
“再说,这以后的事儿,还没个定数呢。”
“你啊,还不如操心你想吃些啥子,赶快趁这两天全给你做了,别出去了还天天想着。”
林枣阳语塞。
仔细想想,他也不知道哪个办法更安全。
自家的问题解决了,杨春梅又开始操心常乐言的事。
她还是想让他把常乐言带上来。
他知道常乐言想一个人待着,也同样能理解妈妈的想法。
让常乐言和他们待在一起,分散注意力,她就不会一直胡思乱想了。
林枣阳有些摇摆不定。
若是以前,他一定做到这一步就停止了。
他不会强行将常乐言拉上来,让她被迫和他们待在一起。因为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
常乐言习惯自己将事情想明白。即便他们帮她转移了注意力,那也只是暂时的。没有人的时候,她依旧会一个人思考,直到她完全消化,完成自我开导。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好心完全是一种阻碍和骚扰。
可现在,他有些不太确定了。
常乐言不太对劲,他知道。他不清楚此时放任她一个人是否正确。这样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另一种推波助澜?
这样想着,林枣阳点开对话框,还是给她发了消息。
【还是不了。】
她回。
常乐言拒绝了。
她不想去打扰他们一家。
林枣阳看着屏幕上的文字,顿了会儿,只叫她安心休息。
其他的他来解决。
林枣阳收起手机,想办法添油加醋地和老母亲解释了一番,又推出老师和作业这两座大山,终于让杨春梅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常乐言总算可以一个人好好待着了。
——
回完信息,常乐言将剩下的时间全花在了试卷上。
如她所想,埋头做事的时间总是飞速的。一整个上午,她就没有从座位上离开过,直到将近正午时分,左秋终于睡醒,给她发来消息。
常乐言早在开始写作业之前便专门打开了消息提示音。
听见熟悉的“叮咚”声,她立马停笔,打开手机。
【言,听我哥说你还专门跟他发消息问我哈~】
【小狗泪汪汪.jpg】
【你现在方便电话吗~】
【可以。】
刚一发完,一个语音通话便打了过来。
“言言~”左秋故意掐着嗓子叫她。
“你别……”常乐言快要起鸡皮疙瘩。
这两兄妹是她的克星吧,没有一个能让她招架得住。
“睡醒了?”
“睡醒了,”左秋终于恢复了正常声音,又道,“也清醒了。”
接受现实吧。
门口,梁昶给左秋端来了她要的温水。走近一看,才发现她在跟常乐言通话。
梁昶放下水杯,想和常乐言简单打个招呼再走,便先坐下了,等她们寒暄完。
他还没开口,左秋就将水杯一搁:“哎,你坐下干嘛。”
一没睡醒就跟点了炮仗一样。
还硬要人伺候才肯起。
方才被迫端茶送水的怨气又上来了。
梁昶抱起手臂,坐得越发稳当:“你讲你的,我又不打扰你们。”说着,还往椅背后面靠了靠,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揍样。
左秋朝他翻个大大的白眼:“我们俩讲悄悄话,你……”
又开始了。
常乐言立马叫停,“好了——”,她浅浅地叹气,“有什么事之后再吵。”
“坐吧,没事。”
梁昶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左秋扬扬下巴。
“等着,”左秋指指他,双拳怼了怼,咬牙道,“预定。”
臭小子,一定和你酣战一场,打得你屁滚尿流。
梁昶摊开手:“随时恭候。”
常乐言:“……”
还能打架,看来是过得挺好的,不用她多操心了……
左秋高傲地转头,对常乐言说:“我反正是无所谓了,宅着就宅着吧,还不用走亲戚,挺好的。”
“作为处在关键时期的高三生,我想出点力人家都不要。只能说,不出门就算给国家帮忙了。”
常乐言弯了弯嘴角。看来左秋有从左姨那儿学到点东西,自我疏导能力还不错。
“就是我爸吧……没办法……”哪怕只是个眼科医生,疫情之下,该上的班还是得上。
“不过我们一家人都盯着他呢。每天提醒n遍,戴口罩、消毒什么的。我就不信,他把自己裹成粽子了还能中招。”
“才把奶奶他们接过来,他到时候就去我奶家睡……”
……
左秋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常乐言。有些没说清楚的,梁昶也会在一旁补充。从衣食住行到后面的春节、学业、高考,常乐言知道了更多在网络上看不到的细节。
常乐言心中百感交集,却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很幸运,他们一家暂时都很安全。
在熟悉的人面前,单是说话就足够疗愈了。
这通电话,她们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
有那么一瞬间,左秋觉得,她俩就像在雪域中迷失道路的人,相互依偎着,抱团取暖。没有真实的拥抱,却彼此都感受到了暖意。
这个寒假,应该是很难见面了。
她们相约着“下次再见”,尽管谁也不知道这个“下次”到底有多远。
——
挂断电话,常乐言望向窗外。
是个晴天。
没发呆多久,孟赵頫的电话便过来了。
他叫她上去吃饭。
常乐言收拾心情,整理好东西上楼。
——
走到门口时,孟赵頫已经提前给她留好了门。
“果然买菜还是要趁早。今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了,到菜市场一看,个个新鲜得很。”
“菜、水果、零食,应有尽有。”
“年夜饭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给你们尝尝我真正的厨艺。”
孟赵頫一边盛着饭,一边对两人说。
“那我可要期待期待了。”陈黎笑着看他。
说完,她又瞟了常乐言一眼,似乎有话想要说。
常乐言没注意到陈黎的眼神。
提到这个……
“爸。”
“啊?怎么了?”孟赵頫吓了一大跳。
自从常乐言回来之后,他还没听她叫过几次“爸爸”。这时陡然听到,倒有点热泪盈眶的意味了。
孟赵頫笑了笑。
“杨姨问,我们过年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常乐言说着,接过孟赵頫递来的饭碗。
“哦,这事儿啊。”孟赵頫的声音里有几分了然。“今天早上我们一起去的菜市场,他们跟我说过了。”还是他们约着他赶的早市。
说完,又专门向陈黎解释:“他们今年不回老家,一家三口要留下来过年,问我们几个要不拼个桌儿一块儿过。”
“我觉着挺好的,当然,主要还是看你们怎么想。”
陈黎有些意外。
虽然孟赵頫和他们来往比较多,但,有好到能一起过年的地步么?
