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毕逍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谬绝伦的事情。
这不是变相邀请前男友来家里给自己做饭吗?彭旭昇还答应了?
早上起来,毕逍的脸肿得跟个大馒头似的。吃过早饭他去了律所,没什么特别的工作,朱媛也没有给他发信息。但说实话,没有消息反倒是不好的消息。这代表朱媛在犹豫、在动摇。
傍晚,差不多下班的时候,他的私人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毕逍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觉得这个号码有点眼熟。
他点开通话记录一看,发现果然是彭旭昇的号码。昨天彭旭昇给过他打了电话,他又回拨了,在通话记录第一个,所以毕逍夜里才会刚好不小心摁到他的号码。
彭旭昇问他:在律所?什么时候下班?
毕逍把号码添加进通讯录,给他写了个名字备注,才回复:嗯,五点十分就走。
等毕逍收拾好东西,已经站在律所门口准备打车回家了,他的消息才再次发过来:我五点半下班,你过来医院等一会?
毕逍:?
这次彭旭昇回得很快:不是说吃海鲜吗?你家里盐都没有,要去一趟超市。
他说得合情合理,但毕逍总觉得不对——去医院等下班,一起逛超市,回家一起做饭吃饭……这听起来根本不像前任应该做的事。
毕逍不知道彭旭昇心里怎么想的,但从文字上看,他表现得很淡定从容,稀松平常。毕逍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会因为是前男友,就断绝来往。更何况,吃饭的事是他提出的,确切说来,他还是占便宜的那一方——算了,就当是给家里请了个厨子了。
律所距离医院不远,坐两站公交可以到,去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刚好五点四十。
毕逍给彭旭昇发消息:我到了,在北门的公交站。
过了两分钟,彭旭昇回:我去取车。
毕逍旁边站着一个女生,正在等公交。
他在低头回何晓荣的信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过了好一会,才发现有一道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
毕逍转头看过去,正好和她对视上。
“有事吗?”
女生眨眨眼,“你是不是昨天在口腔科拔牙的那个……”
她这么一说,毕逍想起来了,她就是昨天拔牙的时候,安慰他的那名实习生。她换下白大褂,披着头发,他第一眼才没认出来。
毕逍点点头:“对,是我。”
“真的是你呀,你今天这身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那你怎么认出来了?”
毕逍今天又是一身黑,美式复古棒球服外套配黑色牛仔裤,里面穿了件白色体恤,还戴着黑色口罩,换作是他人,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能实话实说吗?因为昨天你拔牙的反应,嗯,反差还挺大的。”女生又说,“还有,你不是彭医生的朋友吗?我就多了点印象。”
“彭医生?”毕逍重复了一遍。
女生不太明白:“有什么问题吗?”
毕逍笑了一下,“他跟你不都是实习生吗,你怎么喊他彭医生。”
“你开什么玩笑呢。”女生也笑了起来,“彭医生在医院工作快四年了,怎么会跟我一样?”
毕逍的笑容僵在嘴角。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女生敏锐察觉。
毕逍还没想好说辞,女生又说:“不过,彭医生说你不知道他在这里工作,你不知道,也是自然……”
毕逍没有说话,脑子里却一直搜刮昨天重逢时,他跟彭旭昇的对话。
彭旭昇好像确实没有说自己在医院实习,反而是他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彭旭昇会去读研,会留在北上广深工作。但本科毕业的那一年,他们已经分开了,期间没有任何联系。关于彭旭昇的事情,他也知之甚少。
女生可能见他不说话,又关切地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切口有发炎吗?”
对着医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逍实话实说:“疼得睡不着。”
女生有些惊讶:“这么疼吗?吃止痛药了吗?”
“吃了,吃完就好多了。”
“那就好,”女生又安慰他,“前几天可能确实有点不舒服,过几天就好了,一周过后可以过来拆线。”
“好。”
身侧的人来来往往,女生往旁边让了让。
女生问:“你也等公交?”
毕逍说:“我在等人。”
一辆公交车恰好在两人面前停下,大波人潮挤了过来。其中很多背着和拖着蛇皮大包的老人,大声说着话,嘴里蹦出外地的方言。
他们声势浩大,动作强硬而霸道,女生被挤得整个身体往后倾,后面是广告牌,已经退无可退。
毕逍伸手扶了她一下,拉着她穿过两个广告牌的缝隙,躲到了后面。
女生很有礼貌地道了声谢,又问他:“你今天怎么又到医院来了?”
