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的考试，已经让一众考生们都有些身心俱惫，好不容易出了舍号，一个个的还没能得机会放松，结果却因为看见那场地上排开的弓箭跟靶子而集体腿软。
嗯。
真的。
这群人号舍里待了几天，一个个早都精神颓靡了，现在突然毫无准备地要考这个，这能中靶子能过的……大概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
但没有办法。
所有人还是得倚着自己的舍号牌号，十人一组上前考试。
毫无意外。
不少考生不是脱靶就是没力气了。那射出的箭有大半以上都半路掉了。
叶明钰也在其中。
他背上的伤势虽然大好却并没有痊愈，再加上舍号里的那几天，反而还弄得伤势似乎隐隐有复发的迹象。
此刻的人群里，他看着那前头的箭靶，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希望一会能坚持到最后，只要中靶子，就有希望。
跟他或者是其他考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众人之后的谢景行。
他就像是没事一样，站在人群里面静静地看着前面一众考生，是怎么心如死灰拿起弓箭颤颤巍巍地瞄准，却怎么也射不出的样子。
很显然，那些考生平日里都只顾着念书，全然忘记了，君子六艺，射也考试之列。
白嫩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身侧的玉坠，指腹摩擦着上面的竹节刻痕，谢景行微微错眼时，就看到排在前面的叶明钰已经跟其他九位考生一样，站了出去。
举弓拉弦，叶明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是瞄准的时候，叶明钰的神色明显不对。
谢景行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但看出来了他手臂的颤抖。
叶明钰明显不对劲。
这个发现让谢景行微微侧目。
而叶明钰确实是不对劲，可他现在也只能忍着，在身边有人相继射箭之后，他的箭才飞了出去。
咻的一下，扎在靶上，却未在靶子心。而是靠近靶心的边上。
这个成绩让叶明钰剑眉微蹙。
很显然他受到了伤势的影响，不过成绩目前看来已是最好。
“还以为叶三少会正中靶心的，怎么偏偏就歪了呢？”
人群后，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叶明钰没理会对方，只转身将弓放下。
谢景行倒是看了对方一眼，他认得对方。
司徒文。
二皇子妃娘家的表弟，同时也是大理寺卿司徒剑南的弟弟。
还是司徒剑南唯一的弟弟。
至于司徒剑南……
谢景行垂了眼眸，里头的戾气几乎是一闪而逝。
那边的叶明钰不理会司徒文，他自己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叶明钰那一拨的人考过之后，其他的考生才跟着上前。而谢景行在最后一轮。
司徒文无聊之际，扭头四望，无意间看到谢景行时他微微眯了下眼，那眼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大概是他觉得谢景行这个才刚回到汝南王府的大少爷，根本就不足为患。
又一轮的考生过了，这些人几乎都是靶靶落空。
最后一组轮到谢景行上场时，师徒文与他刚好是最后一队。
考场上左右两边的考官，见这些考生都疲倦无神还基本没几个能中靶，都没几人再看考生那边。
师徒文趁机拿了弓箭，选了一个靠近谢景行身边的位置。
谢景行视若不见。
司徒文低声问他：“身为皇室子弟却来参加科举，你这到底是走投无路了还是驴穷黔技？不怕因为你的身份连院试都过不了吗？”
谢景行并不理他，只拿了箭找准位置地搭弓上。
“啧啧啧，可惜了，这么好家世背景，却偏偏有个扶不上墙的爹……”
“我爹虽然扶不上墙，好歹也是皇家正经血脉，可不像你。”
“你什么意思！”
司徒文瞬间翻脸。
谢景行已经拉弓瞄准。
“预备！”计分官突然高喊，在所有人都拉起了弓后
师徒文骤然回神，急忙拉弓，却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瞄准箭靶。
“放！”计分官突然喝令。
所有人不得不一起放箭。
但这场景依旧跟之前发生的一样。
可也是同时，咻的一声，有箭入了靶子。
“骡子装马。”
