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大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向他方，黄包车师傅带着黑色放帽沉闷地拖着一层不染的黄包车跑着，神色遮掩在帽檐之下，车上或是载着端庄的小姐，或是无人正在应声揽客。

喧哗声中，电车跟着轨道缓缓驶过，骑着自行车的小哥擦着小轿车的车身跟着挤入人流。

就像打翻了水彩，黑白影片忽然有了颜色，宋青竹跑过许多小店，五颜六色的招牌映入眼帘，这与她学习的文字已经六七分相似，联系店铺陈放的商品，猜到具体的意思并不难。

“卖报卖报～”宋青竹背着包，学着前面小孩儿的跑步路径，穿梭在人群中叫卖。

许久，一队穿着统一的军人迈着整齐的步伐从旁边经过。军绿色中山装与黑色长筒军靴，宋青竹回头望向自动给军人让路的老百姓和小车，意识到了什么。之前的猜想落地生根，有种不久就要回家的不真实感。

怎么的跑到了沿江东路转角处，这边的高楼更加伟岸。

最正中的这栋楼高四层，石砖建筑，墙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花，盛放的石花，宋青竹认不出具体是什么。一楼的红杉木门大大敞开，抬头看去那木门上挂着牌匾，方匾上雄浑有力的写着天下第一报社的字迹。

报社，卖报，宋青竹不知道她的任务是不是跟里面有什么关系，但门口熟悉的身形立在那里，她不自觉就走了过去。

“方寒生，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的任务在这儿？”宋青竹出现的时候，方寒生正在等送餐人。他的身份只是这报社小工，做不了什么专业活路，主要跑腿。

“嗯。”

方寒生的任务，他来到报社时就看见了，只是苦于不知如何执行。他也不确定如何执行。如果现在他们真的身在民国，这一个消息散布出去，很难说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而且还是一个虚假消息。

“站在这里做什么？”姚林与一行人从三楼下来，身边的人须臾奉承，姚林冷着一张脸没有太多表情。见她喊了一句门口站着的打杂人，才把眼神递过去，那人很快跟身后跟着的下属使眼色，让他去查门外不经传的小人物到底是谁。

走出来才看见站在方寒生身边的宋青竹，姚林顿了顿，神色不虞地离开，没与宋青竹打招呼。即使宋青竹再迟钝，也意识到了空气中蔓延而来的不满。

这是怎么了？宋青竹不解地目送他们离开，堂食应该是下面的闲杂人员吃的，姚林地位高，身份估计是总编一类的人。

关于其中人情，方寒生能看清，却不知道三言两语如何与她说清。宋青竹为人处世多不过脑，她要什么，就拿什么，不顾后果不计成本，但是姚林不是。

他们相处时间长，方寒生清楚地知道姚林生气的点在哪里，更无比明白对于宋青竹而言，这是无所谓的点。价值观的不同，造就生气后，除非一方主动低头认错，就绝不可能和好。

然而最遭的是，姚林好强，而宋青竹固执。

“你卖报有发现什么吗?”方寒生将话题绕回任务，让她不再纠结走远的姚林，专心到自己身上。

“暂时没有，都没人买我的报纸。”宋青竹抽出一份报纸给方寒生。这是一份生活报，讲物价水平，新开的饭店糕点或者时装脂粉，许多栏目还有配图。他们所读的课本都很少黑白配图，现在在这里一眼瞧见以前的报纸，方寒生感慨万千。

即使在未来他们的社会，报纸虽然早没了这个时代的辉煌，但是仍未消亡。电子阅读的出现，确在很大程度上冲击了纸质文学，包括报纸，但报社仍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重大的新闻哪怕人们早在互联网知晓，报社仍会通过报纸向公众传递讯息，偶尔一些老派的电视也会刊报为部分仍坚持买报的老年群体宣告进展，只是这大街小巷奔跑的卖报人，满大街可见的报社，和对每一份报纸充满希冀的编辑，他们开始于这个时代，却活不到方寒生所在的时代。

“生活报应该卖给妇女之类的群体，你遇到的男士应该不会关注这类新闻。”方寒生把报纸还给宋青竹，送饭的小工到了，他快步往小工身旁赶。十五人的饭菜，分量不轻，小工看着比他还小个几岁，手脚却十分利落。

