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涯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早上，她洗漱完毕梳妆打扮时心血来潮想挂多一块玉佩，便在衣柜里翻找起来。大概是上一次没有好好收捡的缘故，玉佩被她塞到了衣柜深处，扶涯被迫往里探身，一个不小心就带上了柜门，眼前一黑又“唰”的一白，她就在冰天雪地里被糊了一脸西北风。

四下里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扶涯的心也跟脚下的冰雪一样寒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后，扶涯越来越烦躁，这种烦躁在看到裂界生物时达到了顶峰，她二话没说就提笔开打，一路从荒郊野外打到了城门口不远处。

哦，她居然还没忘记收集材料，星总惦记着需要这些玩意儿。

逐渐杀红了眼的扶涯有点人畜不分，直到那个蓝发男人一上来就连连求饶，扶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抱歉抱歉，没伤到你吧？”扶涯收起毛笔连忙去关心人家的情况。

对方爽朗地笑了笑，一边整理着装一边说道：“哈，这点小事还为难不了我。美丽的姑娘，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在下桑博·科斯基，很乐意为您效劳。”

扶涯警惕地退后了两步，上下扫了他好几眼：“你这样很像骗子。”

这个自称“桑博”的男人夸张地捂住了心口，一脸受伤地说：“姑娘，我可是诚心诚意地想为你提供帮助的，但我毕竟是个行商，所以很多东西都是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不过看在你很面善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折，就当交个朋友了。”

怎么又是要钱的？

扶涯拿不准对方收不收信用点，在搞不清楚桑博底细前也不好暴露自己天外来客的身份，便犹犹豫豫地说：“……我暂时没钱。”

桑博没有为难她，依旧热情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这里接受赊账。看来姑娘是有意向跟我建立合作关系了，所以，怎么称呼？”

“扶涯。”

“哦，扶涯小姐。”桑博了然地点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跟我来？”

虽然他这样更像骗子了，不过眼下见不到第二个活人，权衡利弊之下，扶涯还是选择跟桑博一起离开。

桑博带她小心翼翼地混进了城里，并主动解释说：“普通市民是不被允许随意出城的，要是不想被银鬃铁卫抓住盘问就跟紧我。”

扶涯听出了桑博对她的身份和来历已经有了怀疑，但她并不慌，而是坦然问道：“所以这里是哪座城市？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这里是这个星球上唯一有人类活动的城市，贝洛伯格。分为上层区与下层区，上层区是行政中心，干净整洁舒适惬意。而下层区则是为整座城市提供能源，地底看不见天空，也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桑博随意地介绍着，明明有些沉重的内容在他说来却显得很轻松，“至于我们要去哪儿，那取决于你，我向来尊重顾客的意愿。”

桑博开始的第一句话就让扶涯确认他确实猜到了些什么，接下来的话里更是暗示了他可以主动带扶涯去了解这个世界。

扶涯也得以判断出桑博绝对不是个普通的行商，更不是个简单的骗子。

至于继续跟下去会不会有危险……管他呢！扶涯以前莽了那么多次都能全身而退，这次当然也没在怕的。

他俩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穿彼此，如此相处起来居然还算融洽。

“去下层区吧，我猜那里会更安静。”扶涯道。

其实是“更安全”才对。

桑博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利落地回答：“好嘞，这就带您去。”

照顾到可以来往上下层区的秘密通道的排面，扶涯顺从地戴上了眼罩，一路被桑博领着走，其间也听他念叨了些这个星球的历史与困境。

大举入侵的反物质军团被突如其来的寒潮阻挡暂缓了进攻的脚步，但人类也被逼退至小小的一个城市。多年来，在历任大守护者的领导下，银鬃铁卫坚守前线抗击敌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尽管如此，也依旧无法阻挡裂界的侵蚀。

一听这个说法扶涯就明白了，反物质军团和星核的双重夹击，这个星球能撑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

