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枣阳本来选了首两个人都喜欢的歌,打算先弹唱一段,然后再唱跳。
可打探过军情之后他发现,有这种想法的远不止他一个人。尤其是在公司待了有三四年的那些小狐狸们,个个主意多得很。
萧其泽在表演上一流,但在出点子这件事上,总让人觉得差了些什么。
焦急之时,那把吉他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记起常乐言将吉他送给他之时说过的那段话。
她说,“之前我路过琴行的时候,透过玻璃看到有人在里面弹唱。那个女孩子就一个人坐在那里,拨着琴弦,摇摇晃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哇——那个画面太美好了。”
“听到你说‘边弹边唱’,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和她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舞台中间,捧着吉他的样子,完全没想到你说的是钢琴……”
的确,他对吉他的兴趣一直比不上钢琴,所以得到礼物之后,他用它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想到常乐言描述的那个画面……尝试一下又有何不可?
林枣阳又花了很长时间去找适合的歌。
他们俩尝试了数十首歌曲,却始终达不到让彼此都满意的程度。
他想要告诉世人他的孤注一掷,他的梦想,他的命运,他的曾经和未来……
这些话,要怎样才能诉说尽致?
不如自己写一首吧。
有个声音对他说道。
很难说,在那样一个长时间担忧、紧张、战战兢兢甚至濒临崩溃的情况下,林枣阳是如何鼓起勇气去找仲杭的。
能看到的是,他撮合着仲杭这位一年前网上结交的乐友,领着“勉强收留”的萧其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完成了他们的第一部作品——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于他们三个人的作品。
——
林枣阳说,在他前五年乃至他全部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掌声和荣耀。
他告诉自己,他会如同记住那个六一一般,永远记住那段时间。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2020年1月24日,除夕
门外,杨春梅和孟赵頫都听见了从林枣阳房间里传来的琴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常乐言从来没学过乐器,现在弹的人是谁,便可想而知了。
杨春梅择着菜,同孟赵頫谈笑说他们可爱。
孟老师也笑,只不过没那么自然,显得略微有些尴尬罢了。
——
一曲毕尽,林枣阳和常乐言都各自在回忆里游走了一番,各有各的心绪。
没有人说话。
常乐言还是那副仰着头的样子。
“竟然还会弹……”她说。
都两年多了。
“熟能生巧而已。”林枣阳没有忘乎所以,神色自若道。
常乐言弯了弯嘴角:“那也很厉害了。”
林枣阳坐直身子,将琴递给她:“给,你看看,是不是没有问题。”
常乐言双手接过,学着他的样子将琴架在腿上——果然很不习惯。
“我小时候是不是一直都不太懂事?”她忽然开口,“什么都不知道就在上面写写画画。”
她用手抚过琴身上的那些画和贴纸。
这把吉他他本来都用了段时间了,她又不知怎的迷上了画画,突然心血来潮说要帮他改造一下。林枣阳明明知道这可能会对琴身有影响,还任由着她胡作非为……他们俩也太没心没肺了些。
“没有啊。”林枣阳果断否认了,像是要帮她摆脱掉这种想法。
他始终都认为常乐言比他要成熟得多,从小就是。
“这些,不是最好不要弄么。”她看着琴身的一个角落说。
那是一幅色彩丰富画面完整的小画。
“没事,影响不大。”林枣阳满不在意地说,“我就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
“这样啊……”常乐言回着,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处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枣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很快捕捉到了她的关注点。
这是不是仲杭想问的那一个?
