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瑞平、春鸢、陈岭还有几个侍卫跟着,现在春鸢被我留下便少了个伺候起居的人。我看向身后伸长脑袋看着戏的丫鬟仆妇,整个院里的几乎都到了。
“你们中有谁,愿意跟我去东郊。”
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应答,也有人正准备出声回应。
“想清楚了。东郊荒远,佛庙简陋,一旦出事天地难应。此去可能数月,也可能几载。我与王爷本就情淡,再回来更不剩什么了。不过说不定还回不来呢,毕竟我与你们并无旧情,伺候不好,就得长留山郊了。”
这才是我要当面留下春鸢的原因。谋帝位不是小事,每一步都悬着身家性命,宁可无人不可错用。本来,春鸢、瑞平一内一外也够了,但如今,春鸢是用不得了。
“夫人,我愿意。”
“夫人,我也愿意。”
人群中传出声音,是两个年轻的丫鬟。我朝瑞平招了招手,她意会附耳而来,略说了这两人的来历。
“你二人猜拳吧,看看天意。”
周围的人自觉后退几步腾出了地方,瑞平喊着口令,两人出拳,一个石头,一个剪刀。
“我赢了!”出石头的人脱口而道。另一人面有悻色,抿着嘴无话可说。
“三局两胜。”我说道,两人皆看向我。
瑞平没有给她们太多反应的时间,迅速喊起第二局的口令。两人平了一局,最后,第一把输的人赢了。
“给你们半柱香时间,收拾东西。瑞平,看着她们。” 我看着两人面上迅速变转的神色,说道,“两个,一起。”
我先上了车,一炷香后,一队人悄无声息离开王府,朝东郊而去。因是常住,住持收整出一方近山小院,有些偏僻,但好在寻常香客不会走至。瑞平带着人整理东西,我先进了诵经堂,想点一盏长明灯。点灯人接过八字后看了眼,拿出了一盏空心灯。
空心灯是点给活人的。
“师父,换实心灯吧。”
“阿弥陀佛,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万物有灵,灵以载道,长明灯有长明灯的规矩。夫人若仍要奠生者,还请告知住持,另行法事。”
我看着僧人点上空心灯,转身去找了住持。
说明来意后,住持向身后的僧童嘱咐了几句,那僧童便离开了。
“阿弥陀佛,夫人之意贫僧懂了。祭生之事仪程不同,需要筹备。但几天后便是百日惠佛,寺内抽不出人手,烦请夫人等上几日了。”
“是我大意了。”我说道。
东郊佛堂乃皇家寺院,平日接待的皆是官眷皇亲。但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百日惠佛,即向百姓开放,进香礼拜,是谓与民同道。
“寺里有几卷经书,夫人不妨诚心抄写,之后也用得上。”
“多谢住持。”
僧童送来经书后,我让陈岭带上侍卫,帮着一起筹备百日惠佛的事。瑞平则带着两个丫鬟铺设院子,一个叫香儿,一个叫念珠。
我把排骨埋在了这里,还有它的铃铛、名牌、玩具,所有和它有关的东西。,一把火烧完,那么多东西只剩了一点。因前些日子的伤病和绝食,整个人瘦了一圈,手腕撑不住镯子便褪了下来。便让香儿回了次府,寒玉镯有它的作用,还是要戴的。
“找一个会刺青的人,最好是女子。”我向陈岭说道。
“夫人要刺青?”
“嗯。”
“夫人自己?”
“嗯。”
“要刺何物?”
“排骨。”
“刺青乃下等之艺且疼痛非常,夫人千金贵体,还请三思。”
“我是在要求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陈岭拒绝得极快,我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给你五天的时间,若无女子,男子也可。刺完之后,你若觉得有损王府声誉,把人杀了就是。”
可五日之后,陈岭并没有找到人。
“京中并无会刺青的女子,男子多为刑狱之人或烟花贱籍,有辱夫人玉体。”
“我说了,把人杀了就是。死一个贱籍之人,会有人在意吗?陈岭啊,你觉得你不找人,我就没法子了吗?”我反问道。
“此事一旦被外人知道,必对夫人不利。”
“所以我才把事交给你,”我看着渐渐沉下的夕阳,问道,“陈岭,你有整整五天的时间,找不到人也想不到一个两全之策吗?是没有想,还是光想着如何让我打消念头了?”
“夫人息怒。”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失望。你该办得到的。”
“明日属下再去找。”
“不用了。”我说道
第二日,我带上瑞平去了文玩街,找到之前给瞿文源送画的那家铺子,给他留了封信。离开文玩街后,两人找了家酒馆,吃了点东西。佛堂里的自然全是素斋,我并没有要求跟来的人天天吃素,他们只要向陈岭或瑞平报备,随时可以外出。我也需要吃点荤腥,得把身子养回来。
瞿文源来时,我正在诵经堂,是香儿来通报的。
“小瞿大人来的好快,人找到了?”
“夫人当真要刺青,还是在胸前?”他倒也直接。
“嗯。”我点了点头,“先前让陈岭找了几日,他说找不到适合的人。”
“他是找到不对,找不到也不对。”瞿文源叹了口气说。
“小瞿大人也这样觉得?”
