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业街73号。
席母正坐在窗边盯着破旧的路灯怔怔出神。
往日没几个人的街道多了几个生面孔低着头假装忙碌各自的事。
低头叹了口气，望向一边跪着的少年。
眼中饱含着复杂而无法言说的悲伤。
“你走吧。”
席子岳脊背僵硬，挺直着不肯动弹。
他动了动唇，颤抖着发不出音节。
席母起身扶起他。
沉默着。
抬眼看见了少年眼中蓄满眼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的眉头很轻的皱了一下。
轻轻拭去。
席子岳渴恋地在那只日夜思念的手心里极缓极轻地蹭了蹭。
他好害怕。
好害怕这又是一场梦。
再次张了张嘴，喊出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称呼。
“母亲。”
席母的手跟着颤了颤，她抿了一下唇，胸口极快地起伏了两下，随机放下了手，迅速地转过了身去。
闭了闭眼，席母生硬地开口，“我早就不是你们席家的人了，我只有子衿一个女儿。”
席子岳还想开口，席母背过身去打断，“我希望你们不要再见子衿了，我们跟你们席家没有任何关系。”
席子岳眼泪婆娑，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脸却是霎时一白，忍不住地抬手抓住了胸口，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哽咽，“您……您别赶我走……”
“妈，让他留下来吧。”
席子衿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子衿，”席母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妥协下来。
席子衿走到席母面前，温柔地撩起鬓角的斑白。
“妈，我没事的，”席子衿瞥了旁边的人，眼神极淡又轻，对上席母眼中盈满了温柔，“而且并不是di…”
语气很微妙的顿了一会儿，又很快的掩饰了过去。
“不是他的错，我不怪他。”
“再说了，两年前，就是他跟顾少路过，说起来也算是救了我们。”
席母听她这么一说，心就又软又疼。
她的子衿永远都是这么温柔宽容该怎么才好。
知道她是松口了，席子衿这才看向一边杵成木头的席子岳。
话却是对着席母说的，“妈，您去房里休息吧，这边有我们。”
往事不堪回首。
很多情况都是这样，或者说许多人都不多不少有那么一点不愿再去回忆的往事。
席母从小对于席子衿的教育就是坦诚，通透。
所以那些事也从不瞒着席子衿。
但席子衿同样也知道，三言两语与感同身受完全是两码事。
“保大”
“保男孩儿”
简简单单。
三言两语。
就能在脑海里构出一幕完整的场景经过。
但那些打碎了牙吞进肚子里的苦与痛只有她的妈妈尝过。
她没有资格去代替她原谅。
她更恨的是自己。
没有更早一点懂事。
居然向那个男人有所期望。
但—
母爱，没有理由。
思念，更没有。
她知道，母亲爱她，同样的，也爱这个怀胎十月的另一个生命。
所以，她可以容忍。
“子岳是吗，”席子衿知道席母肯定在门后听，“这边坐吧，我们，一起等他们回来。”
“姐……”席子岳叫得毫无负担甚至是欣喜，可惜席子衿的思绪早就飞到别人那儿去了。
少年灿然的眸子黯淡下去，心脏搅得难受。
给他斟了一杯茶水，席子衿开始凝神盯着桌角发呆。
她想秦蓁蓁了。
她很早就怀疑顾燃来历不凡，也知晓他这个人表里不一，本性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
这手顺水推舟，黄雀在后玩的不错。
顾家的势力，很大。
可是，他怎么会来汴城？
席子衿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真的是小少爷玩腻了出生地，随便出来玩玩儿？
不不不，不可能。
顾燃那种性子，不像是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的人。
看到席子衿一脸严肃的样子，席子岳急忙开口安慰，“顾燃肯定会把秦蓁蓁安全带回来的。”
对上席子衿看过来的眼神，席子岳说的更磕磕巴巴。
毫不犹豫就把顾燃给卖了。
“顾燃这小子绝对是栽了，他喜欢秦蓁蓁，”挠了挠头，“不过他这个人比较迟钝自己都没发现。”
席子衿不置可否，表情意味不明。
栽？
顾家会让他们的继承人栽到一个门户不当对的人手里？
那些人的“栽”能值几个钱，又有几分真。
—
乾河路，钢铁厂二楼。
顾燃搂着秦蓁蓁的腰躲在一条狭窄的过道内。
