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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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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暑气顺着帘子缝隙钻入马车内,裴知绥微蹙着眉,开始觉着今日这身打扮有些碍事。

马车内算不上宽敞,沈偃坐在一侧,裴知绥坐在另一侧的角落处,半阖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突然睁开眼,问道:“表哥一直盯着我作甚?”

沈偃一愣,旋即风轻云淡道:“孤是在想,若是被傅中书看见你这身打扮,会如何教训你?”

她脑子里莫名出现了傅中书那张严肃的脸,顿时后背发寒,身上仅剩的一丝暑气被驱散干净,她换了个姿势端坐着,像在思忖什么。

许久后才开口。“待会儿表哥先把马车停在街上,你先入府拜谒,我稍后就到。”

沈偃霎时就猜到她要做什么,罕见地没有制止,只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那块玉佩,你一直随身带着?”

她抬眸对上他考究的眼神,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去岁及笄时,沈偃送她一块羊脂玉佩作及笄礼,佩呈镂空环形,上刻双卷云纹,玉质温润细腻,她一直戴在身上。

前世她将玉佩摔碎,找了巧匠费尽心力修复,却也还是留下了裂纹,可如今的玉佩完好无损,她记忆恍惚之时,会下意识抚摸那枚玉佩,试图说服自己前世景象只是一场噩梦。

沈偃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没再说什么。

车夫照裴知绥的意思将马车停在后门,待她下车后,再马不停蹄地往正门赶。

裴知绥穿过一道蜿蜒幽静的小巷,右侧距离傅府后院仅有一墙之隔,另一侧的宅子大多空置着,或许是前朝哪位没落的王侯贵族曾住过的宅邸。

她耐着性子往巷子深处走去,原本高悬的烈日如今斜斜挂在半空,天光和煦,她抬着头微眯着眼,看见了那棵探出墙外的海棠树。

她三两下顺着墙面的凹陷往树上爬,飘飘然坐在树梢上,此处视野开阔,不仅能将傅府后院尽收眼底,还能隐约瞧见前院的动静。

傅中书深色的袍子一闪而过,紧接着府门大开,迎了某位贵客入府。

枝头的不知名雀鸟被她惊扰,不悦地叫了几声,朝檐角悬着的铜铃飞去,裴知绥盯着鸟看了一会,随后朝窗边掷了颗石子。

石子落在窗棂边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屋里并无动静。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课……直至扔到第十一颗的时候,屋内的人终于忍不住推开窗棂,朝树梢上低声怨道:“你能不能走一回正门?再来多几次,我魂都要被你吓没了。”

裴知绥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院子内,眼角弯弯地走到窗前,朝她身后望了一眼,打趣道:“我就知道,你迟迟不应,肯定就是在做这事儿。”

傅青棠略有些心虚地收起书案上的纸张,一沓沓摞好,压在几本书下面,又回头打量裴知绥一番。

“又是溜出宫的?干了什么坏事,要往我这躲。”

她尴尬屈指蹭了蹭鼻尖,嗓音飘忽不定,“也、也就是和宋家兄妹对上了,吵了一会儿……又被沈偃抓到了。”

傅青棠了然,“今日父亲确实邀了太子殿下来府上议事,说到这个,我清晨刚收到了皇后娘娘递的帖子,说是要在三日后召开马球会,邀各家贵女公子出席,你知道这事吧?”

“好像,有印象吧……但我原没打算去。”

傅青棠疑惑道:“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凑热闹了吗,怎么这次不去了?”

裴知绥虚倚在半开的窗户上,半阖着眸子盯着地面上某一点,瞧不清神情:“皇后这次,估计是要给沈偃选太子妃。”

傅青棠思忖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要选哪家千金。”

前世的皇后确实为沈偃定下了一位太子妃,只可惜,沈偃还未娶妻便领兵出征了,徒留太子妃独守东宫。

今晨在茶楼听晏三介绍宋依斐时,裴知绥才想起来,前世的皇后为了巩固宋氏一门在朝中的地位,将自己的亲侄女许配给沈偃,侄女在家中排行第四,正是宋依斐。

裴知绥的面上罩了层阴翳,若不是她死过一次,怕是也会被蒙在鼓里。

宋依斐和谢云湛年少定情,即便被选作太子妃,也不妨碍这俩人私下传情。

这样的人,怎配得上沈偃?