下层区的主要生活空间是磐岩镇，正如桑博所说，昏暗的地下潮湿阴冷，终日不见蓝天白云，空气中漂浮着沙尘，墙角处裸露着矿石，怎么看怎么不适合人类居住。

但这并不是扶涯见过的最糟糕的生存环境，所以她迅速适应了这里的一切，没表现出任何不满与愤慨。

参观的同时，扶涯也没有忘记和列车组的各位联系。

桑博带着她避开其他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殷勤地问道：“那么扶涯小姐，你还想从我这里获取什么呢？尽管提，我会搞定一切——只要钱到位。”

扶涯想了想，道：“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

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她当然不允许自己做个黑户。

闻言，桑博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个……还真的有些难办。毕竟您得明白，我确实是个守法公民。”

扶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宝石摆到桑博眼前：“这些够吗？”

她在卡苏拉星上打架时随手抓了一堆碎石放进了兜里，后来就一直没怎么管，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哪怕是在卡苏拉星随处可见的宝石，放在其他世界也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够够够。”桑博连连点头，发觉不妥后收敛了表情，“咳咳，我是说，总要有人站出来挑战权威的。扶涯小姐，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说着，桑博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看起来风度翩翩还真像那么回事。

然而扶涯不吃他那一套，环顾四周后道：“需要多久能办好？以及在此之前我怎么安排？”

赶在桑博开口前，扶涯又道：“我加钱。”

说着又拿出了几块宝石。她兜里这玩意儿可太多了，花起来根本不带心疼的。

“肯定尽快给您办好。”桑博眉开眼笑地接过宝石，“至于住处……先委屈您跟我另外一个顾客在这里挤一挤了。您说巧不巧，那位也是个美丽的姑娘。”

桑博顺手敲了敲旁边房屋的窗户，屋里很快传来了响动，随后是压低声音的问话：“谁？”

“是我，桑博。”桑博又敲了好几下，“小姐，麻烦开下门，您将有一位新室友了。”

没过一会儿，房屋靠近角落的侧门开了一条缝，桑博招呼着扶涯进去。

扶涯当然是不带丁点儿犹豫地进门，发现屋子里十分简陋，空荡荡的客厅里摆着张缺了腿的木桌，破旧的沙发上坐着一位打扮精致但举止浮躁的女性，黑发蓝眼，容貌昳丽。

一见到桑博，对方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桑博啊，你答应我的事还要多久才能办成？”

“冷静冷静，奥莉雅小姐。”桑博面带微笑地压了下手，安抚着对方，“想必您也清楚对政府文件做手脚有多困难，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行动，不然不就是害了您吗？”

奥莉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触及到扶涯时顿了下：“这位小姐是？”

“你好，奥莉雅，我是扶涯。”

不等桑博介绍，扶涯就主动打起了招呼。

两人简单认识了一下，几句话来往之间，奥莉雅就在扶涯的刻意引导下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上层区贵族萨尔瓦多夫家目前致力于在政府机要安排进自己家族的人，奈何这么多年来没几个争气的，病急乱投医下将目光放到了临时缺人的大守护者身边的秘书处上。奥莉雅作为萨尔瓦多夫家二小姐被忽悠着去参加面试，结果莫名其妙就被当场宣布录用了。

提到这个奥莉雅就生气：“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即兴演出！”

奥莉雅才不是什么乖孩子，母亲的早逝和父亲的忙碌让她逐渐叛逆起来，甚至这些年都独自一人住在外面压根儿不怎么跟家里人来往，平日里最爱干的事是变装出门与人萍水相逢然后称兄道弟，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断了个干净。虽然不怎么守规矩但也没违法乱纪，可那并不代表她心甘情愿地去大守护者身边任职。

萨尔瓦多夫家早就拿到了内部消息，就等着政府公告张贴然后开庆祝宴会呢。奥莉雅却被这几天上门来的亲戚烦的不行，再想到要去政府上班生活平淡如水就浑身难受，所以干脆联系上还算有点交情的桑博跑到下层区来躲清静。