厂里电力失修，这个点天色已经变暗，过道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秦蓁蓁在黑暗中缓缓调整着呼吸，动了动，没挣脱。
她伸出手慢慢摸索着，却听见背后的人闷哼了一声。
吓得她立马没动了。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秦蓁蓁撇过头用气声问，语气略有点急。
刚才从那边翻过来的时候她因为紧张摔了，顾燃给她当了肉垫。
顾燃努力缓下内心的躁动。
结果被这气一吹。
艹。
耳根子发软。
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软了不少，无意识地撒着娇。
“有点疼。”
眼见着怀里的人着急了。
笑声没藏住，还是用劲搂住了。
“没关系我可以忍的。”
“我们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回去再说好不好。”
秦蓁蓁停止了挣扎。
但还是有点担心。
“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去把他解决了就回去。”
听着少女语气里毫不掩饰的那种“切个菜”一样的平淡，顾燃真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人到底把他看成什么瓷娃娃了吗。
先不说席子衿那样的早就怀疑他了，就连寇驰都看出来不对了。
所以秦蓁蓁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没关系。
怀里少女罕见保持乖巧的姿态，顾燃没忍住，亲昵地吻了吻发鬓。
“不要动手好不好，外面有人解决。”
秦蓁蓁有点发烧。
大脑宕机不妨碍她顺从地点头。
顾燃挑眉。
这是松口了？
眼里划过暗芒。
看来她是发现了自己动了不少手脚了。
顾燃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已经数不清这样的叹气有多少次了。
有时候多想，她没有这么聪明。
这样她就会少面对一些无力的事实。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会是秦蓁蓁呢。
他又怎么会真栽到一个女人的手里。
只能说命中注定。
就像这场戏里，有人撰写了剧本，甚至请了演员。
密谋了一场从两年前开始唱的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会改变戏的结局。
也会攻略秦蓁蓁的心。
十七分钟前。
两兄弟走的旁若无人，秦蓁蓁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心思微转，秦蓁蓁微微往旁边挪了两步调整好了身位。
一旦他们内讧起来，她有把握出其不意制服洪涛。
但出乎她的意料，洪涛脸上有明显的隐忍跟愤怒但却并没有开口。
洪涛转过来的那一瞬间，秦蓁蓁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那种熟悉的威胁…
秦蓁蓁一下子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她现在可以肯定。
这两个洪涛不是一个人。
洪涛嘴角咧了一个阴险至极的笑。
“你发现了。”
洪涛抬起脚一步一步走近。
语气上带着势在必得与嗜血的兴奋。
“本来嘛，不是针对你的。”
“可是谁叫你非要贴上来呢。”
“非要多管闲事。”
“性子又烈，长的又好看，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你呢。”
“让我又能好好玩玩儿，又能赶紧完成这个狗/操的任务。”
洪涛吐了口唾沫。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就进去了两年，妈的他倒是给那个死人背了锅。
秦蓁蓁冷冷地看着他。
“你该死。”
过激的情绪一瞬间喷薄而出，在开口的那一刻喉间的血气还是涌了上来。
秦蓁蓁用力地拭去嘴角的血，抬眼稳住有些虚幻的视线。
视野逐渐模糊，耳边轰鸣炸裂，脑海里不断有声音回响。
“呼唤我，呼唤我”
洪涛心下奇怪，秦蓁蓁不该这么不容易被激怒的。
难不成是两年时间成长了？
不过确实要是两年时间还没有什么长进那也不是秦蓁蓁了。
洪涛对于秦蓁蓁这个疯子还是有所忌惮的。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有所耳闻的。