她在这儿住了有些年了,和邻里上下也有些交情。之前还没和孟赵頫在一起时,她就已经听说三楼这两家的交情,那时她还能微微一笑表示羡慕。她搬进来后,便自然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和对方相处了。
毕竟,关系复杂……他们之间确实有些尴尬。
难免别扭。
过节求热闹,她明白。
大家愿意为了一个孩子,放下一些芥蒂,完全心平气和地相处,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当然不会排斥,就是没有那么自在罢了。
陈黎才产后不久,还在康复期,身体没有痊愈。想到孟赵頫每天做饭收拾的工作量,也不忍心再让孟赵頫继续累下去了。
孩子每天半夜都要醒好几次,他们俩就算轮流起身也累得够呛,他还要跑出去买菜、做家务……
当然,在常乐言他们看来,她并没有迟疑多久。
“我也觉得挺好的,不用拘泥于旧俗,人多才有过年的气氛嘛。”
她问常乐言:“乐言你呢,你怎么想,我们还是按你说的来。”
常乐言看着她的表情,思索了一番,最后点了点头。
陈黎朝她笑了笑。
“行,那我过会儿和杨姐说声去。”孟赵頫行事如雷,很快接管了下一步动作。
“乐言,既然都要留下来过年,不如搬上来算了?”陈黎又说。
虽然常乐言明确拒绝过,但把她一个留在楼下,她实在过意不去。
昨晚,她和孟赵頫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再试着劝一次。
理智上,他们都知道,无论对他们还是对常乐言,让她能够一个人自在地住在下面,其实是最好的办法。
但问题在于,他们真心不想让常乐言感觉到被冷落。
这里明明也是她的家。
孟赵頫明白,常乐言是为了给他减轻点负担才不让他给她送早餐的——因为小婴儿,他和陈黎每天晚上都要起夜很多次,为了能多休息会儿,有时候都不吃早餐——不知道是不是常英颖同她说的。
说什么习惯了吃燕麦。
他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从小就习惯了中式早餐,早上遇到面包甜点什么都一口都不吃的人,怎么可能吃得惯燕麦呢?
夫妻俩一起,试图说服常乐言。
常乐言缓缓摇头,看着两人都有些睡眠不足的脸道:“还是不了,我上来反倒要帮倒忙。一个人住挺好的,真的不用操心我。”
“呜哇——”小朋友又哭起来了。
陈黎条件反射地往摇篮那儿看。
“不好意思,”她对常乐言说,“我先去哄哄。”
她放下筷子离开了。
碗里还剩大半碗的饭。
孟赵頫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下碗筷,从厨房里端了个盘子出来。
“没事,你吃。”孟赵頫说,“我就是先给她热着。”
他各个菜都夹一点,放进盘子里,然后连她的饭碗一起端到厨房,装进电饭锅里保温。
熟练地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
来之前常英颖和她叮嘱过几句。她只是听说养孩子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这样设身处地和他们生活了几天才发现,这句话真得不能再真。
才短短几天,她感觉他们越来越疲惫了。
回来后,孟赵頫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准备立刻解决掉好去帮陈黎。
“爸。”常乐言突然叫住他。
“啊?”孟赵頫停住脚步。
“你一般几点做饭?”
“怎么了?每次做太早了不饿吗?那我之后晚一点……”
“不是,我是想说,我可以来帮你。”
“不用……”他笑着拒绝,“没事,我忙得过来。”
“你假期就这么几天,休息最重要,还有这么多作业呢。”他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说。
最重要的原因是,虽然这些付出看起来都微不足道,但他很乐意能为常乐言做些什么。
这两年,他亏欠她太多了。
“作业已经做完了。”
“也不一定要做饭,我就帮帮忙,照顾小孩也行,就当放松眼睛来休息了。”常乐言看着他说。
他最近很累,累得都变老了。
她不想那么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他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