谢景行忽地冷笑。
师徒文懵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
谢景行是骂他不伦不类。
反应过来的师徒文瞬间怒了，可他还不及反击，就听前头的看靶官突然高喊。
“八十八号，正中红心，全分！”
一瞬间所有人全都朝谢景行看了过去。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考试，即便是考官们心不在焉也还有看靶官与计分官盯着场面。
箭靶上想要作假不可能的。
叶明钰也跟着猛地扭头，却一眼看到的是人群中身长玉立气质华贵的谢景行。
不过因为受到沈乔的影响，他只知道谢景行现在姓万。
万众瞩目的中央，谢景行却对周遭的视线全都视而不见，连旁边差点气到变形的师徒文他都没再给一个眼神，转身时谢景行无意间看到了那众考生也盯着自己的叶明钰时，他微微点了下头，抬步退到一边。
同时，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他曾经听叶明钰说过的话。
（你站到最高又怎么样？权倾天下又如何了？你连当初救你于危难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活该你这余生都只是孤家寡人！连霓凰也要舍你而去！）
“孤家寡人吗……”
谢景行呢喃，站定之后，双眼紧闭，深深地吸了口气。
随后，是他曾经听到的，叶霓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我之间的开始，皆因表兄当初对你的出手相救，可笑我不但占了表兄的位置，甚至还让他因我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我欠表兄的已经还不清了，只能用余生用来世来向他赎罪，但谢景行，如若真还有来生，我不要再遇见你了。）
曾经听到过的话，声声的回荡在他的耳边，扰得谢景行连离开贡院了都心神不宁。
随着众人下意识地踏出大门，谢景行都还低头看着他自己的手掌。
因为那只手，确实曾经执笔一人之下，也曾满手血腥染亡魂无数。
尤其是沈家兄弟的血，更是直接将他心爱的女子推出了身边……
“哎哎哎，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
突然，走神的谢景行听到略微熟悉的声响，他抬头寻声看去，就见某个曾因他而惨故的人，此刻正鲜活地站在贡院对面。
那……是沈乔。
今日的沈乔精神挺好，就是肤色依旧透着病态的白，不过穿着一身红衣倒是隐约衬托着他脸颊的微微泛红。
虽是少年的人，却容颜清隽，笑起来时，眼睛亮晶晶的，跟……谢景行最初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看他在朝这边挥手，谢景行下意识地抬步想要上前，跟前却有人影闪过，直接朝着沈乔过去。
“你不在府上好好待着，来这里这什么？”那人说着，食指在沈乔头上敲了一下。
沈乔皱眉：“三表哥，我跟霓凰特意来接你的，你怎么还敲我？”
叶明钰一脸好笑：“多日未见了，难得看你这般精神，便想敲敲。”
马车上，叶霓凰突然推开窗户，露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来。
“三哥，仔细着将小表兄敲坏了，祖父回头又罚你家棍啊。”
叶明钰一怔，继而拱手失笑，一副讨饶的样子：“小表弟，手下留情啊。”
沈乔瞬间上道：“那就先原谅一半，剩下的一半，改天带我去吃点好吃的就原谅你啦！”
“小馋猫。”叶明钰失笑，指尖点了一下他的鼻尖。
沈乔故意龇了龇牙。
叶霓凰看得好笑，而转眸时不经意地看到了贡院门口余下的人影，她眼睑微微一垂，眸里笑意顿时淡了不少。
“时辰不早了，快上马车回去吧。”叶霓凰突然催促：“祖父祖母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好。”
叶明钰笑着上了马车，然而他这一让开，沈乔顿时就看到了贡院门口，已经收回眸光准备转身的谢景行。
那瞬间，沈乔眼睛亮了。
“万公子！”他突然喊了一声，引得叶明钰推开窗户看了出来。
沈乔直接跑到谢景行跟前。他刚站定，大门里随后出来的司徒文便看到了沈乔，一时间还有些狐疑沈乔是谁。
谢景行注意力都在沈乔身上，垂眼看着沈乔时，他清冷的神色，瞬间柔和不少。
“你家里没人来接你吗？”沈乔站他更新左瞧瞧又看看，有点狐疑。
