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车里出现暂歇性的沉默，只有椅边的包里，手机在不停地震动。

“不接吗？”

林微翻了翻包，拿出手机看一眼，又丢回去，“骚扰电话。”

“怎么不屏蔽掉？”他注视着不远处的路牌，提醒道：“你可以试试开屏蔽陌生来电，会好很多。”

她低头滑动屏幕上满页红色的未接来电，嗯了一声，“回去我试试。”

好像习以为常。

安静片刻，手机又震动起来，虽然这段时间已经习惯，还是被吓一跳，踩在地上的脚一抖，落在脚垫上。

屏幕上的光震颤发亮，又是一串极长的陌生号码，是一串新的陌生来电。

她握着关机键，看着光熄灭，心里绷紧的线慢慢随之放松，脊背靠回车座，转头去看出窗外。

梁淮的视线转过来，停在她脸上，只一瞬。

其实是不大明白，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除了愁挂科，愁恋爱，愁衣裳首饰，还有什么值得患得患失。

西区公园两侧树木化成黑影林立，前面有一个短短的地下隧道。

刺目的光骤然亮起，林微习惯性的转头看回车内，男人的侧脸便完完全全落在眼里，是手法利落的雕线，从鼻梁至下颚，最后落在喉结处。

不得不承认，当下小奶狗小狼狗怎么盛行，女孩子永远抵挡不了三十左右徘徊的成熟男人，开车时握着方向盘的动作都更要自如。

特别是这种，时坏时不坏的。

她眨了眨眼睛移开目光，停在导航上，“快到了。”

“这边火车站掉头有点麻烦......我在这边下吧。”她伸手去解安全带。

车没有停留的迹象，径直往前，然后打着左闪停在岔口，等待对面的车流全部过去。

“送你到门口。”他说。

林微拽着安全带，看着车掉头又驶入小巷子，车前大灯照着门牌3/63才停下。

好在齐冉没有醉的胡言乱语，反而睡了一觉能睁开眼抱着她笑。

林微抱着人站在车外道谢：“今晚实在麻烦了......”

驾驶座的人没有下来，只嗯了声，俯身去副驾的储物箱摸索着什么，再起身时，林微看见他手里拿着盒烟。

烟被随意的丢在一旁，梁淮拿起手机朝她晃了晃。

“嗯？”林微疑惑着，看到手机上的微信界面。

加微信？

她觉得不大好，毕竟她现在还有男朋友，于是摇摇头拒绝。

想什么呢？梁淮看着女孩的表情，好笑的把手机递近。

微信界面上，海贼王头像，还有一串对话 —— 人已经送到。

是寸头的消息。

在暗处，林微的脸倏然发热，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她还以为是要加微信，刚才自己的表情和动作表现得太明显了。

“走了。”梁淮收起手机，目光扫过她的手指，衣服的一角正被她揪在手里，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林微抱住齐冉往回走两步，抽出一只手挥了挥，梁淮颔首笑笑，然后将车掉头驶出路口。

她用钥匙打开门，将齐冉丢到客厅沙发上，手机重新开机，陌生未接来电又是满满一面。

楼梯口留了灯，另一个马来西亚的舍友站在冰箱前，闻声探出头，“回来了？”

林微一身酒味，舍友留意了几眼，“喝酒了吗？我帮你把齐冉扶上去？”

“行。”林微从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没和她客气：“谢谢。”

“喝了多少呀？”

林微回忆着桌上的情景，“大概几瓶红的，十几只啤的？”她也记不清楚。

“哈哈哈哈哈。”妹子笑出声，“为什么齐冉这么能喝？因为她是青岛的吗？”

林微想起齐冉这帮北方妹子的狠劲儿，心领神会，“北方女生比南方的要厉害点儿。”

“明白。”舍友拍拍她的肩：“辛苦了。”

林微笑了下。

周三她没课，昨晚给齐冉换了衣服，两个人迷迷糊糊倒在了一张床上。

齐冉宿醉头疼，起的比她早，最后林微是在床上被齐冉看剧发出的笑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一个手机丢过来，齐冉抬抬下巴示意，“响了一早上了，这人挺能烦人的啊。”

林微撑着手臂坐起身，薅了把头发，带着睡意的嗓音道：“帮开飞行模式吧。”

林微眨着眼睛适应光亮，摇头，“没用，这是她买的骚扰电话。”

每一次号码都不一样，隔三分钟定时拨打，无限循环。

“神经病！”

“有必要吗？”

“买这种傻逼东西，恶心谁啊？”

“我快毕业了，冉冉。”林微低下头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冉冉...”林微握着手机，眸中黑白分明，“和她纠缠不清的......”

齐冉一瞬沉默，接着挤开林微，两三步走出房间，‘砰’的甩上门。

“楼下有三明治，下来吃！”

林微起身洗漱，微信有几条徐卓打的语音电话和消息，她挤着牙膏一一点开。

徐卓：宝贝，醒了吗？

徐卓：昨天喝太醉了，今天头好疼，陪不了你了宝贝。

林微一只手敲字回复，没事。

洗漱完，她下楼把齐冉做好三明治放进微波炉，设置了五秒加热时间，然后从冰箱取出冻牛奶，倒在杯中，搭着三明治，边刷微博边吃完。

室外温度比昨天要低，风夹着冬雨稀稀落落的打在屋顶，林微出门前多加了一条围巾。

郊区等车的人很少，她看过下一班火车到达时间还有十分钟。

她靠在车棚下看齐冉的消息。

齐冉：晚上回来吃饭。

林微看这阴沉沉的天气，像是下一刻就要暴雨，还是去换个号码就回家的好......

