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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念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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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却依旧是春寒料峭。

安瑞过了一个有记忆以来最无趣的年。

因为满月过后成天心情不好,他看起来总是怏怏的。

从宫里请来的太医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也不敢用药,于是就只能养着,丫鬟嬷嬷们更不敢将他抱出门去。

过完年后,很快又到了科举春闱的时间,这在京城里也是全城参与议论的热闹事情,照顾安瑞的丫鬟嬷嬷们也没少聊起来。

虽然她们并不十分清楚那一级一级的考试是怎么回事,但对“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爽文故事依旧津津乐道。

就在春闱开始前的一段时间,春桃婆母病了,病得很重,她请了假回去侍奉。

这一走,怕是要回不来了,老人家要是没了,不说她要不要守孝,就算是不守,也不会再安排她回来照顾婴儿了。

安瑞虽然对春桃的离开感到很不适应,但也没什么办法。

他闲得无聊了,就又开始琢磨,他的修仙之路应该也没断吧,他这么好的天命,身蕴灵机,天生道种,那师父应是不会完全放弃的吧。

这将来的事,实在未可知。

说起来,在春闱这些天里,时间过得慢了许多,每天都能听见新鲜事儿,就像前世高考,总是一个接一个的热搜,出题人,押题,排名,状元;

又像前世的大热赛事,真正有竞争力的“热门”选手早就家喻户晓了,有实力不张扬的“冷门”也是地方上颇有名声,京城总有人知道,极少有“突然冒出来的”。

到了高潮部分“金榜题名”“榜下捉婿”“跨马游街”,热闹好一阵。

从省试结束殿试开始之前,府里就已经开始忙活着宴请士子,真等殿试过后再结交那黄花菜都凉了。

等殿试结束,到了状元郎跨马游街的时候,那真是万人空巷,谁都想去瞧一眼热闹,其中就包括了春杏。

这天安瑞照常睡得迷迷糊糊醒来,肚子里一阵咕噜,闭着眼默默躺着等人来喂吃的,相处了几个月,彼此什么习惯都已经熟了。

等了一会儿,很意外的,居然没人来。

再睁开眼,屋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只能听见外面扫洒丫鬟安静干活的窸窣声。

春桃呢?哦,她休假回家了。

春杏?不知道哪儿去了。

张赵两位嬷嬷?还有照顾他但沉默寡言因而不熟的丫鬟?

都去哪儿了?不知道。

他本想大声呼喝,引起外面人注意,可就在这一瞬间,安瑞意识到这是难得的清醒且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进而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安然自在。

屋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注视,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在意。

不用在乎外界给予的任何反馈,不用想个女婴一样活着,只需要静静享受一切。

屋子里一如既往地暖和又正正好,让人十分舒服。

抬眼能看见四四方方的框里,雕梁画栋,身下的小床软硬适当,不远处当着各式各样已经不能引起他兴趣的玩意儿。

只是这小小的空间,没有父母,没有丫鬟仆妇,没有皇帝,没到道士,一切的纷扰,无论好坏,都和他没有关系。

正值严冬过去,春意勃发,乍暖还寒的时候,一切都蠢蠢欲动。

他知道在不远处的窗外,有枯藤发出新芽,那是其他人说的,他看不见,但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感觉美好。

这一切是如此真实,又如此美好而虚幻。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不到饥饿了,甚至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灵魂越来越清明,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脱离躯壳。

这女婴的躯壳,实在让他这个成年男人的灵魂各种不适,早就想摆脱掉了。

现在正是机会。

他猛然一跃而起,离开身体,飘在空中。

他看见了房间的全景,桌,椅,门,窗,帷幔,屏风,小婴儿床,还有很多他认识不认识的物件。

屋外的人对他的状况全无察觉,就好似屋外其实根本没有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寻常生活场景的背景。

他只是进了一个故事,或是一个游戏,主角是那个婴儿,他是主演或者玩家。

而现在,他突破了这个固定场景,他自由了,该去哪儿呢?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曾经想收他为徒的长生道人。

他听说那个道人可能要离开京城,回去修行了。

他能跟着去吗?或者至少送送他们?

心念一动,他立刻飘出窗外,飘出这高墙大院,飘出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内城,飘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市,飘出城墙外。

那里,长生道人正和徒弟站在那里,视周围人马于无物。

他们,是在等他吗?

