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阳山，望澜亭。

百里慕毕恭毕敬地向沈怀聿递上消息，消息玉简上写明：灵兽谷秘境已尽数覆灭，魔器现世惊动无极剑宗，灵兽谷有通魔之嫌。

沈怀聿看完，将玉简掷了出去，玉简擦过百里慕脸颊，划出一道血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不是你魔文不精，怎么会把魔器召唤到灵兽谷去？！”

百里慕吓得跪伏下身，不敢再言语，他在魔界就地位低下，因为是百里氏后人，不是为奴为婢就是做炉鼎，不允许修炼，若是修炼被人发现，为奴为婢的活活打死，为炉鼎的采补到死。

所以他永远在受人摆布，明明祖上是百里皇室，现在一个山野宗族的老祖也敢对他吆五喝六。

但是百里慕忍习惯了，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忍的。

在抬头时，百里慕的眼尾微微泛红，他膝行到沈怀聿跟前，像只宠物一样讨好着用脸颊蹭他的手：“灵兽谷秘境覆灭，逃出来的只有合欢宗一支，容姒禀报域主说，契约魔器的是万蛊宗的董光辉，但是他死在秘境里了。”

沈怀聿垂眸，将摩挲在百里慕唇上的指节塞进他口中。

“灵兽谷的人去了何处？那魔修劫云又如何解释？”沈怀聿的两个问题，成功让百里慕露出慌乱的神色，他只想蒙混过关，魔器的下落只有容姒知道，如果魔器落入他人之手，自己就死定了。

沈怀聿问的这些百里慕一概不知，但是他有将功折罪的方法：“尊者手下留情！”

察觉到沈怀聿掐住他的舌头，百里慕急出了眼泪，他传音道：“尊者，虽然魔器已毁，灵兽谷不知去向，但是，奴抓到了六少爷和圣人骨！”

沈怀聿眼中流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哦？秘境中魔修元婴云集都纷纷陨落，错哥儿和那个圣人骨竟然还没死？”

手指缓缓从百里慕口中抽出，净尘诀卷过沈怀聿的指尖，他勾了勾百里慕的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百里慕微微垂眸，“奴此次自作主张来望澜亭正是因为此事，六少爷身受重伤，如今修为是练气期，那圣人骨双腿齐断，经脉俱碎，显然是命不久矣。”

“奴先前听青符卫禀报护山阵潜入两只耗子，便留心着看一眼，没想到正是逃了五天的六少爷和圣人骨。”

“现今二人业已收押，还请尊者移步。”

沈怀聿哈哈大笑，将百里慕抱起猛地亲了一口：“魔器之事下不为例，功过相抵，且带本座去。”

……

衢阳山，沈氏祠堂密牢。

原本应该昏迷的沈错睁开了没有半分惺忪的眼睛，然后将身上对他几乎没有作用的捆仙锁扯松，换了个姿势透气。

地牢内点着鲛油灯，终年弥漫着油脂皮革燃烧的气味，叫沈错有些反胃。

“蔺无瑕”和他分开关着，草编的身体里藏着他先前在蔺无瑕身上切下来的部分神魂，那一部分神魂比较呆愣，因为距离本体太远而开始逐渐消散。

百里慕和沈怀聿真慢啊，沈错百无聊赖地想着，他露出这么多马脚最后带着“蔺无瑕”“晕倒”在衢阳山山门前才找到他。

不多时，沈错听到地牢尽头传来开门落锁的响动，百里慕带着沈怀聿出现在密牢门前。

沈错先前在百里慕身上放了神识，见到的沈怀聿穿的并非身上这件衣裳，加上周身灵气更加内敛，大概率用的是真身。

只要沈怀聿还想夺舍，他必定会以真身前来。

沈错在看到沈怀聿的瞬间目露恐惧，但是很快，恐惧又转为仇恨，他乌黑的瞳仁又恨又绝望，像只伤痕累累的幼兽：“沈怀聿，你敢？！”

“一边威慑一边躲，老祖有教过你这样吗？”

沈错眼中像是盈了一汪水，眼泪在黑灰和血垢中蜿蜒出一条清晰的湿痕，像是溢出来的委屈不甘，还有怨愤，沈怀聿没有瞧出异常，因为夺舍真正的沈怀聿时，那个人也是这样的。

这张脸和自己的脸重叠，有些久远，久到他想不起来自己这张脸露出那个表情是什么样子。

青符卫将隔壁牢中的“蔺无瑕”带了过来，和沈错扔在一块。

两个练气期，对沈怀聿来说和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密牢的正中央是两座祭台，青符卫们架着沈错和蔺无瑕锁了上去，锁链上的符文密密麻麻。形成了绝对的禁锢。