“这里有什么含义吗?”林枣阳问。
当年,常乐言留了悬念一直没告诉他。这两年,他觉得自己大大小小差不多都猜出来了,就等着向她求证。
“嗯?”常乐言看向他。
林枣阳伸出手,指向那里。
“嗯。”常乐言嘴角含笑地点头。
“这里是你的名字。”
“林、枣、阳。”
“树林、枣儿、太阳。”
她临摹着那里的笔迹,重新画给他看。
好像镜头里的慢动作,林枣阳的目光始终追随的她,跟着她的手指而移动。
和他猜的一样。
“那其他的呢?”林枣阳接着问道。
常乐言笑了笑,不说话。
她起身将吉他装进包里,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走吧,已经待了很久了。”
放好吉他,她将食具端了起来,双手也没了空闲。
常乐言又耍赖。
可答案在她的手里,林枣阳也无计可施。
林枣阳只好笑着,站起来开了门,从她手上把东西接了过来:“我去洗。”
常乐言跟着林枣阳走出房门。
离开这个房间之前,在林枣阳身后,她朝那个被衣服遮盖住的纸箱子深深望了一眼。
——
到了客厅,常乐言想去帮忙。
孟赵頫倒没说什么,就是杨春梅死活不让:“不用!你这天天学习的,我看着都累。这才休息多久。”
“赶紧去你家那边待着,看电视去。”
说完,又去喊正在厨房里洗碗的林枣阳:“林枣阳——”
“啊?”林枣阳紧忙擦了手出来。
“去,带言言到对面去。”杨春梅大手一挥,发号施令的样子,颇有将军风范。
“哦。”
林枣阳和常乐言对视一眼。
他耸耸肩:我也没办法,不如听她的算了。
常乐言:“……”
好吧。
“那……我去那边帮陈黎姐照顾小孩了……”常乐言说道。
“去吧去吧。”杨春梅满面春风,孟赵頫也笑着颔首。
——
为了方便走动,两家的大门上都插了钥匙。
他们过去的时候,陈黎和小孩子都已经起床了。
她刚泡好奶粉在给孩子喝着。
“陈黎姐!”
“陈黎姐。”
两人依次和她打招呼。
陈黎莞尔一笑。
“坐吧。”她用口型说道,给他们腾出沙发上的座位。
林枣阳倒是积极。他走到陈黎旁边,说:“陈黎姐,你要没吃早餐的话可以先去吃。我们俩就是过来帮忙的。”
喂小孩儿这种没什么技术难度的事情,交给他们没问题。
陈黎不由自主看向常乐言。
常乐言尽量友好地弯了弯嘴角。
陈黎犹豫了一下。
早餐是小事,孟赵頫已经发消息和她说了,锅里就有热的。只是,她起床后还没来得及洗漱,需要花点时间。
幸而小家伙吃东西的时候还挺乖,不至于吵闹。
“那就麻烦了……”陈黎给他们指导了一番后,这才回房去收拾自己。
林枣阳在一旁抱着小孩子喂他吃饭。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常乐言整个人好像是被定住了,如同雕塑像般立在那里,就这怎么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十分之好笑。
怎么每次一遇上小朋友就不知所措了。昨天也是,全程都是他抱来抱去,她连碰一下都害怕。
林枣阳忍不住腹议。
“你要……”林枣阳将小孩子往她那边移了一点点,刚要逗逗她,便发现她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一点。
“不用。”
林枣阳笑:“我还没说是什么。”
“什么都不用。”她又悄悄往远处挪一些。
林枣阳见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笑了笑,也不勉强她了。
不用就不用吧。
反正他在这儿。
餐桌上摆着几个洗好的果盘和大袋的水果,有一部分是她上次去超市买了给孟赵頫他们带回来的。常乐言看了眼他们俩,留下一句“等会儿回来”,就往餐桌那儿走。
她将袋子里的水果各自拿了一部分出来装进果盘,带去厨房洗干净。两个果盘,放了一个在林枣阳面前。
“谢谢。”林枣阳说。
“我给他们送过去。”
“哦——好。”林枣阳看着她走出门。
——
常乐言端着果盘走进林枣阳家,除了得到杨春梅女士的热情感谢之外,弯腰放水果时,她还特地同孟赵頫说了一句:“他们都起来了。”
一开始孟赵頫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出了门,他才想明白:她是不是怕陈黎专门到这边来取早餐会尴尬,所以让他送过去?