瞿文源没有回答,却说道:“如果夫人不介意,我可以。”
“你会刺青?”我有些意外,这不该是书香子弟会的。
“少时跟一位画师,学过丹青描刺。”
“手艺如何?”
“学时尚可,只是好久没试过了。”
“我要的图案也不复杂,你既会画猫,便更简单了。”
“是正是侧?有没有动作?要什么神态?”
“就那幅逗猫图,文沫拿过来的。我也带来了,你可以拿回去照着练练。”
“不用,我的画我记得。只是还有几处细节需要加工,我明日再来。”
“好。”
临走前,他带走了我抄好的一本经书。大概是要为今日来这寻一个由头吧。
“这就是你说的几处细节?”
我看着他带来的五、六张画稿有些惊讶。说来也神奇,明明是同一个角度同一个动作,每一张却各有不同。偏偏每张都有每张的好,叫人难以取舍。
“画骨画皮难画神,人是,动物也是。”
“小瞿大人的画技当真不错。”
“慧夫人叫我文源即可。”
我反复翻看着几张画稿,最后决定了其中一幅。
“就这幅吧,瞿文源。”
“好,待我回去试试。”他说道,“后日我会在文玩街留口信,告知夫人何时开始。”
“不用。瞿文源,等你觉得练好了直接过来便是。五日、十日、半月,甚至再久都行。反正时间还长,我有的是,你不用急。”
“夫人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我患了心疾,常生梦魇,总得待到它消退吧。”
“是何梦?”
“秋奴,她一直在蛊惑我。”
“彤妃?蛊惑夫人?”瞿文源皱着眉,似是想不明白话中何意。
“她虽是咎由自取,但……心中有怨,愤恨不甘,便入梦蛊惑我替她做事。”
“还有这种说法?她要夫人做什么?”
“不知道,还没说呢。梦才刚开始,我得待上一阵了。”
这事听起来怪异,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比我突然穿进书里成了扇皎更不可思议,像极了谎言。
“那可有解法?”
“住持说需要做场法事,只是现下正逢百日惠佛,寺里空不出人手。”
“还剩两个多月,夜夜难眠也不是个办法。”
“比在王府的时候好多了,应是寺里佛缘重,压住了些。”
“难怪夫人要搬来这里。”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问道:“当初我便说了是受梦魇所困,怎么听你这话,似是不信呢?”
“呵呵,”瞿文源笑了声,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以为是因为安禹王。”
“他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话说到此,就无法继续下去了。送走瞿文源后,陈岭突然出现在身后。
“夫人找小瞿大人,也打算事后杀了他吗?”
“你也说了,那是刑狱或风尘之人的本事,我未料到他会,但是他也无妨。说来你若是办成了,也不会是他。”我转身看向他问道,“陈岭,你是不是觉得,找不找得到都是错?”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
“陈岭,我不会让你在两条死路间选择。”
“难道有其他办法?”
“你的想法还是太窄了,太局限了。”
“求夫人解答。”
“自己想去吧。”我说完回屋继续抄起了佛经。
三日之后,我还是接到了瞿文源的口信。他让我等等,还留了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我让瑞平点上,但似乎没什么用。
其实,我已习惯了那样的梦,不过是喋喋不休的几句呓语,早不受影响了。
小僧童送来的经书已经抄完了,我又讨了几本新的佛经继续抄写。偶尔出寺食荤时,又寻了几本书。抄抄看看,如此过了十多日,等来了瞿文源。
他带着一块割下来的猪皮,上面正是他的作品。
“得等比例缩小些。”
“等比例?”瞿文源有些疑惑。
“就是有些大了。”
“我试过尺寸,应该没大啊。”
“你找谁试的?”
“夫人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
“那就是在你身上试的。你觉得我两的身形一样吗?”
“已是缩小了。”
“我再看看。”我接过东西又看了看,“能不能先把图案画上,描着来刺?”
“我也是想这样的。”
“好,何时开始?”
“我带了画具。”
“可带了空的画卷?”
“没有。”
“瑞平,取张卷纸来。”我向瞿文源解释道,“你先做一张画,事后带走装裱完再拿回来。”
总不能次次都是取佛经吧。瞿文源也反映了过来,朝我点了点头。
“是我思虑不周,还好夫人备着。”
“是我找你帮忙,自该备好一切。”
“多取几张吧,一幅画的时间不够。”
瑞平取来纸后,我叫陈岭守在门口,便和两人一起进了屋。
我先让瞿文源作画,自己绕到后面换衣。瑞平帮着我用事先备好的绑带缠住胸口,再穿上平日里的中衣、外衣,露出左边的手臂和胸口,最后披上一件深色常衣。待一切弄好出来,瞿文源已画完了一幅简单的山水图,看样子,笔下的这幅也快了。
“你倒是快。”我说道。
“这与我素日所画相同,只用草草画个大概,再拿往日的一抵,便能说过去。”
“有心了。”说话间,第二幅画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