他急忙上前想要开口。

长生道人却笑着摇头,带着弟子向他行了一个作别礼,随后转身离开。

他们施展着缩地成寸的法术,只是几步就到了很远处,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连忙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出一步。

这座城好像死死地困住了他。

远处自然天空无比辽阔浩渺,云与风与飞鸟尽情遨游,近处人造的城池低矮破旧,无数小小黑点儿钻进盒子里再也不出去。

失魂落魄的他终于还是飘回了曲阳侯府,那个本来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他飘到了不知府里哪个角落,这里立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

镜子里,是安瑞原本的模样,很久没有修剪过的凌乱平头,polo衫加休闲裤装,尚显年轻的阳光长相,和平静却疲惫麻木的神情。

这才是他啊,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他要回去,他不要当女孩儿,不要在这个压抑的世界活着。

至于那个名叫华灵玉的女婴,是谁?不知道谁在乎?反正他不在乎。

属于那个小女婴的故事与他无关。

他要走了。

只回到了那个房间,最后看一眼那个被他打扰许久的女婴。

他走了,这个女婴应该能好好活着吧,没有他这样一个异世界成年男人的灵魂,她能过一个属于贵族大小姐枯燥乏味的圆满人生。

他看着那个女婴,内心做着最后的道别。

忽然,他发现那个女婴嘴唇与面部发紫,展现出一副诡异的笑容,细察之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活着的特征。

倏忽间,他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如果他走了,这个女婴就一定会死!

他又想起镜中那个飘忽的自己的影子,如果女婴死了,他也会消失。

现在的他,本就是她!

他真的想死吗?不,他只是想回去,想摆脱这一切。

可想回去,就可能会死。

死亡的尽头只有死亡,没有其他。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不见东西了,依然感觉不到身体的其他部分,但能感觉到左手。

左手手心,握着那枚灵玉。

原来如此,他脑海一下子清明起来。

只要我想活着,那么,灵玉是我,我就是灵玉。

那我想活着吗?作为灵玉活着?

渐渐地,他感觉到腹部像刀绞一般疼痛。

他太饿了,他又能感觉到饿了。

屋里还是那么暖和。

就这样死去,还是痛苦地活着?

门外的扫洒丫鬟们还无知无觉,想着等春杏回来以后,一定要问问状元郎长什么模样。

“啊————”

突然,她们听见了一声粗粝的、刺耳的、石破天惊的哭嚎!

华灵玉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怒吼出声!

凄厉,愤怒,怨鬼一样,又不甘心做怨鬼!

安瑞要活着,华灵玉也要活着。他依然是安瑞,但更是华灵玉。

至此,华灵玉终于渡过了她人生最大的劫数。

与此同时,京城北门,几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门外十几骑围拢上来,为首之人踏马行到最中间的那辆马车,亮出腰牌表明身份,马车里的人点点头,于是这十几骑护卫着着几辆马车,向北方走去。

马车上的人,正是长生道人和他的徒弟。他们终于确定要走了,要回到他们的修行之地,回到灵气相对充沛的地方。

毕竟他们是道门修士,没有灵气的修士就像没有水的鱼,怎么挣扎都活不长。

从这天以后,华灵玉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换掉了,除了之前都觉得她回不来的春桃。

不仅因为春桃从前一直尽心尽力,有春桃的时候没什么纰漏,更是因为春桃在回家以后侍奉得婆婆病好了,熬到了暖和的时候,人也就还能再活,这让众人都相信春桃是有福之人。

但春桃的日子也不算太好过,作为照顾小姐的老人和新人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她不该回去,不该离开小姐,只是府里没有罚她而已,她总是不自觉地矮一头。

但院子里就数她最了解小姐的脾性,最能照顾好,看见其他人做的不符合小姐的习惯,总要忍不住提醒,惹得其他人不快。

因为有老人们的前车之鉴,新人们都显得格外尽职尽责,对华灵玉这样一个懂事又佛系的小孩儿来说,无异于瞎折腾。

她咿咿呀呀抱怨了几次,发现每次出言提醒的春桃都会被挤兑排挤,后来就不说了,免得春桃难受。

随着她年龄增长,可以坐可以爬,可以做很多动作,嘴里也能突出几个词,加上神态、节奏的辅助,周围人慢慢都能理解她这一套连猜带比划的表达,尤其是经常能表达很复杂的意思,众人纷纷感叹这小姐的聪明伶俐。

当然考虑到她这衔玉而生的天生神异,只是聪明些似乎也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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