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深渊 万魔窟。

有人说万魔窟漆黑一片，甫一进入万魂哭号；有人说万魔窟是虚空之境，只有将境中所有怨魂斩杀才能存活。

总而言之，有关万魔窟的传言众说纷纭，但是无人重样，也就是说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从不同地地点，踏入同一个万魔窟的几率大概是万分之一。

但是沈错对于万魔窟太熟悉了，毕竟他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万魔窟中的怨魂与怨魂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就比如有些魂群喜欢开门杀，有些魂群喜欢吃人。

整个万魔窟就像一个怨魂挤着怨魂流动的海，怎么死，取决于踏入了哪片海水。

沈错睁开眼时，看到了黛青色的天，月是被云雾染成铅灰色的月，他动了动手指，摸到了身下的禾草，皮肉上的刺痛拉扯着他的神经。

他将手抬到眼前，魔器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魔化灵兽撕咬的痕迹还在其上，手上有，小腿上也有，都是透着风的血洞。

食腐的鸦雀蝙蝠，蹲在笼子外不远处的树上盯着他，沈错手边没有刀，于是用牙一口一口将伤口处腐烂的肉咬下来，吐在笼子外面，扑棱的鸟雀争相抢食。

这时笼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熟悉的编号响在沈错耳边：“三九七二，还没死呢？”

——

蔺无瑕几乎是被怨魂挤着走，圣人骨心澄如镜，是最接近大道的心性，一路上有怨魂想要侵体，都被他的圣人骨和身上的法器挡住了，蔺无瑕像是个挤在怨魂海里的大颗夜明珠，法器保护罩在他身上发着光，他本人也发着光。

怨魂海似乎恼羞成怒地将他推来推去，不知道要推向哪里，法器撑不了太久，他必须想办法脱离怨魂海。

然而这种新奇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在他前方有一片魂群，散发着阴郁至极的污浊气息，怨魂们发出男女老少齐声的尖利怪笑，细听又似哭号。

蔺无瑕手中的罗盘在遇到这片污浊之后疯狂打转，原本定到的骨生花的方位的杓转如风车，怨魂海推着法器快要破裂的他往那污秽里送……

他召出济难沧，剑锋抹过他掌心血，一剑荡平身周十尺的怨魂，怨魂消散厉声嘶吼，但是也只有十尺，更多的怨魂挤了上来，蔺无瑕听到自己护身法器破碎的咔嚓声。

就在这时，那片最为污秽的怨魂海域动了，一缕熟悉的魔息从怨魂中探出，顷刻间又被塞了回去。

……沈错？

魔器被沈错拿回去了，手握魔器，他进怨魂海简直是如鱼得水，但是魔修的弊端也就在这里，就算心性再坚韧，也容易被幻境所困。

蔺无瑕的法器快碎了，沈错的魔器再挤个人也不成问题，想到这里，蔺无瑕揪住沈错从亡灵阵中溢散出来的魔息，心念一动，霎时间头晕目眩。

他再次睁开眼时，耳边爆发出一震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眼前是一片光幕，令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场上的所有景象。几个枯瘦又衣衫褴褛的奴隶被连踹带赶地走出来。

人人脸上都刺着一个奴字，他们惊惶哭喊，甚至跪在地上失禁痛哭。

唯有一人沉默地低着头，不声不响地站在角落。

旁人脸上的奴字代表着低贱，落在他脸上就像是装饰一样，多了几分落拓和可攀折之感。

蔺无瑕早就知道沈错有一段他不知道的过往，莫名的情绪潜滋暗长，又在未曾生根萌芽的时候消散。

他的圣人骨有些烫，心头空空如也，像是风拂散烧尽的飞灰。

蔺无瑕觉得，他大概是被这样的场景恶心到了，修真界上下重天明令禁止以人饲兽，但魔域可不管这些。

角斗场另一侧的铁笼打开，三只魔化灵兽口中滴答着乌黑的涎水，朝着五个奴隶走来。

蔺无瑕微微蹙眉，这三只魔化灵兽都像是喂了药的，中间那只镰蜥，足足有普通镰蜥的百倍大。

箭骨狼身形也暴涨了几十倍，这种狼狩猎的时候喜欢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抢走猎物，但是场上这只却在主动进攻。

还有一只垒熊，天生土灵根的八阶灵兽，身体可以随意化成石土，这一只修为在筑基期。

沈错身上全都是伤，手脚上的锁链镣铐压着清瘦的骨节。

这个幻境之中，沈错的修为被压到了练气。

某一瞬间风都止住了，在魔化灵兽们彻底出笼的那一刻。

五个奴隶乱做一团，尖叫的尖叫，奔逃的奔逃，其中两个被镰蜥拦下，当场切成了段，血肉横飞，内脏洒落一地镰蜥早就饿得眼冒绿光，大块朵颐。

“杀光他们！”观众席里有人叫道，“捅穿他们。”

“那个奴隶失禁的样子真丑啊，但是内脏炸开的样子很好看，我拿留影石录下来了。”

“看最角落那个，我想看他被吓哭是什么样子，脸不错，不知道死得好不好看。”