她原没打算去,可转念一想,还是要提醒一下沈偃,莫要被宋家拿捏了。

残阳斜挂在屋檐上方,海棠树影在窗棂上摇曳,檐角上不知名的雀鸟扑扇着翅膀飞回树上。

少有的安静让傅青棠突然有些不适应,她推了推裴知绥的肩膀,笑道:“你这眉毛都拧成一团了,想什么呢?选哪家姑娘作太子妃,都与我们无甚干系,横竖落不到你头上,且安心罢!”

裴知绥的眉心依旧蹙着。

此话一出,傅青棠顿时有些后悔,若是被外人听去,少不得议论一番其中内情。幸而这是在她家后院,只有她们二人,并无第三人听见。

窗棂上的树影忽然厚重几分,她疑惑地朝那边望去,猛地发现海棠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俩人!

方才那番话,他们估计全听见了。

傅青棠想一头撞死。

她僵硬地戳了戳裴知绥,“你有没有想好以后埋哪?”

“嗯?”裴知绥抬眼看她,理所当然道:“跟我爹娘葬在一处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傅青棠欲哭无泪,“你回头看看,对,就是那棵海棠树下,你看看我爹是不是已经抄起扫帚了——”

窗前哪里还有裴知绥的身影?连带着海棠树下也空无一人。

随后,傅府上空盘旋着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从后院一直蔓延到前厅。

下人们一脸惊诧地望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公子’,一路惨叫着狂奔,一向沉稳严肃的傅中书拿着扫帚在后头追,还有位风光霁月的公子在旁侧煽风点火,自家的姑娘则提着裙摆在后头边追边劝。

傅中书曾当过裴知绥的教书先生,书背不下来时,手板也打过,现下抄起扫帚更是得心应手。

虽不敢真的打下去,可有了沈偃的助威,吓唬吓唬她也是可以的。

一时之间,傅府上下被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傅中书遣光了前院的下人,怒气未消地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勉强喝了口茶压下怒意,余光瞥见垂首站着的俩人,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他揪着自己的长髯,“郡主啊郡主,您溜出宫也就罢了,翻墙进我家也就罢了,这些老夫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过,可——”

又朝一旁坐着的那位看了一眼,对方示意他直说无妨,这话才接了下去。

“太子殿下的婚事,乃是国事,又岂容闺阁女儿议论?”

裴知绥垂首认命,默默将傅中书的话搓成一缕烟送进脑子里,又从另一侧揪出来,半点不留痕。

傅中书说到一半,又转向傅青棠,数落自己家的姑娘,言语中更少了顾忌,“你平日里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郡主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不成?!还说成那样的话,真是丢光了我的老脸!”

见傅青棠垂头不语,裴知绥脖子一梗,不知从哪来的底气忽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傅中书莫要责怪青棠,都是我挑起的话茬,我自会去陛下面前领罚!”

说罢,她掀起眼皮偷偷朝上首坐着的那位瞄了一眼,傅中书火气虽大,可到底还是那位说了算。

沈偃垂眸饮了口茶,微不可察地笑了,再抬眸时,眼底的笑意已然消逝,纡尊降贵地“嗯”一声。

太子殿下既然都开口了,傅中书也不再追究,偏过头看了看屋外染了半边天的残阳,“天色已晚,殿下不如留下用膳,方才同殿下商量的那件事——”

沈偃站起身,抻了抻袍摆,嗓音冷淡:“不必了,傅中书所言之事,孤会好好考虑。”

傅中书只好作罢,长揖一礼回应。

他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嗓音道:“还不走么?”

裴知绥本是垂着头,随着那人的靠近,周身的雪松气息缭绕,衣袍晃动,仿佛一抬头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于是后退一步,小声开口:“哦。那就先告辞了。”

临走前,还不忘给傅青棠挤眉弄眼,递了个消息。

她说:马球会我会去的,你也得去,记得啊!

傅青棠点了点头,示意她快走。

一上马车,裴知绥理了理方才被撵时跑歪的衣衫,忍不住抱怨道:“傅中书真是上了年纪,这火气一日比一日大,我又不是头一回翻墙进他家,用得着大动肝火追着我撵吗?”

这话乍一听是在抱怨傅中书,实则暗戳戳骂着沈偃呢,见死不救、煽风点火、小人作风。

当然,她胆子还没肥到能当面骂的程度,也就是在心里嘟囔几句罢了。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伸过来,两指间夹了一方帕子,他指了指她的脸颊,“脏了,擦擦。”

裴知绥接过帕子,边角绣的花样一闪而过,她并未留意,只是听话地擦了擦他指的地方,确实沾了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裴知绥:你个糟老头怎么还用上扫帚了?!

傅中书:半点郡主的模样都没有!

傅青棠:爹你消消气——

沈偃默然饮着茶,时不时冒一句:“左边,对,莫要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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