宋青竹目送方寒生上楼去送饭，然后转身离开。他们都有自己的任务线，她得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卖报卖报，最新物价，最新生活报。”宋青竹听从方寒生的指示，不再沿着大道行走，绕道小路，问询民居。

吃饭的时间点，紧闭的大门，不少人听见她的叫唤也并不开门，只等她三声之后自行离去。宋青竹吃了很多闭门羹，即使逮到了人，大妈喜欢趁机抢过报纸，看一两眼自己想看的信息就把报纸还给她，打发她离开。

进展约等于无，宋青竹讨了一口水，安静地坐在警察局门口。

“宋青竹？”熟悉的声音，宋青竹回过头，看见齐柯平与孙一木勾肩搭背从警察局出来。两人一身军装，腰别长枪，很是气派。

“你们两个怎么又凑在一起了。”宋青竹换了个坐姿，正对两人的方向。

“哈哈哈，关系好，正常嘛。”齐柯平勾了勾手，孙一木无奈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挺重一人，跟扛了头猪一样。

“没吃饭？请你吃顿？”宋青竹那个样子，就不像能吃得起饭的样子，齐柯平笑了笑，从怀中掏出纸币，向她炫耀一番。

“哦。”宋青竹没说好与不好，人却很快起身，眼睛溜圆，直直地注视着他手中的纸币。来这里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不是官家的钱。

他们职业限制，时间也早过了饭店，几家饭馆都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们，只有路边的混沌店，快速接单，很快给宋青竹下了碗热腾腾的混沌，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胃口，她一连吃了两碗馄饨下去。

“好了，我们先回去了，有机会再见吧。”陪着宋青竹吃完饭，齐柯平抓着孙一木回警察局。其实他们大可以直接给宋青竹钱，让她自己来吃，不过，孙一木敏感地察觉到，宋青竹情绪不太对，非要护送她过来。

他们中午在警察局吃过饭，齐柯平左大办公室，三菜一汤，非常丰盛。孙一木虽比不上齐柯平的待遇，但是员工餐也有两个菜，比起其他地方，已经非常好了。

“班长，你怎么老是在我下面啊。”齐柯平拍了拍孙一木胸前的警徽，比他少一颗星，官位低了一截。所以，齐柯平独自一间大办公室，孙一木却是和所有人一起挤在办公区。

“显着你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孙一木语气要凶很多，一点也不像别人面前温柔的班长。张牙舞爪，下一秒就能冲过来给他一脚，齐柯平笑了笑。

“哦，哥哥我照顾你啊。”齐柯平嘴上仍不忘占着便宜，快到警局的时候，他才将手从孙一木肩膀上撤回来，装出一脸严肃地模样往警察局内走。警局一共有五层，进门的大厅守着不少人，大家见了齐柯平都要尊敬地鞠躬。

“青竹，青竹。”角落里，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宋青竹放下碗，从黑暗的过道里瞧见一双亮着光的眼睛。

“嗯？应霞？”意外地见到最后一个小伙伴，宋青竹微愣，往角落里走去。应霞捆着两个麻花辫，粗布裹住头发，脸上脏兮兮地长满了麻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遮了块蓝色的布。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黑压压的过道是单向的，只进不出，旁边全是石墙，中间堆着不少杂物，应霞蹲在这中间干嘛？

“我醒来就在这里，估计跟任务有关。你是卖报的吗？我能要一份报纸吗？”应霞老早就看见他们三个坐在那里吃馄饨了，只是她不知道暗处是不是有人在盯梢，更不敢擅自插入别人本来的线。

“嗯，不过我卖的生活报，只有物价啊，新店之类的，你要是要看，我可以和别人换一份。”报纸从来没有买完一回事，要是应霞想看，宋青竹可以和其他卖报小哥换上一份。

“谢谢啊，我就随便看看，太无聊了。”应霞接过宋青竹手里的报纸，那报纸果真没有什么时政新闻，民生新闻看起来过于祥和，与她的任务太不想干。

翻页的时候，应霞拿着报纸的手抖了抖，意识到了什么。宋青竹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巡逻队正巧路过，应霞下意识带着她一起躲了躲。

“往里面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