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被迎面被砸了一下。
只听见“啊!”的一声。
雪顺着脸颊滑下脖颈,落到衣服里去了,冷的她四处乱窜。
芷兰本也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一时起了玩心,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砸向柳轻宁。
两人这一来二去竟还真的玩起来了,宫里其他人见了,手里活没干完的都跑来互相开打。
这合欢殿死气沉沉了这许久,今日难得主子高兴,大家都很乐意奉陪。
一时间欢声笑语覆盖在合欢殿内外,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尤其是柳轻宁,她被打得最惨,外套和脸上到处都沾着雪,于是理所应当将自己败落的根源都怪在身上那又厚又笨重的狐裘上。
她三两下解了披风带子,往雪地上一扔。
再抓一把雪,砸向芷兰,砸向其他人。
这回没了披风碍事,柳轻宁溜得跟兔子似的,芷兰还真的再也砸不到她了。
可到底是寒冬腊月的天气里,众人玩了一小会儿就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纷纷受不了回屋里歇息去了。
唯有柳轻宁一人还留在院中。
她左右看院子里没了人,捧起地上的雪,缓缓拍在脸上。
“嘶——”
那冷意顺着脸颊往下,一点点侵入脖颈,手上的雪侵染掌心,直到手掌冻得酥麻都没有停下。
柳轻宁搓了搓雪,心里念着:只要病一病就好……
合欢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柳轻宁抬头一看——是佩兰。
殿内炭火快烧没了,她一大早去尚宫局领炭去了,这时候刚好回来,进门恰好看见柳轻宁往脸上敷雪。
吓的手里的炭差点没掉了。
“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呀?”
佩兰抽出帕子,捧着柳轻宁被冻得通红的脸。
小脸捧在手心,轻轻擦拭掉残余雪水,蚕丝的帕子轻柔柔的,一点点拂去那冷意。
柳轻宁抽走帕子,自己随便擦了一下道:“我没事,随便玩玩。”
哪有人玩玩往脸上敷雪的,回头肯定着凉。
佩兰把炭火放置到一旁走廊下,最后在柳轻宁身边坐下。
“娘娘,您可是有其他打算?”
柳轻宁玩雪的手顿了下,微微点头。
这些日子在宫里,佩兰也算是看出来了,柳轻宁压根儿就没打算去侍奉陛下。
不然凭她的姿色,得宠是早晚的,不过如今陛下病重,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问题,不争就不争吧。
柳轻宁瞒不过她,只好实话实说:“我听说无宠宫妃以后可以出宫?”
佩兰是宫中老人了,自然知道此事。
她点点头时,枝头一缕残雪正好落在柳轻宁掌心,很快就融成了一滩水,最后流失在指尖,只留了一片寒冷。
沉默的气息流淌在二人之间,佩兰心里清楚。
陛下病重,那个日子就快来了。
后宫那些嫔妃该争的争,该熬的熬,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这宫里要不太平了,我不能拖累柳家。”
柳轻宁想到今日之事,那些嫔妃因她被罚,可能会结下梁子。后宫里争起来弄不好会牵连家族,柳轻宁只想好好活着,再熬一熬就好……
接下来的每一天,后宫的权力纷争都会越来越激烈。
她不想参与到任何一方的纷争里去。
阴谋后的云层太厚,在这团密云散开之前,谁也不知道谁是最后赢家。她抬手,想去抚摸那一缕斜阳,浅浅一笑:“待到来日太阳再升起时,愿我能离开这里。”
佩兰心疼不已,轻轻将人搂入怀中,企图用掌心的余热暖一暖柳轻宁通红的脸颊。
柳轻宁不再拦着她,任由她擦拭。
然而用处并不大。
到了第二日晨起时,柳轻宁就病了,小脸烧得通红,精神萎靡不振。脑子里迷迷糊糊,口中小声呓语喊着难受,睁开眼整个床都在天旋地转,佩兰和芷兰看着面面相觑。
合欢殿众人吓得手忙脚乱,芷兰一路跌跌撞撞跑去太医院请御医来诊治。
御医给她开了些药,说是再好好调养个把月就没事了。
如此,柳轻宁安然入睡。
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
柳轻宁卧病第二日,徐贵妃派了贴身侍女前来问候。
那侍女叫桂芬,是贵妃身边的红人,柳轻宁避无可避。
桂芬由芷兰引进殿内。
寝殿里药味冲天,她们才进门就被药味逼得犯呕,桂芬掩着口鼻:“你家娘娘病得很重吗?这么重的药味?”
