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蔺无瑕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此消彼长阵影响的不止是沈错，还有他。

他对沈错恻隐一分，心跳便乱一分。

沈错靠得很近，但是蔺无瑕的神识能感觉到，他还没有拿回他的修为，目前依旧是被阵法封印的“练气期”。

“有些熟悉。”沈错道。“不知是哪个lin？”

蔺无瑕从那不知所起犹如鼓擂的心跳声中抽身出来：“三令五申的令。”

沈错已经醒了大半，蔺无瑕丝毫不怀疑，沈错清醒，就代表他会沉沦。

“原来是这个令，我还以为是久怀慕蔺的蔺。”沈错像是说笑了一句，蔺无瑕却心神巨震。

“为何想起这个蔺？”

沈错微微垂下头，“一个……故人，不过此生不会再见吧。”

“那就好，”蔺无瑕捏了捏沈错的掌心，“在我面前，少提旁人。”

“是，记得，不过既是令，这样唤也不太合适。”沈错想了想，“我在春满园，听过炉鼎们叫中意的客人檀郎。”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蔺无瑕呼吸一滞，沈错这话和求欢没什么区别，但是他还是低估了沈错的大胆。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蔺无瑕能一眼看清沈错眼里的杀意，在魅术作用之前猛然别开脸，此消彼长阵就是一把双刃剑，是他依赖圣人骨，太过托大。

沈错的魔息悄无声息地刺来，蔺无瑕攥住魔息：“我原想给你织场美梦，叫你死在梦里。”

他幽幽叹息：“现在此消彼长阵，你就算影响了我的心神，消耗也远大于我，何必在这个时候试探动手。”

说着，蔺无瑕手中济难沧抖落雪尘，剑花一转，幻境被凌冽的剑气撕裂，将沈错外涌的魔息寸寸斩断。

沈错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态压着他手中的济难沧剑面，魔息在蔺无瑕至刚至纯的灵力压迫下寸寸断裂。

“美梦么？”沈错冷笑道，“不及当年。”

四周幻境的光影扭曲变形，像是火焰燎过的书页那般焦黄最终化为灰烬，露出沈错真正的记忆。

真正的桑拔死在强迫沈错的那晚，沈错被暴怒的桑透往身体中钉入九百根钢钉，废去丹田后扔进万魔窟。

十年之后，沈错从万魔窟走出来了，携着一柄怨煞之气可吞日月的伏天刀，一统魔域。

蔺无瑕瞳孔微微收缩，十年，他原来输在这里，在万魔窟能活十年，那就证明——没有人比沈错更了解万魔窟。

沈错一字一顿道：“同理，将计就计，我也想送你去死啊，蔺、无、瑕。”

此消彼长阵中的怨气被沈错的魔息凝聚起来，扎入蔺无瑕的心口，却邪剑同样在蔺无瑕的指挥下，贯穿沈错的胸膛。

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心口的疼痛蔓延开来，先前带着目的的亲密无间此时回想起来无比恶心。

蔺无瑕嘴角溢出鲜血：“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沈错掀了掀眼皮咽下喉头甜腥：“伪善，恶心。”

蔺无瑕没心没肺地哦了一声：“你不伪善，你劫雷比我多十道。”

刀刃和剑刃互相捅得更深，两人脸色均是一白。沈错因为“劫雷多十道”气得将刀刃扎得更深。

蔺无瑕倒抽一口凉气。

沈错趁此机会出手，魔息砸向剑柄末端，“咣当”一声打落济难苍，怨气化成的刃嘲讽拉满：“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撩两句就红耳朵吧，小屁孩假清高死处男。”

蔺无瑕恼羞成怒且怒极反笑：“自然不比有些人勾栏把式信手拈来。”

“杀你？勾栏把式就够了。”沈错怼道，“真想叫须眉真仙他们瞧瞧，你这个圣人骨是怎么被我的勾栏把式骗得命都要丢了的。”

只是说完这些话他便气若游丝了，幻境开始逐渐坍塌，蔺无瑕知道再吵下去没有用处：“不如数一二三，咱们放开武器，两人一起死，大抵是出不去的。”

沈错面容半明半晦，幽幽道：“好啊。”

“三——”沈错松开一根手指，蔺无瑕缓慢卸力。

“二——”两人不约而同骤然发力，还没数到一，就已经双双后退，血水沁透两人胸前衣裳。

沈错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他们两人都不会放任对方活着，他和蔺无瑕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种。

然而此消彼长阵这一回却卡壳了，两人下手的狠辣几乎如出一辙，无人消长，于是此消彼长阵在这一刻重构。

这一回构建的幻境是一片海滨之境，房屋低矮，暗巷深深，咸腥的海风吹过大街小巷，正是极西大陆第一处登陆点，西饶城。

瘦弱的沈错站在不远处，风拂过他深黑色的衣袍，露出暗夜深林中狼一般的眼，压在仄眉之下。

他扔下手中被他掐断了颈脖的老魔修，老魔修尖啸着化作他手中一柄短匕，鬼魅一般的身形猛然卷上蔺无瑕。

蔺无瑕架剑格挡，济难苍绕后直冲沈错后心，沈错压根没有回头，他随手揪起身旁一个船贩，朝蔺无瑕的剑尖扔去。

船贩在触到蔺无瑕剑之时化作魔族怨魂，魂体在灼烧中发出水入沸油的“刺啦”声，怨魂怪叫，最终在济难沧的凛冽正气之中化作飞灰。

而这一瞬间，沈错和蔺无瑕已经过了几十招，火星在交刃处迸溅，阵法之中的幻境像完全揉碎的窗纸，露出幻境下残存的怨魂，挤挤挨挨团团簇簇疏疏密密聚聚散散。

它们在狂欢，只等沈错和蔺无瑕任意一人倒下，然后扑上去将其分食殆尽。

此消彼长阵之下，养着数以千万计的魔族怨魂，两人处在魔器的保护范围之内，怨魂不敢靠近，但是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此消彼长阵可以隔着魔器将二人炼化，效果是一样的。

沈错和蔺无瑕的刀锋再次交到一起。

“先停战。”蔺无瑕半蹙着眉道，“被这些东西盯着，我有点恶心。”

沈错想到一开始他和蔺无瑕接吻时是这些东西在看，他抿了抿唇，视线扫过蠢蠢欲动的怨魂。

他忽然冷笑：“你是不是忘了，谁是魔器的主人？”

“蔺无瑕，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魔器的保护范围忽然收窄，蔺无瑕手中却早已掐起的法诀。

魔器形成的保护中有冰蓝色的剑气流窜，沈错的识海中元初爆发出一声痛呼：“主人……我好难受……”

他那双常年悲悯凛然的眼忽然迸发出森然的狠劲，“我在魔器保护的范围内留了阵法，沈错，你放心，蔺郎死也要拉上你。”

阵法幻境大破，终于联系上沈错的小甜惊骇无比，它刚刚连接上宿主，宿主就要杀男主？！

小甜在沈错识海里大喊【大佬。不要啊，飞升指标，飞升指标！！！】

沈错咬牙切齿，将差点跌出魔器保护范围的蔺无瑕拽了回来，摁在幻境中还未曾崩塌的墙上，对着他侧脸就是一拳：“你什么时候开始在魔器里布阵的？！”

蔺无瑕嘴角噙着血，舌尖顶了顶满是甜腥味的腮帮，笑得十分欠抽：“你再喊句檀郎，我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出自宋代李清照《丑奴儿·晚来一阵风兼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