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衍吃完饭就回了自己住的公寓，离目的地驱车要一小时，他没让家里的司机送他，自己开车回来的。

车子开到公寓楼下，他刚下车，按了锁车键，往里走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从马路边慢吞吞往他这个方向走的姜禾，陈清衍没动，没再挪动脚步，停在了原地，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她。

刚刚在家里的那些想法与场景又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陈清衍双手插兜，目光沉远，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目光。

姜禾没注意到他，她小小个的，低着头，她走神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肩膀垂落，灰心丧气的样子。

也许，她今天心情不好。

陈清衍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她向他走过来，她浑然不觉，逐渐靠近，却又差点要擦肩而过。

陈清衍不想视若无睹，他没办法看到姜禾走过去不和她打招呼，他出声，说：“姜禾。”

姜禾被吓了一跳，接完那个电话后她就一直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谁知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叫她名字，她回神，抬眼望去。

“陈清衍？”

“嗯。”他双手插兜，姿态散漫从容，不急不躁的。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回家啊。”

姜禾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哦是，你也住这儿。”

温温吞吞又迟钝，不知道怎么能做到舒馨瑶的助理的，肯定付出过很多努力吧。

姜禾抬头看了他一眼，男生今天的目光却不太一样，多了点深沉的感觉，难道他也有心事吗？

姜禾无力猜测，没有深想下去。

她转身，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突然又转回来，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但是却又在抬眼望去他眼睛的那一刻，勇气减退，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街道人声嘈杂，她抬头看到的那双眼睛却如此宁静，姜禾渴望走进那双眼睛里，去看看里面的故事。

他们俩彼此对视，谁都不让谁，谁都不肯先挪开，就固执地一直凝视着对方。

那时候他们的心里都只有一个相同的想法，他们好奇着那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他在想什么呢。

然后答案无从知晓。

他们认识很久了，然而从这时候开始却才像是第一次对视，第一次正视着对方的眼睛，第一次正大光明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姜禾忽然好像有了勇气，被误解，被批判，被安排……这些她生命里的枷锁她通通都不想在意，她为什么要在意，她为什么非要活的这么累。

于是，那一刻姜禾终于有了勇气叫出他的名字：“陈清衍？”

许久未开口，姜禾的嗓音都带着一点点微哑。

听起来，却格外勾人心弦。

“嗯？”他回她了，仍旧是愉悦的音调，却比平时还要轻，像怕吓着她了一样。

“想喝酒。”姜禾知道他们的关系尚还没有到了如此亲密的时候，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多多少少还带了点讨好的意味，轻轻柔柔的，越往后越轻，像撒娇，也像心虚，生怕他不答应。

陈清衍不可能拒绝。

他从来没拒绝过姜禾的任何请求。

甚至是在听到姜禾说这句话时，他心里突然升腾起来了欣喜，姜禾从不是会主动提出些什么的人，但她竟然主动和他提了要求，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陈清衍莫名感到了雀跃。

他弯唇，笑，漫不经心又少年气十足，他说：“好，咱们去买酒。”

他什么都没问，听她说想喝就陪着去了。

姜禾心念一动，无比感谢他此刻的举动。

小区里的便利店，姜禾慢吞吞地跟在陈清衍后面，他不知道的是，这是这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跟她一起逛便利店买东西，她身边空荡太久了，她也封闭自己很久了。

陈清衍弯腰在冰箱的下层挑选酒类，姜禾放眼看过去，她的目光在此刻大胆了一回，她没办法解释原因，但在此刻感受到了宁静的幸福。

她很安心，仿佛之前那些不安与压抑都一扫而空。

姜禾停顿了下，又忽然想到，眼前的美好却只是短暂的，也许过了今天，也许过了今晚，就会消失，明□□阳升起来时，她该要面对什么还是得面对什么。

陈清衍其实犹豫着要给姜禾挑什么酒。

他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是该一醉方休的，可是真把姜禾喝醉了是不是也不好。

陈清衍直起身子，侧身问她：“姜禾，你酒量好吗？”

男生目光沉静纯粹。

鬼使神差，姜禾摇头，翁声道：“一般。”

一般…陈清衍心里有数了。

他拿了一排度数很低的鸡尾酒。

姜禾：“……”

她笑了笑，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点。

她问：“陈清衍，你酒量好吗？”

语调里多了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

她少女柔软温柔的那一面似乎永远只在陈清衍面前展现。

“应该比你好一点点。”

“是吗？”

“是。”

陈清衍有这样的自信。

——

——

买完酒上楼，陈清衍自然地拿着钥匙去开门，姜禾跟在他身后，心脏却有些惴惴不安。

但陈清衍一言不发，神色如常，这在很大一部分上缓解了姜禾的紧张。

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一步，姜禾没什么好后退的，陈清衍将窗户拉开，露出宽阔的阳台，姜禾跟上去，烟台上有两把座椅，一张矮几，那些买回来的鸡尾酒和啤酒就被搁在桌上，姜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夜色沉沉。

