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0日，高天湛湛，不见一朵倦云。

秋风不燥，江水粼粼，一排顶着彩环的豪华车队徐徐驶向西郊。

车里的黑衣新娘盘起了精干的短发，柔美与飒爽在玉容间交相辉映。

银白色流苏耳饰直坠天鹅颈，瘦削凌厉的下颌弧度愈发惹眼。

身侧坐着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

一燕尾服整洁笔挺，一刺绣旗袍温文儒雅。

是吴老和老伴慕老。

叶家爸妈无颜露面，作为叶宛菁的恩师，老音乐家来给徒弟捧场。

司若微欢欣至极。

吴老于她有过患难之恩，见证过二人最惨淡的分别，自也要用婚礼幸福的相拥中和才好。

西郊的别墅早已热闹非凡。

工作人员忙里忙外，迎宾的队伍排过百米。

叶家也好，蓝家也好，皆是申城名流，慕名而来的客人自不会少。

婚礼定在司若微的家中。

客厅里的氛围有些怪，静谧近乎诡谲。

主位上，施瑞面无表情。

客位沙发上，司家爸妈期待又紧张，保守半生的人，不知如何迎接女儿奢侈近乎无度的同性婚仪。

他们渴盼女儿幸福，却又怕表现不好失了体面，老两口的手交握得很紧。

蓝母的孤单格格不入。

蓝茵和蓝映雪战战兢兢挤在一起，两双手握在一起恨不得一直粘着彼此寻求安全感。司若微顾及天和在社会上的体面，主动下请柬，她们不敢不从，但姐妹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缓和气氛。

朱媛搀着踩了“高跷”的司若微自化妆室里出来，欣喜地打破沉寂：

“新娘子来啦！”

唇红肤白，浓颜绮丽，波浪鲤鱼须垂落两鬓，冷艳中添了三分俏皮。

及腰长发高盘在头顶，小巧的晶亮头冠别进栗色如缎的发梢深处。

厚重曳地的长裙得让人拖着，才能往前走路。

司若微的小白牙咬了咬下唇，害羞嘀咕：“好看吗？”

“好吃吗，小宝宝？”施瑞冷笑挖苦。

“嗯？”浓密的羽睫懵懵的忽闪着。

“嗖——”

一管口红直逼面门。

司若微后知后觉，施瑞又在损她，怪她羞赧间咬掉了唇彩。

羽睫垂下，玉容间倏地粉扑扑一片，丢死个人了。

“昂首挺胸，大气点，行不行？”施瑞恨铁不成钢，身为市值数千亿集团的掌舵人，字典里不该再有羞赧二字。

司若微恨不得一爪子呼过去。

这么多亲友在，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

“爸妈，你们觉得这妆合适吗？”

她瞳仁一转，故意晾着施瑞不搭理。

“好看，微微怎么着都好看。”

老妈眼底满溢欢欣，她从未见过女儿打扮得如此精致，跟小仙女似的。只那含蓄笑意中潜藏苦涩，女儿如今的明艳，她两口子从前饶是做梦，都不敢奢望。女儿的成长旅途，他们能做的唯有站在家乡的岔路口遥遥相送，帮助寥寥…

“嘿嘿，那就好。媛媛，走，咱补妆去。”

司若微拉着朱媛的手，美滋滋回了房。

蓝母的落寞显而易见。

一众长辈里，司若微独独忽略了她。

生母不及半路相逢的前辈，不及共度韶华的养父母。

“机会不是靠干等的。”

施瑞沉声丢下一句话，先行回了卧房。

她太了解司若微了，别人不主动，甚或不强迫，司若微的隔膜便永远没有缝隙。

疏冷与拧巴，是根植在骨子里的。

就算在意，也咬死不认；手握的刀尖，戳别人与戳自己，一样狠厉。

蓝茵跑去蓝母耳畔窃窃私语。

纠结与挣扎的眸光胆怯而苦闷，蓝母的指尖蜷来蜷去…半晌，她才颤巍巍走去司若微的房间。

司若微对着镜子等人补妆，余光瞥见了门口局促的人影。

眸光稍怔，她悄然避开镜中对视：“有事？”