齐冉又发来消息：不用买菜，我和周璇、嗡嗡她们开车去了市场，你负责安全到家。

林微：好的，老板。

齐冉发来一个勾引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消气了。

林微忍不住对着手机笑，听见两声鸣笛，火车来了。

跟着上车的还有两个女孩子，褐金色长发，大书包，到膝盖的短裙，毛衣内搭和西装，连冬季学校统一的羽绒外套也没穿，两条大光腿白的扎眼。

林微：这边妹子真的不怕冷。

齐冉：玩笑呢？毛妹那体质，上次我发烧去医院，医生给我两颗退烧药和一杯大冰水，我问护士要热水，把别人给问懵了。

林微：哈哈哈哈哈，没给你加冰块就好了。

齐冉：我进门说医生我发烧，感觉自己要死了，医生量完体温开两颗退烧药，然后把药单给我，要吃啥要你去药店按照单子自己整点儿。

林微努力憋着笑。

齐冉继续：当时tm凌晨三点啊，这哥们儿，整杯冻水，两颗退烧药，乱七八糟检查一堆花了三百刀。第二天七点我才去药店，结果别人药店八点半开门啊，劳资蹲那门口，别人以为我是流浪汉。

林微知道后面的事儿，药店的店员跟齐冉说，前面有中餐馆，那边可以得到一些食物。

这是把齐冉当成流浪汉了。

火车到市中心是三十分钟。

她跟着人流出站，在街边买了一杯热咖啡抱着暖手，买咖啡的片刻时间，外头的雨竟然变成了冷霜，落在地上才融化，街头的人群踩成比平常地板颜色更深的水痕。

齐冉：手机买到了吗？

林微看着对面三家手机店，纠结：没呢，没想好去哪一家。

齐冉：挨着塔吉的那一家不错，比你现在用的这家信号要好很多，而且这样你后妈很难再找到你，除非她去YMG查。

林微默了默回复：好。

买完电话卡，时间差不多到下午三点。

齐冉一直发来市场各种菜类和肉，问她喜不喜欢，林微没什么胃口，到时看见一条新鲜的三文鱼眼睛亮了。

她圈出来给齐冉看，齐冉丢回一个呵呵的表情包：得，给你买，要不要北极贝和甜虾？

林微：！！！

她混在人群中往火车站走，街区避雨的地方难得的人也多起来。

商场的假日橱窗已经装扮完整，弯月，细沙，海星，水晶贝壳，彩带和串连的小灯，是夜晚的海滩主题。

她被人群推过去，身边都是给小孩拍照的大人。

林微拿起手机跟风拍下几张，说了好几句‘sorry’才从人群里钻出，吸到一口冰凉的空气。

火车站入口紧挨红灯区，水烟店和酒吧在工作日内都半关着门。

流浪汉喜欢聚集在这，通常带两条狗，挤在一楼的楼洞里。他们爱狗胜过自己，寒风凛冽，流浪汉身上没什么衣物，唯一的毛毯裹在两条狗身上。

林微绕开一个满头白发，裤子滑到屁股大半的流浪汉，忽视他比划在面前的两根手指、和嘴里不住念叨的‘Two dollars’从楼梯下去，穿过火车站附近的地下街区，才刷卡进站。

老旧的火车站，在雨霜天气，地上都是湿漉漉的脚印，抬头能看见站台滚幕，红色的英文字体。

手机屏幕在手中亮起，她把卡塞进钱包，划开手机看到徐卓发来一张图片。

徐卓：看看看，我钻一了！赛季末的尾巴上终于钻一了！

林微手里还有半杯没喝完的冷咖啡，试着单手打了几个字，完全是错误的拼音，她环顾四周才看到身后的垃圾桶。

丢咖啡的短暂时间，徐卓又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林微按着语音回道，今晚跟冉冉吃饭，你跟朋友吃吧。

一转身，火车敲铃进站了。

她缩在人群末尾，进到车厢已经没有座位，便伸手拉住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车杆，把整个人靠在上面，低头在新手机上下载常用的软件。

下载的速度极慢，火车从平地驶向高架，越往西边靠近湿地公园，信号也会跟着受影响。

齐冉还说这家信号不错？真是期望报的太大。

林微望着手机app几乎不转动的圆圈，无奈的划出屏幕，切到先前在橱窗那拍的照片。

橱窗玻璃擦得太亮，其实地上的小海星都看不大明显了，而且被人群推挤着，照片无一例外都糊了。

反而是林微身后的人群，以及人群后纷纷攘攘的行人，在玻璃上倒映的要清晰些。

多人种的国家，头发的颜色表现尤其明显，一片人群里金发，褐发，白金色，棕红色，黑色......都有......

她扫过去，心里数着颜色，最后定睛在黑发上。

人在走动，live模式的照片跟着晃闪。

一个短暂的瞬间，唯一能使人辨认只有那副银色质地的眼镜，还有微微勾笑的侧脸，在玻璃倒影中没怎么失真。

挺巧的，哪里都能碰见。

她关了手机，火车慢悠悠开进了隧道。

留在窗户外最后一秒的，是这个季节，A城开的格外繁盛的蓝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