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往日里都是放着牡丹花的，雍容端庄开的磅礴大气，今日倒是应景的放着山茶花。
山茶花又叫断头花，凋落时从不似别的花片片飘零，而是不分青红皂白，也不会有任何预兆，猝不及防间，整朵整朵坠落，极端且决绝。
温知语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台，凡是见过夫人的皆将她看做牡丹，富贵又端庄。
可牡丹花开花落皆在门庭世家，权贵们用心呵护也不过是为了欣赏把玩。
所以夫人从不是他们看到的牡丹。
她应是今日放在窗台上的山茶花，高洁孤傲，热烈又勇敢，本就生的高贵却拘于一方天地。
困得住吗？大抵谁都困不住的。
温知语想起宋卿苒那日出手果断的划过母子蛛脖颈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宋卿苒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甘愿锁在笼中的鸟雀。
屋里一时寂静的可怕，宋卿苒心也跟着坠落了下去。
也是，下界的蝼蚁试图改命，妄想通天之路，已在云端的仙人又怎么看得起这般卑劣的手段。
更何况是温知语这般单纯干净又不谙世事的仙徒，大抵在她眼里，自己已然是利用权贵与美色挣扎攀附的小丑吧。
宋卿苒衣袖里的手一再攥紧又松开，脸上却不见半点情绪闪现。
她胸膛微微起伏着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便撞上了温知语灿如星河的笑脸。
“夫人，我在仙山算不得厉害，嗯...具体来讲的话，算是修为最低的一个了，也不算有天赋，别人筑基只要几个月，但我花了三年。”
“我的师门也很破败，在宗门里常是别人调笑的小土坡，没什么资源可言，更是可有可无常常被宗门遗忘的存在。”
“哦，对了，我还有个不着调的师父，为数不多的灵石都输的精光，大多数时候都在饿肚子，就如你看到的这般，穷困潦倒到要来凡世打工。”
少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一双眼眸澄澈，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对了，我运气也不大好，做任务抽功法时，最没用的都被我抽到了。手里仅有的两本功法也拿不上台面，日常修行的丹药灵石阵符更是要靠初桐和师姐接济。”
温知语顿了顿，眼底浮起隐隐的星火，唇角微扬，句句清晰且坚定。
“若是这样的我，能为夫人做些什么的话，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清亮的仿佛嵌刻进无数绚丽的风景，宋卿苒觉得好似看到漫天的星辰散落着清辉皎洁的光芒，洋洋洒洒照亮在她身上。
“知语，我.....”
“夫人！”温知语打断了她，像是看穿她心思一般，认真的说道“有坚定的目标，并为之付出行动与牺牲，这没什么不对。”
宋卿苒的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温知语的神色上，试图找到丝丝点点的迟疑与鄙夷，可放眼望去皆是清澈见底的真挚。
“过来。”
宋卿苒眼尾有些泛红，垂下眼帘，轻轻说道。
温知语一时摸不清她意思，又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了，缓缓向前一步，迟疑的开口“夫人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宋卿苒右手一拉，拽着她手臂，一条清瘦的胳膊从旁侧勾过了腰，直接把温知语揽入怀中。
她下巴搭在温知语的颈窝，力道松松垮垮的，压了过去，闷闷的说道“温知语有人说过你像小狗吗？”
骨感分明的手搭在腰间，温知语身体紧绷着，不敢有半点动作，站着如同松树般笔直，脸红的可怕，脑子嗡的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的回着。
“哎？像吗？夫人觉的像吗？”
呼吸时带出来的热气在颈肩缠绕，腰间放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抚上后脑勺。
宋卿苒轻柔的声音像羽毛浮动。
“嗯，很乖。”
兰枝推开房门时，难得的见宋卿苒再次画起了画，她小心探了探脑袋，开口问道“夫人画的可是温仙人？”
“像吗？”
兰枝笑意吟吟的说道“夫人的画向来甚好，温仙人就跟活了似得。”
“说起来今儿可真解气，我第一次见张家主母这么狼狈的样子，只是夫人今日突然顶撞她，会不会影响去仙山一事啊。”
宋卿苒将笔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画中之人，平和的开口说道“本就是交易，自是要有诚意，整日的虚与委蛇得不到结果，激进一点也无妨。”
兰枝将盘中的燕窝递了过去，小声问道“那温仙人呢？温仙人可有办法？”
宋卿苒指尖搅动的银勺顿了顿，眼角眉梢都染上宠溺的笑意。
“她啊，是我见过最蠢的仙徒。”
兰枝撅着嘴，小声嘟囔着“可我觉得温仙人很威风啊，待人也好，谁都看得出温仙人是真心记挂着夫人，事事都把夫人放在心里。”
宋卿苒抿唇，眼底眸光微转，漫不经心的拨动着碗底。
