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于府内小道，我突然想起了当时问齐骏要书信的时候，他曾问我是否需要给李雪黎、穗棠各书一封。
“给予弄月一次偏爱吧，给她别人没有的。”
“偏爱……”齐骏喃喃复述道。
“王妃有家室，有地位，有你的敬重，穗棠有陪伴多年的经历，有和你共同的回忆，相比之下弄月就单薄了许多。她自有独特的吸引你的地方，且不论她自己是否知道，就算知道，后院的女人难免陷入不断的比较之中，那些外在的看得到的差距会让她自哀自怜。她现在又有着身孕，消极情绪对腹中胎儿也不好。”我难得长篇大论地说着，“你独给她一封信，便是独属于她的偏爱，既能让她安心，更能让她欢喜，很值得。”
“是我忙疏忽了。”齐骏说着一边研起了墨。
“你急什么，好好想想再写。”我扫了他一眼说道。
齐骏放下墨条打趣道：“之前是雪黎，现在是弄月，平时不见有什么来往，她们有身子时你倒是特别关心。”
“这本该是你的事。”看来不管古代现代，都一样。
齐骏自是没当回事：“男人志在四方，后宅之事自有后宅之人管着。”
没结果的事，我也不欲与他争辩便不再言语，此事也就那样过去了。现在想起弄月刚才的欢欣，比我所想过之不及。
“后宅之人的欢喜啊，全系在一人身上，多可悲。”我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这就是女人的命。”瑞平似是也有感触，随着叹了一句。
“命或有定数，但选择总在自己。”难得聊到此处，我便又多问道，“瑞平，你想嫁怎样的人？陈岭怎么样？”
“不要，笨手笨脚的。”她答得很干脆，我不禁一笑，还没等我笑完就又听她说，“若成事，便跟着夫人入宫伺候终生。若不幸，也是跟着夫人黄泉枯骨，左右离嫁人都远着呢。”
“伺候不了多久，我总会走你前头。”
“夫人吉人天相，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从不求这些。”
聊着聊着，路就走完了。小院里透着股药味，该是最后几服药了。
“那善药之人，想些法子弄进宫里，最好是自愿的。”
“是。”
“不用遮掩身份了，叮嘱他别太出挑就行。”
“奴婢知道了。”
原先一直是让瑞平秘密安排的，如今突然改了主意，对此瑞平没有多问，她素来不会多问。
“瑞平，若有中意的男子，该成亲还是要成亲的。除非那人不堪托付，我不会拦着你。”
“知道了。”
院里的人已经迎了出来，我跨过门槛朝最后说道：“你也去休息吧，春鸢她们还小，性子还得磨磨，往后还要你继续费心了。”
“奴婢谨遵夫人之命。”
气血两虚，心脾有损。大夫所诊并没有错，我一直在寻通晓药理之人，也有这方面的打算。能长命百岁是一件幸运的事，但在这里，在以后，都不会是。
离起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虽不知具体时间，但算来不过就这四五日。
“若非必要，近日起就不要出府了。”我同王妃说道，“但不要做的太过，该外出采办的人还是得去。”
李雪黎会意，但也提出了疑问：“有何办法可以让府里人安心待着？是否有合适的理由？”
“王妃可以自己想想，这府里人的心思您最是清楚。”
“不如称病？穗棠还伤着，你也在服药，弄月又在待产，若我也病了，就能以缺少人手为由叫下人们候着。”
“是个办法，但全都病了，人心恐乱，乱则生变。”
“那不如说府里出了奸细？这样安排亲卫兵围府也有了由头。”
“这比刚才的好，”我点了点头又说道，“让亲兵换上便装。”
“是要掩人耳目吗？”
“非也。到底是王府，突然被一堆官兵围了，总不合适。对了，府里要备好相应合身的铠甲，能行吗？”
“可以。”李雪黎肯定道，随后又问，“周围的百姓若问起来……”
“你定吧。”
“还是你决定吧，我怕哪处出了纰漏，坏了事。”
“成败不取决于我们。若还有往后，还会遇到更多事情，到时未必有我，所以王妃这回就当练练手吧。”
见她还有些犹豫，我便说道：“后宫可要比王府大多了，那是这个世上最会吃人的地方，更不可能有机会给你试错。”
李雪黎目色一沉，缓缓问道：“扇扇，若将来……”
“你若还是你，我便还是我。”我打断她先做了回答。
李雪黎的速度也很快，第二日便传出有人毒害她的消息，亲卫军顺势接管了王府。让我没想到的是，她趁机将王府的人员又翻了一遍。或许当初关于奸细的法子，不是随便想的。
我本想让陈岭跟着亲卫军，但他并不愿意，执意守在小院。
见他如此执拗，我也有了点脾气：“你总得和他们交代下这里的情况，再知道他们的部署，该配合就配合，看看如何把保护效益最大化，死守在这里做什么？真有人独独杀进这院子，你一个人，能挡多久？”
我看他不仅笨头笨脑，还是楞头傻脑的，非要挨一通说才肯去。
可我们终究是慢了。