这疯子那两年可不仅仅是在汴城，甚至还跑去了凉城……
正当洪涛的手将将要碰到秦蓁蓁的肩膀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不要趁人之危呀。”
转头一瞬间，洪涛的眼神失去了焦距陷入了昏沉。
去而复返的老二单手无情推开洪涛，“扑通”一声硬挺挺摔在了地上。
也就是顷刻之间，秦蓁蓁如闪电般出手直击命门。
老三吓得闭眼惊呼出声。
“姐，别！”
老二转手轻轻接过，“别啊，蓁姐，这么久没见，就这么对我俩？”
秦蓁蓁面色冷淡，看他的眼神里极其明显的划过一丝嫌弃。
老二:……
老三:“哥，蓁姐刚才那眼神是嫌弃吧。”
老二: ……要你说。
老二清了清嗓子，“唉，蓁姐别怨我啊，现在不是我们相见的最好时机…”
秦蓁蓁面露警惕，双眼冷漠无神。
老二心里微微一疼。
她这个样子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
这孩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也是这样。
面对着全世界竖起了一面无形而坚硬的墙。
老二冲老三递了个眼神。
老三秒懂，试探性开口，“蓁姐？”
秦蓁蓁下意识看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昵称很熟悉，又很温暖。
老二迅速点上秦蓁蓁的额头。
“呃”
秦蓁蓁瞬间失去了意识。
——
与此同时，乾河路上。
顾砚单手开着车，瞥了一眼坐在驾驶座的顾燃。
抚了抚下巴。
没想到呀，他这侄子居然这么好心？
居然会顺手救人？
寇驰缩在座椅角落里抱紧了自己。
今天的信息量着实有点大，他有点接受无能。
挖槽！
谁他妈能想到洪涛他妈都不是本人我靠。
顾燃居然救了子衿母女俩。
所以他是什么。
他是打酱油的吗。
不不不，他是来送菜的。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拉入一个很大的阴谋里。
呜呜呜，抱紧自己。
朝遥倒是没什么意外。
早先顾燃就用这件事暗（威）示（胁）过自己。
至于洪涛…
他想起很早之前新成就跟自己说过有一段时间洪涛人不太对。
不过那时候他没想那么多。
现在看来在两年前洪涛就已经被人替换过了。
那原来的洪涛呢。
他去了哪里？
寇驰缓了半天算是镇定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对席子衿的担忧。
所有的一切，显而易见就是冲着席子衿母女来的。
难不成是席家那边的人？
这如果真是这样，子衿心里该有多难过。
虽说他认识席子衿的时候就看得出来这人活得冷静且通透。
但他还是打心底里心疼这俩人。
还有秦蓁蓁。
想着想着寇驰都要呜咽出声了。
我可怜的闺女儿啊…
顾燃从后视镜里奇怪的看了寇驰一眼。
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微笑。
“听说，蓁蓁是你的闺女？”
秦蓁蓁是他闺女的话。
那顾燃就是他女婿了。
想想好像挺…
挺个屁。
寇驰矢口否认，“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顾燃哼笑一声意味不明。
寇驰以为他还不满意，弱弱开口。
“那我叫她爹？”
平白得了个娘的名头的顾燃:……
“倒也不必。”
朝遥:……
顾砚跟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朝遥:“那你打算告诉秦蓁蓁吗。”
顾燃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不会。”
“可是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所以呢，”顾燃笑的风轻云淡，“我有能力护她周全。”
顿了顿，想到了当前的局面，“这是最后一次。”
说罢便再没了开口的兴致。
猎人认准的猎物。
就一定不会放手。
他也一定会。
把秦蓁蓁纳入他的羽下。
乾河路口。
阿泰看着那辆车远去，抬手接起电话。
“喂。”
对面背景音略有些喧嚣。
“×××号航班即将启航……”
很快，声音便淡了下去。
冷淡的女声响起。
“撤，顾砚是顾家的人。”
“她看见了你的脸，但是看样子应该是还没有苏醒，你先去国外避一阵。”
“可那对兄弟跑了。”
对面似乎并不惊讶。
“要不要我去…”
“不许动他们，他们你惹不起。”
“行了，赶紧离开那儿，警察都过去了。”