“那件斗篷你用了吧？”
“嗯，姑爷和主母的信件都在这里了，张氏藏在床下的檀木漆盒里锁着，夫人要抓紧些，晚上趁着主母用餐时，我还得放回去。”
宋卿苒伸手接过厚厚的一摞书信，眼神不经意的划过窗外，目光停了片刻。
阮苓烟将破旧的小二进院重新翻修了一遍，指间银光挥动，一排排木材便自行动了起来，温知语站在一侧，似是和她交谈着什么，满目的笑容晃着宋卿苒皱了皱眉。
“兰枝，替咱们主母回封信吧。”
宋卿苒翻动着信件，脸上浮起笑意。
“就说说今日在宅子里和我争吵，却被仙人戏弄，差点丢了性命一事。”
“夫人，那姑爷不会找你和温仙人麻烦吗？”
宋卿苒拇指轻轻摩挲着纸张，倨傲的笑了。
“麻烦？他不敢的，除了天之骄子，哪一条成仙之路不是百万灵石的堆砌，他张家当我钱袋子，红脸白脸总是要交替登场的。”
“那些仙人自视清高，又放不下俗物，张颂言亦是如此，现如今我怕是死到这个府邸，他也不会回来，那不如看看咱们这位主母在张仙人心里的分量又有几分。”
宋卿苒看向窗外，抿了抿唇“兰枝，我不想等了，要快一点。”
温知语今日笑容就没停下过，晕晕乎乎的拥抱，耳边轻浅的呼吸，几日的惴惴不安与忐忑烟消云散。
就连破旧的小二进院也洋气了起来，阮师姐似是能看透她想法一般，将倒塌的东厢房修缮起来不说，还搭了间亭台，四周点缀着翠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看起来雅致又秀气。
就连正房的屋子也修复了回去，镂空雕花的窗户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折射在花梨大理石案台，案下还细致的铺了一层如意花样的绒毯。
温知语觉得自己再说谢谢都不足表达了，阮苓烟自是接手了这个任务，三番五次出手相救，灵石丹药给了自己一大堆，平日里小到吃食，大到任务，处处维护。
温知语很早之前就知道阮苓烟就是这样待谁都好的一个人，可不能因为她对谁都好，就觉得理所应当。
可光说一句谢谢又显得单薄，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值钱的是送不起的，一般的小物件又廉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琢磨个凡世如今还没有的且算个新鲜玩意，又能体现心意的东西出来。
她趁着月上枝头，悄悄推开了房门，在厨房鼓捣了起来。
阮苓烟自是没有睡得，如今宋卿苒和温知语都被盯上，即使知道那组织短时间不会冒头，也盘坐在屋檐将识海扩散了出去。
静静关注着附近的一举一动，自然而然的就看到少女蹲在灶台旁，对着两只母鸡苦口婆心的劝说的下蛋的场面。
一会儿拿着刀威胁，一会又抓着谷物诱惑，好说歹说的下，终于是拿到了几颗刚下的鸡蛋。
不出一会儿院里又跑进了一只奶牛，少女颤抖的双手一再鼓足勇气，在被踢翻了数次后，终于是挤出一桶牛奶。
这才闷头钻进了厨房，或许是法术用的不太熟练，又或者她鼓捣的小铁箱太过稀奇，总之中间炸了无数次。
本是白白嫩嫩的小脸，沾着面粉又被一道道黑色的灰烬盖住，一时间脸上五花八门的，只留下一双清澈的眼眸。
阮苓烟悄悄笑了起来，索性收回了识海，托着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小厨房的里丝毫不在意形象的少女认真的模样。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光亮，少女才端着四四方方的一个盒子出来，四处张望着，阮苓烟一怔，站起了身。
院子里的少女迎着朝阳冲着她挥手，日光就这样散落在她笑脸上，晕染出一片金黄的温暖，阮苓烟跟着也笑了起来。
那颗朦朦胧胧的树有了形状，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师姐！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个应该还算是新鲜玩意，做的不算好，你快尝尝。”
温知语披头散发的，丝毫不在意自己脸上究竟有几个颜色，眼里满是亮晶晶的期待。
阮苓烟伸手接过四四方方的纸盒，上面用青色的发带绑着蝴蝶结，抿着唇温和的笑了起来。
“送我的？”
温知语看向那个发带，窘迫的说着“师姐，我一时也没找到精致一点绳子，你别嫌弃。”
盒子里装着一种阮苓烟从未见过的糕点，圆圆的形状，铺着白色软糯之物，一打开满是甜腻浓郁的香味。
上面用果酱画着一个笑脸，笑脸旁还用灵草做出了竹子的造型，绘画的手艺笨拙的可爱。
“师姐，快尝尝！这是蛋糕，我.....我家乡那边，女孩子都很喜欢吃的，这里凡世还未曾见过呢！”
温知语拿出一把匕首将蛋糕分成四块，单独放在一个白瓷的碟子里端了过去，紧紧盯着阮苓烟的反应。
直到看到她脸上的惊喜之色，这才笑了起来。
“白色的这一层是什么？”
“奶油啊，蛋清和牛奶再加黄油，是不是很甜？”
温知语伸手轻轻沾了一点，塞进嘴里，眨巴着眼思索着。
“下次可以再淡点，师姐应该不喜这么甜的。”
阮苓烟垂眼看着那个笨拙的笑脸，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
“很喜欢，师妹，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