奥莉雅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要是原定报道日那天她没有出现在秘书处，萨尔瓦多夫家一定会找来，所以奥莉雅委托桑博把录取名单替换掉，最好还能搞定当初面试她的那几个大臣，总而言之就是在挑不出自己错处的前提下搅黄这份工作。

“还好这里目前很安全，桑博真是帮大忙了。”奥莉雅感慨道。

扶涯看了看奥莉雅一脸感激又想了想桑博的行事作风，扭头便问：“所以这里的住宿费多少钱？”

“诚惠一千冬城盾一晚，包一日三餐。服务周到包您满意，记得给五星好评哦！”桑博眨了眨眼，一副良心商家的模样。

“……”无语了一瞬，扶涯阴阳怪气地说，“你人还怪好的嘞。”

这个时候扶涯已经知道冬城盾和信用点在贝洛伯格都具有购买力，但汇率是1：50，换句话说这里住一晚居然要50000信用点，桑博果然是奸商。

但奥莉雅小姐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赞同地点头：“是啊，桑博真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有钱。

“我的荣幸。”桑博微微欠身，做足了姿态。

也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满意这么个冤大头了。

又抱怨了几句家里人只坑家里人后，奥莉雅忽然比了比自己和扶涯的个头，像是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一样赞叹地说：“你和我差不多高诶！还跟我一样是黑头发蓝眼睛！”说着她又凑近了一点端详扶涯的脸，“仔细看我俩还有点像嘞。”

扶涯下意识后退一步，狐疑地看着她：“除了身高、性别、发色和瞳色，我俩没有其他地方一样了吧？”

她对自己现在的外表了如指掌。

“哎呀哎呀，化个妆的事啦。”奥莉雅摆摆手，像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扶涯灵光一闪，忽然也来了兴趣：“你不会是想要跟我交换身份吧？”

为了让奥莉雅说出自己的故事，作为交换扶涯也编了下自己的来历：孤儿但片段性失忆，曾经是科考队员遭遇变故后在雪地里流浪最后被桑博遇到，现在无家可归对自己的了解也不多，目前希望彻底抛弃过去获得新身份开启新生活。

这套说辞得到了奥莉雅深深的同情，她甚至还想资助扶涯帮助她回归正常生活，可以说是个非常善良的有钱人了。

而如今，这套说辞显然还让奥莉雅狠狠心动了。

“是的是的，你觉得怎么样？”生怕扶涯不答应似的，奥莉雅一连列举出了很多好处，“秘书处工作轻松你就算失忆了也能做，而且看上去光鲜亮丽也很拿得出手。我在行政区有套房子你随便住，萨尔瓦多夫家有钱你也可以随便花，我没什么在意的人你不喜欢谁直接赶走就行，除了要按时上班和应付家里人问话外没有任何缺点。”

而这唯二的缺点也恰恰是奥莉雅所无法忍受的。被迫参加各种家族的应酬也就算了，现在还想让她成为政治工具人，开什么玩笑！

“可以啊。”

扶涯答应之果断让奥莉雅都愣住了：“你不再考虑一下？这可能不是你想要的新生活。”

“反正我失忆了，失忆前的生活说不定更糟糕呢。”扶涯耸了耸肩，语气十分无所谓。

见她的确没有半分勉强的意思，奥莉雅又看向桑博：“你觉得呢？这总比更改文件容易。”

桑博拍拍手，兴致勃勃地说：“我非常赞同，这可是剧院里都不一定能上演的戏码，而我居然有幸可以参与其中，当然是乐意至极。”

至于一个外来者怎么跟老牌贵族家族周旋，进入秘书处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这些桑博和扶涯默契地一个字没提。

他们只是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跃跃欲试：确认过眼神，都是信【欢愉】的乐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