沈错无声地流着泪，绝望中似乎还藏着一点希冀，像是身处绝境之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老祖，你有没有一天，把我当做孩子过？”

这话问完，沈错眼泪流得更凶，锁链哗啦作响，他的挣扎被青符卫轻而易举地按住。

沈怀聿手中出现一把刻满符文的小刀，是当初和“蛇噬”一同打造的“赤练”他斯条慢理地切开了“蔺无瑕”的胸膛，“赤练”的符文在吸血的同时泛起鲜红的邪光，。

“蔺无瑕”顷刻间没了气息，完全被剖开的胸膛像一扇打开的窗户，圣人骨并非圣人骨，而是一块钥匙般的玉片，散发着东升金乌一般和润又温暖的光。

他轻哼着沈错儿时哄他入睡的歌将其取出，闻言忽然停了哼唱：“你说山野农夫养鸡豚，会投注多少感情呢？”

“你不是一直很想你的爹娘吗，那本座就让你死个明白，你的爹娘是本座下令杀的，他们自己就是夺舍别人的躯壳生下的你，却求本座让你安安稳稳长大。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于是本座就将他二人都杀了。”

沈怀聿拿着那节骨头朝沈错走来，忽然轻笑：“错，自新；本座忽然想明白他们俩怎么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了，哈哈哈多可笑啊，两个靠夺舍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临了临了想改过自新。”

“蠢货。”沈怀聿这样评价道。

沈错愣怔了两秒，忽然崩溃大笑，后脑撞在祭台上，血从乌黑的发间沾染到祭台上，力气大得两个青符卫都快没有按住“沈怀聿，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带有金光的玉骨融入了沈错的丹田，沈错浑身上下爆发出强烈的金光，他疼得惨叫出声，额角滑落豆大的汗珠。沈氏祠堂天边灵气汇聚，空气中传来阵阵金桂飘香，方圆数百里入夜，星斗高悬，圆月仿佛近在咫尺，仙娥踏云步入蟾宫，泪洒凡间金桂。

“‘月中桂’！！”，沈怀聿脸上欣喜到扭曲，“天灵根‘月中桂’！！”

沈错的灵根甫一更改，沈怀聿就将五指按到了他的天灵盖上。

祭台上的夺舍阵法缓缓运转，保证夺舍的万无一失。

这时沈错忽然问他：“沈怀聿，你这次没有用捏出来的壳子吧？”

沈怀聿没有回答沈错，在他眼中，这个养了十八年的躯壳，很快就是他的了，没有必要再夜长梦多地废话。

紧接着他看到沈错的齿关动了，一股强大的魔息生生阻断了夺舍阵法的运转，劫渡期的威压比沈怀聿的还要威严狠辣，像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为。

元初两把夔龙刃一个贯穿沈怀聿的颈脖，一个绞碎了他的元婴，空气中陡然炸开两蓬血雾，沈怀聿呯地一声倒下，连血魂珠都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没有人看到沈错眼中闪过一束紫光。

包括百里慕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对此始料未及，那劫渡期的威压分外强悍，将他们压得内脏爆裂，骨骼尽碎。

“帮我告诉我爹娘，就说他们取的名字很好。”

百里慕眼球爆凸，挣扎着向沈错爬了几寸，最终还是被威压活活压死，眼球从他的眼眶中脱出咕噜噜地滚到了沈错方才所站的位置。

沈错将眼球踢开，割下了沈怀聿的头。

他提着汩汩滴血的头颅，从尸山血海中走来，向着前方的光亮走去，困囿他两世的阴云终于被他亲手拨开。

大抵是哭得有些入戏，沈错抬手捏净尘诀，身上和脸上的脏污尽数洗去。

走出密牢，沈错看看了沈家祠堂，山峦般的榕树，根系复杂，枝繁叶茂。擎天立地，茵茵如盖。

有风过，命牌叮咚作响，沈错指节交错，嗒声轻响。

“轰隆——”

烈焰自密牢中炸开，浓烟中伴有火焰聚成的尘云，火蛇舔舐上巨榕，刺啦作响，大火中，一些命牌轻悠悠地晃，像是在挣脱困其一生的枝干。

沈错在爆炸声中哼起那首不知名的歌，他很少做这么无意义的事，但是这里没人听见，他可以浅浅地给十八岁的自己一个交代。

卷一 衢阳风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