蓝母的指尖绞着手包：“我…选了条项链，你要看看吗？”

朱媛望着司若微空空的脖颈，赶紧提议：“你正好没准备项链！”

司若微唇角抖了抖，勉强顺着台阶下：“戴上试试？”

蓝母受宠若惊般抬起眸子，嗓音发颤：“好！”

一条白金细链，坠了颗心形红宝，澄澈的鸽血色勾魂摄魄。

朱媛羡慕到吞口水，这偌大红宝的价位，一个小目标怕是不太够：“微微，很衬你诶。”

司若微低了低眼，莞尔道：“媛媛说好，就不摘了。”

“喜欢就好。”蓝母的指尖抖得更狠了，眼角酸酸的。

司若微洞穿她的心绪，随口打趣：“我是不是最幸福的新娘？别人只有一个妈妈，我差点有三个。”

蓝母垂头遮掩了眼底的水雾：“我去…去外面等。”

转眸望着仓皇逃离的背影，司若微歪头冲朱媛无奈地眨了眨眼。

“微微，认她很难吗？我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感觉？”

朱媛满目费解，她要是有这么多贴心长辈，怕是牙都呲天上去了。

“从仇变亲，不是我不想认，是中间的隔阂太深，就这样吧。”

司若微盯着桌边的木纹岔开话题：“媛媛，什么时候我能参加你的婚礼？”

“我？姐姐我清心寡欲了。”

朱媛哼笑了声，随手摆弄着桌前的耳坠：“戴哪个？”

“你选，你眼光好。”

司若微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茫茫人海里遇见挚爱，当真不易。

她与叶宛菁十年相逢才到一处，也是一份幸运。

她要庆幸叶宛菁足够主动，也足够长情，甘愿用让步与包容换她们的余生久长，而非为了家族权势与金钱拼尽全力背水一战…

“咚咚…”

象征性的敲门声过耳，云心步履匆匆：“你老婆来了。”

一语落，满堂大笑。

司若微怨怼嗔视：“文雅点儿很难？”

“爱去不去，又不是我老婆！”

云心抱臂冷嗤，转头去寻施瑞。

司若微的家人都在，她羡慕死了，心里酸得很。

“这位好有个性！”朱媛盯着云心潇洒离开的背影，笑意深沉。

司若微杏眼悄然转了八圈，敛眸不语。

时近正午，一层礼堂华彩盈盈，高朋满座。

司若微坐在小椅上，枕着朱媛的臂弯缓解疲累。

叶宛菁立在一旁，无声觑起了凤眸。

“来，肩膀给你靠。”蓝茵作为她的伴娘，很是大方的递了肩头出去。

叶宛菁睨她一眼，累死也不靠！

好在，悦耳的琴音响彻大厅，司仪话筒的动静也传入了耳畔。

醋味散了。

叶宛菁近前扶起司若微：“非要穿这么高的鞋跟，累么？”

司若微嘴硬得很：“不累。”

嗯，二人齐头并进了…

挽手走在半路，司若微握着捧娇艳的蔷薇笑言：

“是你老师弹的吗？真好听。”

叶宛菁微微凝眉：“Butterfly Waltz，不是我老师的风格。”

话音方落，二人走入大厅，礼花迸射的瞬间，遮掩了她们的眸光。

司若微自彩带缝隙里凝望，三角钢琴前一袭宝蓝长裙下，是施瑞清瘦的背影。

好明快的乐章曲调，竟出自施瑞的手？！

透过旋律，她隐约能感受到，漫天缤纷瓣羽里，有一对蝴蝶翩跹追逐…

梦幻，神秘，平静中层层递进的期待，徜徉周游，满怀期待。

叶宛菁眸光微怔：“她…她的琴声很深沉。”

“她从没在我面前弹过琴，以前逼我学，请的是C大的老师。”