常乐言不知道他已经提前和陈黎讲过,去厨房洗水果时,也没注意到那里同样热着的早餐。
一个美好的失误。
孟赵頫心里有些复杂。
他和杨春梅夫妻俩交代了一声,将那些专门给陈黎留下的早餐给她送过去了——当然,必须得感谢一下林枣阳。
陈黎从房间里出来时,刚好碰见孟赵頫带着早餐回来。
她有些纳闷——厨房里不是有热的吗?
不过,哪怕疑问当头,两人碰面的第一件事依旧不是说话,而是先转头看客厅里的孩子。
见他正窝在林枣阳怀里安睡,常乐言也在一旁照料着,陈黎和孟赵頫才都放下心来。
孟赵頫拉着陈黎到餐桌旁坐下,将食盒一个个打开摆在她面前。
厨房里热的粥他也没忘记,盛出了一碗来。
陈黎坐在椅子上,不知所以地望向孟赵頫:这是演的哪出?
“杨姐专门给你准备的豆浆,拿来给你尝尝。还有这粥,既然都做了,就别浪费了。”
原来是这样,陈黎了然地点了点头:“既然是杨姐的好意,那过会儿你可得多干些活,别偷懒。”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
“自然要的。”孟赵頫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准备离开。
陈黎不放心地叫住孟赵頫:“要不我还是过去帮忙吧?”
自打孩子出生后,孟赵頫就没认真休息过。他多做一点,无异于又让他累上一分。
话音一落,陈黎又沉默了。
她怎么不清楚呢,总不能万事都交给两个小孩子做,自己倒不操心了。
他们不能离开孩子太久。
算了。
陈黎摆了摆头,改口说:“没事,你去吧,不用操心这边。”
“还有他们两个小家伙帮我呢。”
“不用,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最重要。”孟赵頫知道她心疼自己。
离开前,他小小地抱了她一下。
“辛苦你了。”他说。
将头靠在孟赵頫身体上的那一瞬,鼻头涌起的酸意翻江倒海一般向她扑了过来。
莫名其妙地,她想那个地方的人了。
虽然,那里早已不属于她。
是有了孩子的缘故吗?还是除夕到了?她怎么忽然变脆弱了?
陈黎埋头吃饭,将所有的苦楚和崩坏的情绪都扔进粥里,一同咽下去。
——
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
备餐区,三人风风火火地准备着,时不时捧出一盘让人垂涎欲滴的好菜;另一边,尽管陈黎多次拒绝,常乐言出于礼貌,还是当了回牛皮糖,不停地给她打下手帮忙清理屋子;客厅里的林枣阳则发挥着育婴师的潜能——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将小孩照顾得极好。
——
“来来来——为了准备这顿饭,大家都辛苦了,我这里先敬大家一杯!”伴着电视机里的新年曲,杨春梅率先举杯道。
两家人围坐在孟赵頫家的餐厅里,连小婴儿也有自己的座位——他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的小床里,床边上搁着他的团圆饭——牛奶。
孟赵頫也端起酒杯:“辛苦辛苦……”
若不是林枣阳一家……不对,应该说如果不是常乐言来了,这年,应该又只有他和陈黎带着小孩子过了。
他是真的感谢他们。
只遗憾,他未能抢先一步,好生敬敬他们一家三口。
其他人也纷纷放下碗筷,举起手中的杯子。
一连几天的劳累,在这样的热闹里,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
大家都在把酒言欢之时,角落里,常乐言也拿起饮料,碰了碰小婴儿的奶瓶。
“你好,我是常乐言。”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林枣阳看见她的小动作,不由自主地笑了。
转回身,见林枣阳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常乐言顿了一下,主动将杯子伸了出来。
林枣阳会心一笑,碰了上去。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了什么。
——
一个深刻、别样、又难忘的新年,将要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