陈岭才回来，还来不及告诉我们部署的结果，不远处的天上炸出一声响雷，继而是两种不同颜色的信号烟。
“是他的吗？”
“是。”陈岭说完匆匆离开了小院。
“都散了吧，老实待在院里。”我看了看满屋还仰着脖子的人说。
信号烟的方向是一个公馆，既有两道，沈凯便有可能没死，不知京畿署内是否成功，齐骏又把铁骑营安排在何处。
我在这儿操心已没有用了，很快京郊硝烟四起，炮声隆隆，即使在城内也听得清楚。宫内的警钟一声一声撞着，明明是沉闷的击打声却偏能传得那么远。
穿着便装的亲兵已换上了铠甲，刀刃握于手中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是钟声、炮声、兵甲来回走动间的摩擦声，还是臆想中远处的厮杀声太过响裂，弄月早产了。
好在王妃已将产婆带进了府内，有她主持着没什么大碍，我便继续待在院中。可等了许久孩子还不见产下，王妃还是遣人来找了我。
我不是大夫，也不懂生产，弄月却喊着非要见我，我便只能过去充当个吉祥物。产房里很吵，一股子汗腻味混着血腥味，我才踏进去便有些忍不住。李雪黎适时递来一块含片，我压于舌下凭着那股药草味才敢走近一步。
虽有含片抵着，但到底也是难受，好在产婆以影响生产为由暗示我离开，弄月也算见到我了，我便顺势退了出去。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才出来半个头。”李雪黎在一旁，一脸焦急。
“产婆怎么说？”我问道。
“弄月受了惊，力气跟不上。”
“怎么了？”
“听说只是一只飞鸟。”
“大概是担心久了。”
“是啊，还以为会再过段时间呢。”李雪黎叹了口气说。她不知道宫中情况，也就不了解齐骏为何急着兵变。
没等她感慨过久，其中一个产婆便跑了出来：“妾夫人一直使不上力，要再这样下去这怕是…怕是…”
瞧她吞吞吐吐左右为难的样，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她们！快，叫人去拿参片，厨房背着的鸡汤呢快！全部送进去！”
丫鬟仆役们应声奔走，而那产婆还站在那里。
“你愣在这干嘛，快进去啊！”李雪黎朝她挥着手说。
“我……我……”
产婆面上的惧色并未因李雪黎的话褪去，额上、颈上满是汗珠。
“是不是保不住了？”
“回王妃，照这样下去八成是保不住了。”
“大的小的一个都保不住吗？”
“若是……可以择一……”
“保大人！”李雪黎没有犹豫，坚定地回道。
“哎！好！小的明白了。”
“回来！”那妇人转身欲走，又被李雪黎叫住了，“我要的是大小具在，若你等因此故意怠慢，我定要你们好看！”
“是是，小的自当尽心尽力保妾夫人母子平安。”
“你刚说照这样下去保不住了，这样，是多久？”我突然问道。
“做多一炷香，脑袋再不出来小的就会闷死，母体也会因此受创。”
“孩子出不来，全是因为弄月没力气吗？”
“是，这连脑袋都没出来，我们亦无从下手啊。”产婆急道。
“你去里面找一个叫浅欢的，问她要王爷写给弄月的信，大声念给她听，一直念！”
产婆似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应了一声后便跑回房中。没过多久，就听到屋里传出的声音。混着屋里的见喊声，外头的人能听到的，不过只言片语。
“一炷香了。”王妃身边的悠杳说道。
“里面还在喊，那就是有戏了！”
王妃的话刚说完，天上连着窜出几道信号烟，一道接着一道，由远及近。
“是王爷的吗？”这回轮到王妃问我了。
“瑞平，去问问陈岭。”
我不是不知道，陈岭告诉我，齐骏事起时会放橙红色烟，待事成便是黄橙色烟，但这会儿的信号烟每一道都是蓝色的。
只一会儿瑞平便回来了：“回王妃，回夫人，陈岭请夫人出院再说。”
“我跟你一起去。”
“王妃还是留下吧，弄月需要你。”我说完和瑞平快步走了出去。
陈岭也换上了铠甲，他的身后还跟着亲兵的统领。
两人的礼还没行完，我便急忙问道：“不是齐骏的吧？”
“回夫人，不是。”陈岭答道。
“现在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未知，当初王爷曾说过，若失败会放明红色烟，属下便会安排府中人撤退。”那统领说道。
“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在下贺森。”
“贺将军有何高见？”
“如今未见红烟，王爷和诸位将军极有可能还在奋战，请夫人稍安勿躁。”
“可曾有约定时间？”
“并未。”
“瑞平，先去告诉王妃，别说红烟的事。”瑞平应声离开后我继续说道，“还劳贺将军继续布防，辛苦了。”
“末将定会护王府安全！”
只是他该如何护啊？他的背影还未走远，天上的红烟便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