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5日,高考前两天
糖纸叠得很平整。
有两个掌心那么厚。
从敞开的盒子里,常乐言还能嗅到糖果清甜的香气。
常乐言:“……谢谢。”
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他说过——应该是有的——他的眉眼真的很好看。
常乐言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颠倒先后,是因为他人好才觉得他好看?亦或是他确实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吗?还是说……他是唯一一个她这样仔细观察过的人?
常乐言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与她的忐忑不太一样,林枣阳似乎心境稳定。
他就这么笑着,继续注视着她。
常乐言很喜欢。
真好。
林枣阳心想。
“之前一直在收拾房间,后来又忘了带手机,所以才看到你的消息。”常乐言说。
她被叫回头的前一秒才看到那句“我落地了”。
她在同他解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林枣阳毫不介意:“我知道。”
“我看到——”
“林枣阳——?”
是林枣阳爸爸的声音。
“还没有放好啊?”
对话被打断,常乐言同林枣阳对视一眼。
她默不作声地阖上盖子,将铁盒收进包里。
像是在藏一个不愿与人分享的秘密。
声音落地,几秒之后,林长丰在楼梯转角处出现。
“诶乐言也在?”看到常乐言,林长丰颇为意外。
“还没过去啊?”他又问。
“林叔。”常乐言边点头,一边同林长丰打招呼。“去了餐馆又回来的,过来取下手机。”她说。
常乐言又变成那副面对长辈的表情,乖得人心痒。
“嗯,我也好了。”林枣阳收回眼神。
“那走吧,”林长丰冲他们挥手,不晓得他们在等什么,“他们还在饭馆里等着呢。”
自顾自地开始往下走。
林枣阳刚提起步子想要跟上去,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关门的手顿了顿。
探了半个身子进屋,拿了个东西,又重新转过身。
“走吧。”他对常乐言说。
他们一前一后地跟着林长丰往下走。
还未到楼底,常乐言便看见林枣阳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太阳伞,抖擞两下,解开了伞扣。
林长丰刚迎上眩目的光线,便听见身后“簌簌”几声——撑伞的声音。
林长丰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眯着眼睛往回看,就瞧见林枣阳正举着伞往常乐言那儿伸,自个儿大半个身子都在太阳底下,倒硬是没让她晒到一丁点儿。
“……谢谢。”常乐言不想太招摇,免得引得林叔看见了,便没怎么推辞就直接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林长丰收回视线,笑了。
——
这次午饭大家都在,包括秦方和陈黎。
秦方其实是来这边工作的,上午陪常英颖去学校接了常乐言,现在留下来吃顿饭就走。
陈黎三月份就结束产假回去上班了,她不像孟赵頫在带高三,也没有监考任务,这两天工作相对较轻松。她顺便把年年也带了过来。
定的是个大包厢,桌子很大,挤一挤,能容下不下二十人,所以大家坐得并不紧密。
一进门,林枣阳便看见孟叔抱着年年和陈黎姐一块儿坐在对面,左手边是常姨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林枣阳想那应该就是常乐言口中的“秦方叔”。他妈妈还在右边和陈黎姐讲着话,一见他们进来,都停了下来,招呼他们坐下。
既然已经顺利碰面,林长丰进门便径直走向杨春梅那边,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
四处都是座位,常乐言刚想往常英颖那边走,林枣阳忽地叫住了她。
“坐这里吗?”他望着她的眼睛问。
其实哪里都可以。
常乐言没多说什么,和林枣阳一起就近选择了面前的座位。
唯一一点就是离其他人都比较远。
杨春梅见着忍不住道:“怎么坐这么远啊?”