微风轻抚。

放眼望去的万家灯火成为夜里最迷人的夜色。

姜禾的表情带着些冷淡的疏离，她在走神，陈清衍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酒瓶开了第一轮，蓝黄色的杯身轻碰，冰凉的液体进入嘴腔，喉咙。

陈清衍什么都没问，姜禾需要发泄口，但陈清衍知道，她发泄的方式从来不是诉说，甚至于她拒绝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陪着她就好了。

陈清衍是这样打算的，想喝酒就喝酒，想沉默就沉默，想难过就难过，反正天不会塌，人活着就总有希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朝哪知明朝事。

姜禾喝了半瓶，却越喝越难过。

醉酒从不是排解的好方法，归根结底，她知道自己的病症在哪儿，她知道源头在哪儿，如果不面对光靠酒精麻痹是没用的。

陈清衍坐她旁边，姜禾突然好奇，她声音平静地问：“陈清衍，在金城的时候过得好吗？”

陈清衍：“怎么不问我在港城的时候过得好不好？”

姜禾沉默了下，说：“因为在金城的时间是你刚离开从小长大的城市的时间，陈清衍，你那时候适应吗，过得怎么样？”

她关心的，她其实比所有人都关心这个，只是死扛着不肯说，嘴比什么都硬，表面看起来比谁都冷。

重见陈清衍以后，她什么都没想，却唯独最在意这个。

那句简单的问题里却包含了一个少女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与喜欢，但陈清衍不知道，它就那样在夜里无声蔓延，除了姜禾无人知晓。

这句话该怎么回答呢，该直接回答好吗。陈清衍却不想如此。

他侧头看向姜禾，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他说：“姜禾，为什么你之前没问过我这个？”

姜禾猛地一愣。

陈清衍又转回头，暗自分析道：“咱们以前那个微信前几年应该没有换，许多老同学都在我离开南城以后发来信息，姜禾，可是我连你的一条群发祝福都没有收到过。”

姜禾嘴间苦涩，抬手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姜禾，我并不想和你断了联系。”

“不过咱们能重新在南城遇到我真的很开心。”

他说了很多，但姜禾却一直沉默。

靠近姜禾就像是靠近一颗弹力十足的球，无论你对她释放再多能量，她似乎都不能给你真正的回应，力量只能又反弹回来，她还是她，没有变化，没有人能知道她真正的内心在想什么。

又是一阵儿无声的喝酒。

他们鲜少碰杯，也鲜少对视，更像是自己喝自己的。

酒一瓶又一瓶地开，喝到最后，终于桌上的瓶身都空了。

但姜禾没醉。

这样度数的酒对她来讲实在不算什么，但因为微弱的酒精在体内蔓延，她的神经慢慢被侵蚀，加上眼前太过轻松的氛围，她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姜禾搁下酒瓶，转头看向陈清衍，愣了下。

陈清衍左手还握着瓶身，右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虚虚撑着下巴，脸泛着不轻的红，姜禾暗想不会吧，然后探手抚开他额间的碎发，想要看看他的眼睛。

人意识混乱时，眼睛最直观。

陈清衍微闭着眼，呼吸均匀，脸上白里透红。

姜禾收回自己的手，淡声下结论：“陈清衍，你醉了。”

陈清衍听到这个没忍住，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望向姜禾，说：“没有。”

姜禾被他看的心里突突跳着。

他也许不记得自己说过，然后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姜禾，我没有。”

姜禾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柔软的一面。

有些乖，又有些呆。

姜禾无声弯唇，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陈清衍眼睛朦胧，似是困极。

姜禾是特别胆怯的人，她觉得自己身上最缺少的就是勇敢，就是那种在路上遇到人插队或是在餐厅里遇到遇到商家上错菜她都会因为脸皮薄而默默忍受，无声接受。

她的勇气只会发生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就是她知道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情况下。

比如此刻——

陈清衍的脸在近在咫尺，他因为犯困或是酒精带来的副作用而半眯着眼，睫毛微颤，托腮的下巴微晃。

姜禾心知肚明，无论现在发生什么，陈清衍的记忆都不会清楚明了的保存。

她微微靠近，用很小声的话说出那句隐藏在她心里很多年都不敢暴露出来的秘密。

“陈清衍，我喜欢你。”

真的，很喜欢。

姜禾说完收回身子，然后莫名地想要流泪，原来是这种感觉。

原来什么都不必隐藏是这种感觉，原来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是这种感觉。

连日以来堆积在心里的烦闷在此刻通通消失不见，姜禾只剩一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