毕逍还没来得及答话,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低头一看,显示彭旭昇。
他一边接通了电话,一边目光在川流不息的长街上寻找彭旭昇的身影。
“我到了。”电话里传出彭旭昇的声音。
毕逍走开一段路,才发现彭旭昇的车就停在公交车后面。
彭旭昇降下车窗,露出半张脸。
毕逍跟女生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哦,好,”女生冲她挥挥手,“再见。”
毕逍下意识拉开后座的车门,人还没上去,就听见彭旭昇冷冰冰的声音:“你把我当司机?”
毕逍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听彭旭昇的语气,叛逆心起,就坐后座了。
“快开车吧,你们科室的小姑娘正在看着呢。”
他也就随口一说,彭旭昇还真朝窗外瞥了一眼,然后升上了车窗。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彭旭昇问。
毕逍漫不经心地说:“随便聊了两句。”
他不知道彭旭昇的车刚才一直跟在公交车后面,早就看见他们了,把他们之间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毕逍脱下口罩,肿着脸说:“你们科室这个实习生,态度不错,做事也很细心。”
彭旭昇没接话。
毕逍话音一转:“彭医生,你觉得呢?”
“什么?”
“我记得你当年保研了,为什么没有去。”
“……”
前方遇到交通灯,车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
彭旭昇从后视镜上可以看见毕逍的脸,肿得很明显。他姿态放松地坐着,跟真把他司机似的。但普通乘客可不会过问司机为什么没有去读研。
彭旭昇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不想去就不去。”
毕逍却炸了毛:“靠,你能不能别装。”
“你不是说我这个人不装会死吗。”
“别转移话题。”
“……”
彭旭昇这才说:“你知道的吧,我爸当年出了事。”
毕逍:“嗯,我知道,然后呢?”
彭旭昇忍不住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闹得很大,他没有跟任何人主动提起过,毕逍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平常。
“没有然后了。”彭旭昇平静地说,“那年池莉薇女士还打了几场官司,心力交瘁,去年才终于胜诉了。我不想继续读书,就找了份工作。”
毕逍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藏在口袋里的手却攥紧了。
有些事明明过去了很多年,但他还记得很清楚。
他跟彭旭昇分手前的那段时间,彭旭昇突然变得很忙,有时甚至早上的消息,晚上才回。即使见了面,他也看起来很疲惫,不是很高兴。
那时候毕逍也很忙,忙着学业,忙着竞赛,忙着乐队,没有回过家,不知道彭旭昇家里出了事。
“怎么不说话了?”彭旭昇说。
毕逍的沉默,让他心里有点拿不准。
毕逍回过神:“没什么,嗯,对了,你爸……是不是差不多要出来了?”
2022年,彭旭昇的父亲彭东,因非法融资等罪名被判处四年有期徒刑。
那段时间毕逍忙得昏天暗地,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跟彭旭昇已经分手了,他还是从高中同学的口中得知的。
彭旭昇没有明说,只是说:“差不多了。”
彭旭昇的父母在他十七岁那年就离婚了。
彭旭昇以前说过,彭东是现实主义者,池莉薇是理想主义者,两人性格和脾性都天差地别,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二十年,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一起二十年,到最后只剩下永无止境的争吵,连坐下来一起吃顿饭,都不能心平气和。
毕逍心想,这不就是他跟彭旭昇吗。
当年彭东跟池莉薇离婚的时候,彭旭昇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很糟糕。毕逍好心安慰他两句,彭旭昇竟然让他“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好像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大打出手了。还能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不过,如果下次彭旭昇让他滚,他一定会跳起来揍他一顿。
他发誓。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彭旭昇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口袋,又反应过来是毕逍的手机。
但毕逍以前手机不爱开声音,最多只开振动模式。现在竟然开了提示音?
毕逍看到来电显示时,彭旭昇从后视镜捕捉到了他的一点停顿。
但他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朱媛?”
“嗯,你说。”
彭旭昇很少见毕逍语气这么温和、态度这么友好地跟人说话。
“你别着急,慢慢说。”
“你现在在哪里?”
彭旭昇突然想打开车载音乐,并把声量调到最大。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闻到了点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