“哪里都一样嘛。”林枣阳回,转头去倒水,第一杯给常乐言。
常乐言仰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落座之后才接着打招呼。
到秦方时,林枣阳坐定,和常乐言一样,笑着叫了声叔叔。
“你好。”秦方微笑着回复道。
人和声音都很沉稳。
他不是了解娱乐圈的人,常英颖也没和他说过林枣阳的身份,他只当林枣阳是一个样貌不错很青春的小朋友——他是在后来的对话中才逐渐明白他的另一重身份的。
人到齐,服务员终于开始上菜了。
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将原本空旷的餐桌摆满。恰是此时,常英颖手机响了。
常乐言见她将手机从包里取出,是那支工作电话。
常英颖似乎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起身,错过端着食物进来的服务员往门外走。
许久没见林枣阳,路过他时,她还专门停下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小阳——”常英颖叫他。
“常姨。”林枣阳笑。
大家总是叫他“林枣阳”或是“枣阳”,只有常姨会喊他“小阳”。
“上次要你帮忙存东西,麻烦你了这么久,还没给你说声谢。”常英颖笑着道。
尤其是后来见到他给常乐言送的礼物,还真是让他破费了,常英颖看向常乐言手腕的那串链子。
“没有,常姨。”林枣阳也笑。
常乐言开心就好。而且,“您上次请我吃饭,我还没谢您呢。”他又道。
铃声快停了,常英颖拍拍他的肩,给常乐言递了个眼神,出包厢接电话去了。
收回视线时,常乐言看到秦方也刚从常英颖那儿转回头。
也在留意着她的去向。
开始吃饭了。
因为是包厢,周围很安静,只有空调机在呼呼作响。再没有了室外的炎热。
大家一边叙旧一边寒暄,常乐言在旁边埋头吃饭,林枣阳偶尔望她几眼,在别人没注意时替她扶住转盘,有时候问一两句,这个菜要不要,这就是他全部的动作了。
但忽然觉得人生完满。
这很奇怪——只是平凡而普通的一天而已,他好像也不是会因为一点食物而满足到这个地步的人。
是因为这种生活吗?
林枣阳不太敢相信地环顾着周围的人——虽然这动作看起来并不明显。
他觉得这样更奇怪了……
怎么会呢?他明明也算得上野心勃勃,却也会为这样小的生活细节所打动。
原来志在千里与“今天想吃什么”并不冲突。
林枣阳莫名其妙地笑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快——至少林枣阳感觉是这样的。时不时就有人站出来聊两句,完全没有寂静的时间。
一开始,大家还有意不向他们问起考试的事,像是生怕给他们压力似的,后来不知是谁先转过弯来,发现这样避而不谈反而更让人紧张,这才将话题逐渐放开。
不过,这顿饭里,林枣阳也发现了一些细节。
其实他一直都有担心常乐言会对孟叔和常姨离婚的事情会耿耿于怀,春节时刚来的时候她似乎就是这样的。不过,见后来她好像渐渐接受了陈黎姐,他也没再多操心。
但他依旧不知道她对常姨这边的态度如何。
尤其是今天,大家都聚在了一起。不确定常乐言是否会觉得别扭,他有意拉着常乐言坐到了这里——无论距哪儿都很远。
他猜这样是不是会更好些。
事实证明他好像想多了。
常乐言没有介意。
不止是常乐言,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主动忽略了某些事情——明明上一次回来时,爸妈还在唏嘘常姨和孟叔的事,这一秒,却又像在真心地祝福他们。
甚至是孟叔和常姨本身,他们好像都完全释怀了。他见到孟叔和秦方叔叔、常姨和陈黎姐在很愉快地聊天,常姨还主动去逗了年年。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场之内,只有他一个人还停留在过去似的。
林枣阳是真的难以置信。
他无法想象。
如果是他,他和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生活了这么久,又突然分开。一年之后,他的身边就会出现另一个人了吗?再和对方见面时,见到她身边有了其他人,他还能泰然自若吗?
怎么可能呢?
