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了怪物窝了。

阮沅把烟花筒一扔，扭头就跑。

几乎是他们一动，那边的怪物山也跟着飞速解体。由之前躺在最顶端的阿拉克涅带头（也许它是这里的首领？），一大群巨型变色龙开始狂追闯入它们领地的嚣张勇者们。

阮沅完全不敢回头。

他怕他一回头看，会出现几十个江暮在山洞里上蹿下跳的情景。如果遭受了这样可怕的精神攻击，恐怕他以后都难以直视哥的那张脸了……

黑暗中，宋杳玖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还好吗？”

阮沅：“什么？”

“你是不舒服吗？阿沅？”宋杳玖的语气有些急，“我拉不动你。要不我背着你跑吧……”

“？”

阮沅猛地回头。“你在说什么。我在你前面啊？！”

“……”

沉默。

“那我一直拉着的是……”

不是。他之前因为要点燃烟花，早就放开和宋杳玖牵着的手了啊？

难道在宋杳玖那边是一直牵着的吗？！

气氛骤然凝固。

宋杳玖迅速把手撒开，但这种怪物的手上居然会分泌出一种黏液，牢牢地把他的手粘住了。

它是什么时候跑到他边上来的？

“呃——”宋杳玖努力克制住想吐的欲望。

002被吓得在阮沅脑子里吱儿哇啦乱叫，阮沅没空叫它冷静点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商城里掏出新的冲天炮，往地上来了一弹。

刺眼的闪光短暂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阮沅看到那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呆头呆脑地站在宋杳玖旁边。发现两位勇者都在看它后，它突然暴起，扑向最近的宋杳玖！

“妈耶！！！宿主快打它啊啊啊啊啊！！”

宋杳玖一脚把它踢飞了出去！

阮沅没被怪物吓到，反而要被脑子里一惊一乍的002吓到了。他被这内外夹击搞得头疼，说道：“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儿，002。”

实在不行处理数据去。

虽然之前的世界里他已经了解到自己这个系统胆子忒小——天知道硅基生命为什么还会怕鬼——但也没想到002居然还是那种又怕又想看的类型。

这不是自虐么……

002委委屈屈的说：“我、我那不是想给你们增加一点气氛嘛……”

“……我谢谢你啊。”

送走了系统，阮沅举着冲天炮，往身后成群结队的变色龙怪那突突了几下。阿拉克涅们起初不知道这个会发光还会发出巨大的响声是什么，还以为是一种武器，烟花弹落到附近的时候会打乱阵型几秒。但没过多久，等它们知道这个会发光还会叫的玩意儿就是个纸老虎，就算落到身上也不会产生任何伤害后，就直接无视它了，只管往前冲。

自然，阮沅要的也不是靠烟花把怪物们逼退。只要怪物们迟疑了，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和宋杳玖跑出山洞。

山洞的洞口非常狭窄，无论进出都要挪动老半天。尽管这些变色龙远比人类灵活，能够熟练地钻来钻去，但想出来也只能一个一个老实排队。

——但是，一旦来到外面，可就是勇者们的主场了。

阮沅和宋杳玖只需守在洞口，看哪个倒霉蛋先出来，就把它嘎掉。

游戏里的怪物好像没有智商设定，明知道前面跑出去的同族都被心狠手辣的勇者干掉了，后面的也还是前仆后继，直到最后一只阿拉克涅也饮恨西北，把所有掉落物都装进背包后，已经接近傍晚了。

阿拉克涅们被击杀后就跟其他两种怪物一样，变成深紫色的烟雾钻进了地底。现场干净如初，没有人能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玩家虐待小怪事件。

对树人部落的探索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对比前几天枯燥的找路，今天的遭遇至少惊险刺激得多，很好的拯救了两位勇者萎靡的心情。