阿泰应了一声，半响有些犹豫。
“想问什么还需要吞吐吗，”女声依旧冷漠。
阿泰：“抱歉，我只是想问，您如何知道，她还没苏醒呢。”
久久无声。
阿泰无端觉得这沉默倍感窒息。
“呵~”
似乎是觉得他问了什么天真的话题，对面的人笑得令他遍体生凉。
“当然是因为……”
“如果她醒了，你，根本没有跟我打这通电话的机会”
“你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你就已经死了”
—
头疼。
脑子里好像有一根针在顺着神经纤维游弋。
脑海里纷乱的碎片疯狂涌动又很快的退散而去。
秦蓁蓁捂住额头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的记忆停留在洪涛走向他的那一刻。
洪涛人呢。
起身，身上盖的衣服滑落，秦蓁蓁皱着眉踢了两脚，“什么东西……”
秦蓁蓁四处张望，更加疑惑了。
她怎么感觉…这跟她原先呆的地方不太一样。
往窗外一看。
似乎没人…
不对。
眯眼一看。
刚才蹿过去的那个人影，怎么那么像朝遥那小子。
转念一想。
朝遥也该找到这儿来了。
嗯？不对，她给他们递消息了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按照刚才的记忆，那对奇怪的兄弟应该是离开了。
除了洪涛以外，就还有那个他们称之为泰哥的人了。
不过寇驰肯定会跟着一起来的。
这样的话二对二应该可以。
但凡寇驰懂点儿事就不会带上席子。
正想着，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
时间拉回现在。
顾燃听着耳机里的声音，抬手轻敲两下。
看着怀里还是一脸懵懂的人，有点忍俊不禁。
“人逮到了。”
“诶，这么快？”
她侧着头听了听，外面好像确实没动静了。
“我们走。”
反手拽住顾燃就往外走。
顾燃挑了挑眉。
一楼。
顾砚倚在墙柱边抽烟。
听见动静，抬头笑得很痞。
“侄媳妇儿？”
不过秦蓁蓁没听见这声调笑。
她的注意力都在上了铐的洪涛身上。
顾燃瞥了他一眼，上前直接抽走他的烟。
皮笑肉不笑。
“少抽点吧，毕竟年纪大了。”
秦蓁蓁走近，半蹲下打量着眼前神情颓郁的洪涛。
“顾警官，他交代了吗。”
顾砚:“没呢，死活不肯说。”
过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估计是交代不出什么来了，还得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才行。”
听到这儿，洪涛才有了动静。
抬起头，露出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
嗤笑了一声。
“别想了，没用的。”
那语气，有说不出的嘲讽。
这下子寇驰忍不住了，从斜拉里冲出来一把薅住洪涛的衣领。
“你他妈……”
“你知不知道…”
你给多少人造成了伤害。
后面的话他却哽着开不了口。
如同秦蓁蓁一样。
他们都曾无数次幻想过，逮住这孙子了要怎样怎样他。
可若是真到了这个时候。
竟是一句也多说不出来。
朝遥从背后熊抱拉住了人。
“寇驰冷静点儿，警察还在呢。”
顾砚接口。
“我没看见。”
朝遥:……
秦蓁蓁拍了拍寇驰的肩。
语气轻飘飘地。
“扣子，杀人犯法。”
顿了顿。
“打人不犯法，更何况是偷偷打。”
顾砚很配合的拿起电话往外走。
“我出去接个电话。”
洪涛:……？哥们儿你电话拿反了。
洪涛终于开始感觉到害怕了。
剧烈地晃着头，目呲欲裂。
“不行不行，顾警官你别走，顾警官…”
秦蓁蓁示意了一下。
寇驰直接上手卸了这人的下巴。
朝遥搁旁边录视频。
不时还点评两句。
“诶诶诶，别打脸呐，看出来怎么办。”
“肚子，肚子，往肚子上再来两拳。”
……
秦蓁蓁看的兴起，也想上去补点儿伤害。
顾燃头也没抬盯着手机回消息，伸手拦住了她。
“想干嘛。”
没等她回答。
“有他们就行了，你个女孩子家家就别动手了。”
揉了揉显然还没死心的某人的脑袋瓜子。
“好了，小仙女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秦蓁蓁这才转过头来，“啊？”
顾燃倚着墙柱，歪了歪脑袋看着眼前的人。
“我有个朋友到这边了，你陪我去接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周╥﹏╥，隔两天更（等爆更wait wait ），鞠躬——感谢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