谢景行道：“许是他们忘记了今日考试已经结束了吧。”
“啊，这么大的事也能忘？”
沈乔惊呼
突然他心里狠狠一跳！
这个男人从贡院出来却没人家来接，他现在不上赶着送点温暖刷点好感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瞬间，沈乔的眼睛更亮了。
“公子家不嫌弃的话，不如我送你一程？”
谢景行想到之前看见马车上坐着的人……
“不必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顺路的事。”
未免“男三”拒绝，沈乔直接抓了他的手腕，就把人潮马车那边拖去！
谢景行：“……”
眉头越皱越紧。
尤其是看到马车上，叶霓凰那戴着薄纱的容颜隐隐若现之后，谢景行又想起那句来生不见的话……
“三表哥，小表妹，这位万公子家里人忘记来接他了。刚好我跟他认识一场，就顺便送送他吧。”
沈乔已经拉着他直接上了马车，还把他往里面的位置挤了挤。
谢景行一坐下，左边就是叶明钰，右边就是沈乔，而叶霓凰正巧就在他对面。
嗯。
这个方位，颇有几分修罗场的意思。
倏忽。
沈乔发现谢景行膝上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头，再仔细一看，沈乔见他眼睑微垂，根本就不看坐在对面的表妹时……
啪！
沈乔给自己脑门拍了一下。
“你怎么了？”叶明钰狐疑了：“好好的拍自己做什么？”
沈乔尴尬：“嗯，没什么，有蚊子而已。”
车上三人：“……”
这什么天气哪来的蚊子。
可沈乔不这么说也没说辞。
他挥突然抽风拍自己脑门，主要还是因为他自己忘记了古代男女大防的事。
自家兄弟姐妹的坐一辆马车倒是没什么要紧，可是马车里如果有外男的就是另外一回事。
更别说两人现在还是这样面对面的坐着！
“那个……要不，换个位置？”沈乔小心提议。
马车里的三人再次沉默。
沈乔轻咳一声，当自己刚才没说这话。
他只问谢景行：“对了，万公子，你还没说你府上在哪？”
叶明钰跟叶霓凰同时刷地看他。
那表情……
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连人家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想顺路送人回家！
有没有这么离谱的！
沈乔用他的真诚回答两人。
只要能抱上金大腿狗狗祟祟地活到最后改变结局，多离谱都不算事！
“金华街，万府便是。”谢景行突然开口。
沈乔哦了一声，直接朝窗外喊：“先去金华街的万府。”
车夫应是，一挥马鞭驾着车悠悠地行驶了起来。
贡院门口，司徒文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等马车彻底消失之后，他突然吩咐外头等着迎接自己的小斯。
“去查查刚才跟谢景行说话的人是谁。”
小斯应是，转身就吩咐其他的人。
而那离开贡院的车厢里，氛围更显怪异。
叶霓凰闭口不语，眸光只时不时地看向窗外。
叶明钰暗中打量谢景行，也极少说话。
只有沈乔，那小嘴一路都在叭叭叭地说着话。
谢景行听着，时不时地会回应两声。
马车在金华街万府停下时，沈乔还有些惋惜。
“这么快就到了啊……”
谢景行有些狐疑。
沈乔忽地一笑：“时辰不早，万公子也早些回去好生梳洗一番吧，改日有机会再跟万公子相聚。”
谢景行嗯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
叶明钰基于礼貌也跟着下车相送。
他跟谢景行之间虽然不算熟络，但有个沈乔在中间总自来熟的样子，倒也还成。
与谢景行相互抱拳告别，叶明钰重新上了马车。
万府门口，谢景行就站在这里注视着马车的离开。而他身后则是万家的两个看门下人。
这两下人都有点懵逼。
明显不知道这位爷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想了想，下人还是转身去通知自家少爷。
然而。
当万三千匆匆过来的时候，确认了真是谢景行时他都懵逼了。
随后万三千才想起来今天是秋闱的最后一天。
“对不住对不住，最近这几日家里生意出了点状况，我忙晕，忘记去接你了。”
“无妨。”
“你突然来这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没找你。”
“？”
“路过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