……如果不谈宋杳玖差点把手洗脱皮这件事的话。

宋杳玖有洁癖，每个世界都有。只不过在这次的世界没那个讲究的条件，表现得好了很多。

那也不代表他的手被外形是某类爬虫的怪物黏住长达几分钟，他还能若无其事地用这只手去干别的事情。

阮沅看着宋杳玖在附近的小河里洗了一个多小时的手，似乎是终于觉得好受点了，才跟他一起回到营地。

克莱恩守在营地入口，这段时间他也被拜托寻找前往树人族的路了，不过每次克莱恩出门的时间和回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并且同样没有丝毫收获，让玩家们更加确定了他毫无帮助的NPC的身份。

阮沅正想进屋，被羊人一把抓住：“您受伤了？”

克莱恩托住他的手腕。那上面有一道一指长的伤口，不算很深，渗出来的血早就凝住了。

阮沅啊了一声。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好像是扒拉灌木丛的时候划伤的？怪不得今天总感觉手臂上痒痒的。

“没事，过一会儿它自己就好了……”

“怎么能这么说。”羊人表示了不赞同。他好看的眉毛轻轻拧了起来，似乎想责备冒冒失失的勇者大人，又因为过分内向的性格不敢开口。

“请让我履行我的义务……我需要帮助您。”

不是‘您需要我的帮助’，而是‘我需要帮助您’。

明明是意思一样的两句话，感觉上却完全不一样。可能是游戏给NPC们下达的帮助玩家的指令，在游戏里，那怕只是一句对话，也得展现出以玩家们为先的原则吗？

阮沅想了想，没有推辞，让克莱恩进了他的临时屋子。设定是牧师的NPC散发出柔和的暖色调的白光，他将手指落在出现了伤口的地方。

阮沅没事做，盯着克莱恩的羊角看了几秒，忽然就好奇道：“克莱恩。我可以问问你的角上为什么要套个圆环吗？是羊人的习俗？”

一个素圈，箍在螺旋状的羊角的根部，只有一只角有。还挺好看的。

克莱恩腼腆道：“这是我们部落的传统……还没有举行成年仪式的羊人都会戴这个。”

“啊？……你还没成年？”

“不是的。”克莱恩解释，“其实按照年龄来说，我已经成年了。只是，在我们村子，举行过成年仪式族人都必须开始寻找伴侣了。族长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不能举行仪式。”

更重要的使命，自然就是在预言中的勇者出现时，跟随并为他们提供帮助。

阮沅‘噢’了声，没有再问下去。

他转动了下手腕。本来也不是多严重的伤口，不多时便在魔法的作用下恢复如初。阮沅道了谢，顺便问道：“你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吗？”

羊人的蹄子在地面上蹭了蹭，展现了其主人的忐忑。克莱恩低声道：“还没有，很抱歉……”

原本柔顺漂亮的垂在胸前的浅金色的长发，看上去都因为在潮湿阴暗的树林里一连几天的寻找而变得暗淡不少。

他看起来实在太不安了，阮沅有点头疼，暗暗后悔为什么要提这个。他安抚了克莱恩几句，送走了他，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他还没有去过了。

西南方的树林。

那片地方有一小片沼泽，虽然要穿过去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多少还是麻烦。不久前阮沅初次打探到那里的时候，出于对效率的考虑，选择先探索其他地方，把那一片暂时搁置了下来。

没想到还是得去看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在其他地方没有找到线索，难道去了西南方就能找到了么？

阮沅对这最后希望存疑。

地图上标注的点就在这附近。如果最后还是没找到树人部落的踪迹，他们就要换个地方了。找个新的废弃的营地，在看不到边际的树海里随便选个地方重新地毯式搜寻……

真是想想都让人头疼……

***

让阮沅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不仅没发现线索，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事情要从这天早上说起——

他找宋杳玖复盘了这几天的成果。经过短暂的商讨，决定让克莱恩留下看守营地，他们俩去那片还没被探索过的地方看看。

在尝试了一些方法艰难的穿过沼泽后，阮沅和宋杳玖选择分开行动。

这里比之前走过的地方还要幽暗一些，树也更高更密，昏暗的光线为这片未知的区域赋予了更多的压抑的氛围。

就连地上铺的落叶也比沼泽前的树林厚上很多，踩上去非常松软，像是踩在了新落的积雪上一样。也没有脆脆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因为极其显著的潮湿度，反而变成了天然的脚步消音器。