他不明白这是因为这些大人们都在佯装无事,还是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现实,是他太幼稚了。
他只希望,他永远不会有理解他们的感受的那一天。
林枣阳直望向常乐言。
——
午餐结束,也到了秦方离开的时间。
趁着常英颖去门口送他,孟赵頫和杨春梅两个人争着要去柜台结账。
虽然孟赵頫一向沉稳,但杨春梅泼辣起来可不是一般的惊人。常乐言和林枣阳知道这不干自己的事,尽量站得远远的,避免一个不小心就被波及了。
他们在窗边看常英颖和秦方告别。
大人的爱似乎总是不张扬,悄无声息的。
热天的太阳将车内晒得很烫。
常乐言看见秦方先走了过去,启动车辆,在车内操作了些什么,又将四个车门敞开。
应该是在散热。
他小跑着回来了——常乐言以为他不会有这样的动作的,和站在阴凉下的常英颖说了些什么。
常英颖递给了他一块手帕一样的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她的。
秦方用它擦汗。
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但就是能看出来,他们是惦记着彼此的。
相互依靠,相互照顾。
“哦,对了。”林枣阳望着他们,突然开口,“我今天和萧其泽一起回来的。”他说。
“他让我帮他带句话。”
“什么?”常乐言转头,望着他。
萧其泽有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林枣阳传话。
常乐言出神地想。
“……高考加油?”林枣阳不确定道。
他似乎只说过让他问好……
常乐言笑了。
“嗯。”她应道。
这么一说……
常乐言也忽然想起许梦桃来。
她带着拍立得回去的时候,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常乐言用尽了全力也没能躲开她亲过来那一吻——不知道是不是整栋楼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尖叫。
想到这里,常乐言脸颊又痒了痒,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湿漉漉的触感。
最后,还是许妈妈的一句“吵死了”才让她安静下来的——这么大的人了,还险些被妈妈拿衣架打屁股。
常乐言脸上带笑。
“我那位喜欢你的朋友也让我跟你说,高考加油。”
她回视着他,说。
“‘你可以做到的。’”
常乐言记得许梦桃说这句话时的眼神。
一种……近乎神圣的笃定。
那一刻,她觉得她好像是真的认识林枣阳。
尽管他们素不相识。
林枣阳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然后脑海里一下子就出现了常乐言突然被人给抱住的画面。
他陡然记起来了。
啊,是那个抱常乐言的女孩。
常乐言看见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会的。”林枣阳绽出一个笑。
常乐言心脏一跳。
“一定会做到的。”
他又道。
常乐言直直看着他,不说话。
她记得,几个月之前,她好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他只是回了句“借你吉言”,便躲开了她的眼神。
很没有信心一样。
而今天,在这里,她听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嗯……”
常乐言应着,也扬起了嘴角。
她笑着看向窗外。
——
下午,孟赵頫提了点东西到二零二来就又匆匆赶回学校了。
还有两天,他想陪完那些孩子全程。
走之前,许是觉得抱歉,他问了常乐言,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教室里全是空位,她也可以在那儿自习。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常乐言看着有点不自在的孟赵頫,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好像真的长大了。
已经过了需要爸爸妈妈无时无刻的关注的年纪,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虽然还是需要他们的爱。
常乐言笑着摇了摇头,和他挥手告别。
陈黎姐很早就抱着年年回去午睡了。
杨春梅拉着常英颖一块儿去超市采购——她想给常英颖娘俩添点需要的东西,也提前给两个准考生准备点后两天要用的菜。林长丰闲着也是闲着,被杨春梅拉去当了苦力。
一时间,家里又只剩下常乐言和林枣阳。
他们在冯厚粲家学习。
林枣阳从书堆中仰起头,看向座位对面的人,恍惚地以为自己回到了三个月前。
记忆里的画面从未消散过,如今又新添了一幅。
“常乐言——”他忽地叫她。
常乐言抬头:“怎么了?”
“考完之后,要一起出去玩吗——就我们两个人。”
他问她。
常乐言微微一顿。
“我考完第二天就要回北城继续准备艺考了,”林枣阳说,“之后就是准备演出,算不上演唱会,但表演内容还是比较多,时间在八月中旬,暑假的时候,基本上就不会再回来了。”
常乐言视线凝住。过了半晌,才有了回应。
“嗯。”她瓮声道。
因为疫情和林枣阳在一块儿学了这么久,她险些快忘记,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
林枣阳静静看她。
还在等她的回答。
“等考试结束吧,”常乐言说,“考完那天我再告诉你。”
她回视他的眼睛道,说完,便重新低下头去看书。
林枣阳就这么看着她手腕上的手链,看她漂亮干净的眉眼,看她不时落笔的手,看她额间散落的碎发,笑着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