司若微也深觉意外，今日流程里，没有这出的。

新人入得礼堂，一曲终了，时间分毫不差。

施瑞默然离席，钢琴前的老人白发苍苍。

司若微的视线追去时，那脚步匆匆的背影下颌线旁，隐约有一点晶亮。

是泪。

午后骄阳穿透，有七彩的虹。

婚礼进行曲嘹亮，司若微收回视线，昂首挺胸，笑眼含情。

明眸缱绻温润如水，叶宛菁平视着她染了秋阳的羽睫，远山般的容颜里多了柔霭。

此刻脉脉温情，无需外物来衬。

叶宛菁懂司若微眸子里的凝远笃定下潜藏的释然。

司若微也懂叶宛菁朱唇浅笑间求索权衡后尘埃落定的欣慰。

司仪的话音成了被忽略的旁白，识趣儿地立在旁边给了二人足够的安宁。

“该做什么了？”

安静太过，司若微骤然回神，恬然笑言。

“交换戒指？”司仪出口竟是商量。

台下哄堂大笑。

“准了。”司若微俏皮至极。

伴娘捧过戒枕，尽皆眼尾弯弯。

叶宛菁凤眸怔了须臾，晶莹的硕大蓝钻，并非是她提前备下的。

她从未见过。

司若微挑了挑眉，捏起粉钻，笑盈盈套上她左手纤长的无名指：

“叶小姐，金石坚，还是痴情坚？”

“钻石凛光万载不消，一如我心。”

叶宛菁反手托住她的柔荑，缓缓推了蓝钻入指。

司若微眼尾如月，俏皮踮脚在叶宛菁额头点落一吻。

很突然。

冰肌上绽开一朵红艳蔷薇，过于惹眼了。

抓拍快门在闪光下定格所有的惊喜与悸动，与那抹吻痕一起。

司若微的出其不意令司仪手足无措，如此不拘泥俗套的新娘，煞是少见。

叶宛菁看出司仪的窘迫，索性揽住司若微的腰身，缠绵一吻，夺走所有注视。

沉稳的黑缎压下神秘的紫纱，捧花散落，似流连花间的两只凤蝶。

“可敢与我赌一次默契？”

下腰一瞬，司若微在叶宛菁微红的耳畔撩拨。

“什么？”叶宛菁气音清徐。

“四手联弹。”

“有何不敢？”

在司仪凌乱非常的视线里，司若微托着叶宛菁的皓腕，缓步提裙直奔钢琴。

“老师…”

叶宛菁莞尔淡笑。

老人家眼底含光，意外又欣喜：“太好了，总算有人与你合奏了。”

“弹什么？”二人并肩落座，叶宛菁敛眸低语。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司若微温眸缓视，指尖点落琴键。

“好。”

琴音流淌，礼堂内回声嘹亮。

两双手跃动翻飞，翩跹荡涤着午间飘摇的微尘。

默契是两颗心彼此在意的妥协。

指尖滑落，琴槌停滞，旋律消散。

“情深难言，仅以此曲，献给我的亲人，友人，和爱人。”

司若微拉着叶宛菁起身鞠躬，话音清亮：“谢谢在场诸位，谢谢养育我的爸妈，栽培信重我的恩师，还有予我生命的…母亲！”

叶宛菁眼底波光激荡。

不知几时，曾腼腆羞怯的姑娘竟已如明珠般闪耀，独当一面，落落端方地主导情感与节奏。

清脆掌声下，蓝母侧身垂泪，施瑞悄然离席。

不肯相认的至亲、藏着掖着的尊长，本都躲在晦暗的角落里…

一席话公然袒露彻底，司若微的转变猝不及防。

交握的手紧了紧，叶宛菁下意识回望，司若微回应了粲然一笑。

笑里满是释然与轻松，明媚一如十年前。

接纳，再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司若微：今日我长大了，做你们的倚靠！

叶宛菁：这不像婚礼发言，像成人礼

司若微：你——管——我！

叶宛菁：老婆说的都对！

小司的心路历程交代在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