“娘娘卧病在床,太医说要休养个把月才能恢复。”
柳轻宁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听到外面有声音,撑着身子艰难起身,这一动嗓子就痒得忍不住咳了几声。
外间的人光听着都撕心裂肺,看来真的病得不轻。
桂芬入了里间,捂着鼻子撩起床上的软烟纱,便看见床幔内柳轻宁脸色通红额头滚烫,嘴唇又白得近乎透明。
她在床边坐下:“贵妃娘娘听闻您病了,特地叫奴婢给您送来一根上好的人参,给您补补身子,还送了一些炭和冬衣。”
柳轻宁听了心里一暖。
没想到第一个来探视自己的会是贵妃。
本以为宫里人都是勾心斗角惯了,没曾想还真有关心自己的人。
柳轻宁扯着嘴角笑了笑,但此刻气虚实在提不起力气,只能轻声道谢:“烦请姑姑替本宫谢谢贵妃。”
桂芬给她掖了掖被子,也不拐弯抹角,直说来意:“娘娘此番突然病重,贵妃娘娘知您用意,可您也要为自己和柳家的将来打算呀。”
柳轻宁不太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桂芬扫了眼这屋子里的下人,用意不言而喻。
柳轻宁会意,朝佩兰示意支走殿内下人。
待到寝殿里只剩了两人时……
柳轻宁才出声问桂芬:“本宫愚钝,请姑姑明示。”
柳轻宁今日睡了许久,这会儿看戏清醒,实则迷迷糊糊。
桂芬现在不明白柳轻宁到底怎么想的,先旁敲侧击试探她:“听闻柳将军和秦王关系甚笃,娘娘觉得呢?”
怎么牵扯到大哥了?
柳轻宁不敢胡说,只是摇头:“本宫也不知道,父亲兄长在朝为官,自是以皇上和社稷为重,其他的私交很少。”
桂芬眼中闪过一瞬精光。
这柳轻宁懵懂无知,成不了大事。但她的家族摆在那里,利用价值还是有的。
桂芬想明白后不再拐弯抹角:“可秦王终究不是陛下亲生,如今诸位皇子中,陛下对齐王可是寄予厚望,良禽择木而栖,柳将军也该变通变通了。”
柳轻宁很意外。
贵妃竟敢明目张胆的争夺储位,拉拢势力,她不怕皇帝忌讳吗?
秦王乃先帝所出,而如今的陛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先帝在位时与皇后早年诞下一子,又逢边疆叛乱,先帝御驾亲征时遭人陷害重伤早逝,可那时白承渊才六岁,朝中又无可信任的重臣辅佐,先帝无奈之下决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弟弟,也就是当今陛下。
听闻陛下当年当着众臣的面在先帝床前立下重誓,将来必将皇位还给白承渊。
可如今贵妃娘娘的意思……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齐王登基?
那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吗?
皇上至今未立太子,那名正言顺储君就是秦王,若另立太子恐会遭人非议。
贵妃已经在帮齐王谋划了,秦王又不是傻子,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柳轻宁脑子里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一时竟分不清谁是贵妃,谁是秦王,谁又是齐王,眼前晕晕乎乎的,看着桂芬的眼睛都迷离无光。
桂芬是代表了贵妃来的。
柳轻宁眨了眨眼,还是不太懂:“那娘娘的意思是?”
桂芬没想到都这么说了她还不明白,无奈下扶了扶额:“你只须与柳将军一封家书,让他来宫中一趟……其他的贵妃娘娘自有安排。”
!!
柳轻宁脑子里忍不住就往坏处想,心下激动咳了几声,急的小脸通红:
“贵妃娘娘她??想对付大哥?”
桂芬没想到她会往那里面想,手忙脚乱之下先安抚住柳轻宁:“您别误会,贵妃娘娘只是希望您劝劝柳将军……”
没想到这声咳嗽惊动了外面的佩兰。
“娘娘!您怎么了?!”
佩兰慌慌张张在外面喊道,未等到里面的回音,只好强行推门进来,见柳轻宁咳得满脸通红,上来小心安抚后喂了口热茶,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桂芬姑姑,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说太多话,不如您择日再来吧?”
佩兰下了逐客令,桂芬不好再待着。
临走时还不死心问了句:“那娘娘的意思呢?”
如今局势未定,柳轻宁不好拒绝,也不好答应,只能先搪塞道:“桂芬姑姑,本宫今日病重,脑子实在糊涂,不太明白贵妃娘娘究竟何意,不如等臣妾病好了些再说吧。”
桂芬心知今天等不到答案,但顾及日后,总要好言相待的。
她只好起身告辞,面上仍旧带着笑意:“那好,娘娘便好生歇着,奴婢改日再来探望。”
桂芬离开了合欢殿。
柳轻宁见她走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同时柳轻宁心思更加沉重,没想到这一关她病了也躲不过。
佩兰重新给柳轻宁掖了掖被子。
柳轻宁重新躺下,深呼几口气缓了缓:“幸好方才你进来了。”
“娘娘要是不想见,下次奴婢直接回绝了她。”佩兰深知宫里的纷争,自然也懂得如何回绝又不得罪人。
柳轻宁点了点头,下次还是不要再见了。
至于徐贵妃,究竟是错信了,下次还是离得远些好。
桂芬那边回去后将此事告知徐贵妃。
徐贵妃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哪里想到一个刚入宫的昭容敢忤逆她。
在她看来这便是不识抬举。
当时一怒之下,挥手扫了桌上的青花瓷茶盏,那杯盏碎片支离破碎铺了一地。
徐贵妃心里更是恼上了柳轻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