空气中还有落叶堆积腐烂的气味。闷闷的，但不算难闻。

最奇怪的是，这片树林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鸟鸣，没有随便什么动物跑动时发出的声音，也没有怪物们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的鼾声……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细碎声响，和走在其中的人的呼吸。

多少有些诡异。

阮沅走到一颗四人合抱的大树前，伸手摸了摸树干。

滑溜溜的，树皮上全是青苔。

他的手上甚至还残留了一些水迹。这个时间点，不太可能是露水——这地方连阳光都照不到，更不要说露水——也许是因为太潮湿，青苔吸饱了空气中的水。

好阴凉的地方。

阮沅还没想好接下来该往哪边走，大树上响起沙沙的声音。

他警惕抬头，看到头顶巨大的树冠上好像有什么在蠕动。

那些东西处在阴影里，站在树下看不太清。阮沅眯起眼，他只能依稀看出正在缓慢扭动的东西细细长长的，似乎是蛇。

阮沅后退两步，离开了树冠覆盖的范围。

他戳了戳系统：“002，那上面是什么？”

“我看下啊……”脑海中滴滴两声，002说：“这附近没有活物……我的扫描雷达没响。怎么了，宿主？”

它昨天因为那过于出色的扯后腿的表现，被阮沅单方面切断了系统和宿主间的共感，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要不然现在肯定又被吓得叫出声。

阮沅轻吸一口气。

他没有说他看到了一群疑似是蛇的无生命的怪东西。阮沅紧紧盯着那团阴影，脚下一步一步倒退着远离了树冠。

他很努力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潮湿腐烂的落叶就像吸了水的棉絮，遮挡了所有可能的脚步声。

不论是哪一方的。

那些‘蛇’好像没有反应。

太好了。不管它是什么，趁现在快点离开这里……

阮沅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

“？！！”

阮沅下意识扭身，挥出去的拳头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人握住。他的手被来人抓住了，只是背对着巨树的一刹那，身后传来凌厉的破空声——

从树冠下巨大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的藤蔓将粗心大意的少年勇者紧紧捆住！

这些深绿色的藤蔓灵活得宛如某种活物。最细的那根穿过勇者的手腕，将他的两双手绑在一起，高高的吊起来。其他的藤蔓缠绕在阮沅的腰上，托着他，让他不至于因为被吊着导致手腕脱臼。

阮沅‘喂！’了一下，蹬了蹬腿。这些会活动的诡异藤蔓贴着他的肚子摩擦，故意把落入陷阱的少年勇者拗成身体反弓的姿势，难受程度堪比下腰，阮沅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你……”你他（哔）谁啊？！

快松手！！！腰要断了啊啊啊啊！！！

阮沅能感觉到藤蔓上的叶子刮了下他的脸，并且一直在他的锁骨处挤来蹭去，在另一人的手指伸过来的时候又乖乖退开。

阮沅终于有空观察这个偷袭他的家伙。尽管是被迫的。

来人有着一头拖曳到地上的长发，在地面上甚至还要铺上将近一米，像是幽绿色瀑布，跟随着他移动。

他穿着白色的长袍——死气沉沉的那种白色，更接近于灰。长袍的袖口和下摆都有深褐色的简单花纹，看着像是祭司或者神官才会穿的衣服。最吸引人目光的是，这人的发间居然穿插着一些细小的树枝和叶片，简直像那些东西都长在他头皮上一样。

长长的头发在地上拖来拖去，也不显得脏，看上去非常顺滑漂亮。

眼睛倒是普普通通的褐色。皮肤很白，惨白，白得宛如鬼故事中深夜的森林里一闪而过的幽灵。但男人的五官又很出色，是很冷漠又很神性的一张脸。

过分惊人的身高，和这些十分具备联想性的特征，让他看起来就像一颗树。或者说，树的化身。

男人掐住已经动弹不得的、并且姿势十分糟糕的少年勇者的脸，俯视着对方。

“你还有说出遗言的时间……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