蔺无瑕沉默，腹诽沈错的环境真是污糟至极，一边忍不住想：这就是他被迫经历过的事。

他情感淡泊，但是也从小被教导，圣人骨自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而绝学，位万世开太平。

若他是日月，那沈错算不算他应该照耀之人。

一张托出现在蔺无瑕的面前，里面装着一份玉简，蔺无瑕执起玉简点在眉心，发现是一个开注的赌局，画着沈错画像的是一个编号：三九七二。

蔺无瑕以神识勾选了沈错编号下的最高赌注：五万上品灵石。

然后将视线再次转回场上。

沈错对上了箭骨狼，箭骨狼不算太高阶的灵兽，但是攻击性极其强悍，它身上毛发骨骼均是做箭矢法器的好材料。

必须在十息之内杀死箭骨狼，不然另外两只凶兽吃完了其他奴隶，就要来吃沈错。

场上如今加上沈错还剩下三人，然而另外两人四处逃窜，的动静过大，很快被垒熊追上，其中一人被垒熊山石般的足将半边身子拍成了肉酱。

沈错躲避的动作不算大，但是十分灵活，箭骨狼听到另外两只凶兽进食的声音，变得更加暴躁。

观众席的目光也逐渐往沈错的方向聚焦，大多都是在看乐子，甚至是在喝倒油：“老子买票是来看斗兽的，你演什么猴戏呢？！”

“赶紧死了完事，东边来的小杂种。”

也有人说：“我倒觉得他身法有意思，长得也好看，要是活下来了，买回去当炉鼎养也不错。”

有斗兽场的老顾客嘿嘿一笑：“你们说的是三九七二吧，他就是不愿意进春满园才被丢在这的，原本以为这美人看到凶兽就会吓得乖乖挂牌接客，没想到，活了三场。”

“犟成这样春满园还愿意要？”

老顾客道：“他可是九烛玄冥体，天生的修魔材料，调教调教当炉鼎也好用。”

说时迟那时快，箭骨狼终于停下了戏弄的姿态，前爪刨得沙土微扬，动作迅疾，朝着沈错咬了过来。

有人啧声：“可惜，就快死了。”

而沈错就在这个时候找准时机，受伤的镣铐交叉锁住箭骨狼的上颚，翻身骑到了箭骨狼的颈脖上。

场上观众席瞬间迎来了今天的小高潮，许多人在此刻投注，有几乎所有人投了箭骨狼，少数不到一成的人将灵石压在三九七二身上。

赔率来到最高值的300：1

蔺无瑕胸腔里的圣人骨烫得更厉害，他有点不想待着沈错的记忆里了。

不好看，他不喜欢，他觉得恶心。圣人骨现在已经无法吸收他的情绪了，蔺无瑕感觉到一种没由来的冲动，很想摧毁什么。

他变得很奇怪，这种改变让蔺无瑕无所适从。

或许是沈错的幻境个人情感太过浓烈，才会影响到他，蔺无瑕阖眸默念起了清净经。

观众席甚至比斗兽场还要热闹。

“听我说，在座的各位，斗兽场押人的都是蠢货！！”

“是吗，待会被蠢货掏光家底别去找你爹哭！”

如果沈错真的杀了箭骨狼，押他的人将赚得盆满钵满。

狼哞震耳，沈错双耳尖锐嗡鸣刺痛，一股热流自他耳窍涌出，霎时喧闹的角斗场安静了下来，血腥的场面变成对他而言单方面的默剧。

无所谓，只是失聪而已，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箭骨狼奔跑颠簸。试图将挑衅他的猎物甩下来，沈错忽然低下头，长发盖住了他的脸和狼头，角斗场上的所有人都疑惑不解。

“他在干什么？”

押了狼的魔修哼笑：“管他做什么，练气期绝对不可能杀得死筑基期的箭骨狼。”

然而沈错抬起头的瞬间，人群中爆发出几近掀翻整个角斗场的欢呼声，他杀气腾腾，满脸是血，嘴里连皮带肉，叼着箭骨狼的眼睛。

箭骨狼发狂朝朝斗兽场的边缘奔去，打算撞死沈错。

风吹得他面颊疼，沈错从自己侧腰肋的伤口里，掰下一根自己的肋骨。

骨骼断裂声清脆，在场所有魔修全都看得见，一时失语，肉身这种程度的痛苦，他只是皱了皱眉，脸色白得吓人，却也听不到一丝痛呼。

紧接着沈错将肋骨插进箭骨狼空荡荡的眼窝中，温热的狼血溅上他额角的奴印。

箭骨狼躺倒在地嘶吼打滚，沈错身体死死绞在它颈脖上，手腕上的镣铐铛地一声敲在鲜血淋漓的肋骨尾部，肋骨没入大半，狼血淌了沈错满身，箭骨狼抽搐几下，最终慢慢失去了生机。

观众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当然更多的人在目瞪口呆地沉默，他们光想到没有武器的练气期如何杀得了喂过魔药的灵兽，独独没想到他疯到生拔肋骨。

沈错拔出狼尸眼窝中的肋骨，虽然他什么也听不到，但是可以感受得到这满场无声的欢呼是属于他的，沈错姿态极其嚣张：“现在，拿出你们的灵石，全部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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