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煦听到范诚要放弃上大学,他表现的面色如常,淡定合上手里正在看的书,下一秒却把书重重扔在桌子上,一时间,原本寂然无声空荡的房间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本来焦躁不安的范诚,因为这突然的声音,整个人好像被人浇了盆冷水,逐渐冷静下来。
顾煦心里是生气的,其实稍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温,不会把内心情绪用表情体现出来,尤其是负面情绪。
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冷硬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范诚生了畏缩,支支吾吾半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低头道歉:“对不起老师,我辜负了您对我的培养,也辜负您对我的良苦用心。”
顾煦:“不,你是辜负了自己,辜负自己为了高考熬夜复习到深夜每天睡不够的自己,辜负了终于能靠知识走出农村却硬要放弃的自己。”
“以前那个炙热勇敢渴望名校的范诚去哪儿了?通知书你已经拿在手里了,你抚心自问这不是你所向往的未来吗?”
顾煦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是,你家人需要你,但现在的辛苦是为了更好的以后,你觉得对不起她们,大可以自己大学毕业后有了能力,千倍百倍的去补偿她们,而不是在这儿嚷嚷着要退学,妄想半途而废。”
范诚双眼通红,他的家里,有个不能劳累常年服药的母亲,还有五个年龄尚小的弟弟妹妹,他实在放心不下家人才会生了放弃上大学的念头。
范诚暗暗决定开学前,找个地方打份短工挣钱,尽量减轻家里的负担。
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不会放弃去上大学的,谢谢老师的深刻教诲。”
中餐馆。
还不到午饭时候,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客人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人,身着一身中山装,外套随意挂在椅背上,突然对店里那副刚挂上不久的墙画所吸引。
他不由问道:“这画可真精致,什么样的能人画出来的?”
在柜台的林楠热情回道:“老爷子,这可不是简单画出来的,这可是根据画像一针一线绣制而成的。”
老人:“哦?竟是绣出来的,逼真又漂亮。是哪里买的能告诉我吗?我也想要一幅。”
林楠听到这里,来到老人身边:“巧了,这绣画的人我认识,老爷子想画个什么花样?要是没有太大难度我可以给你转达。”
老人想了想:“我孙女刚订了婚,我看这墙上的画里那两盘菜和真的一样,想着绣个孙女和孙婿相貌一样的人像行不行?等小辈结婚的时候送给她们。”
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张两个年轻人的合照相片:“你看,我正好身上带着相片呢。”
林楠看老人手里的彩色照片有些惊讶,她来到这里后只见过黑白照片,彩色的第一次见。
她回复道:“人像我保证不了她能不能绣,等我问问吧。”
老人:“行,不急,反正孙女还没决定什么时候结婚。”
娟子从店外回来,她告诉林楠有人来找她。
林楠疑惑:“谁呀?”
娟子:“咱村的姑娘,叫范舒。就是前段时间她哥考了个好大学,市领导亲自给送通知书的那家。”
林楠点点头想起来了,是这批考生中让顾煦最操心也是考得最好的那名学生。
林楠出了店门,看到站在树荫下的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
范舒叫她走近,立马鞠了个躬说道:“楠姐姐,我能来你店里打工吗?”
林楠:“你没上学吗?”
按说范舒哥哥能考上大学,身为妹妹应该不会太笨也在念书才对。
范舒大方回道:“我已经辍学好几年了,我娘身体不好有我帮着她能轻松很多。”
林楠有些意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正想开口。
范舒突然眉飞眼笑:“我家出了个大学生嘞,我哥考上大学我比他还高兴。”说完笑容消失又有些发愁:“可是我哥那书呆子突然说不要去上大学了,真是把我娘和我气坏了。”
“我爹去的早,我娘拉扯我们兄妹六个很辛苦,日子确实艰难了点,但我娘却从来没想过不让我哥上大学,是我哥心里过意不去单方面不想去几千公里外的名校,怕家里有个急事指望不上他。”
“他这个人轴的很,就说麦假的时候他愣是连书都没拿起过,没日没夜的收麦干活一忙就到大半夜,他明明马上要高考却谁的劝也不听。好不容易考上理想的学校他又不去了。”
“我知道他有众多顾虑,在意我娘的身体,又怕家里没他做重活会活不下去,最重要的是他去大学的路费我们家都拿不出来。”
范舒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楠姐姐,给我个干活的机会吧,你别看我瘦,我可有力气了,我一次能扛两袋麦子呢。”
林楠:“你来巧了不是,我这边就一个服务员叫小文,忙不过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在心里骂我,正好你来帮忙减轻她的工作吧。”
出来倒垃圾的小文:?
范舒:“真的啊!谢谢你楠姐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周大伯果然没说错。”
林楠:“周大伯是?”
范舒:“咱村学校的校长,周国富啊!”
林楠突然觉得有点牙痒是怎么回事。
中午,楚立远从工地送盒饭回来,咋咋呼呼的声音响彻后厨:“你们猜我在工地看到谁了?”
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计统统看向他,要给客人上菜的娟子性子急道:“谁呀?”
正要脱口而出的楚立远,这时突然看到范舒的身影,没料到当事人的妹妹会出现在后厨,他到嘴边的话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娟子:“你到底看到谁了?你说呀。”
楚立远:“我看到咱们村考上重点的大学生在工地干活呢,就是…就是范舒的哥哥。”
范舒笑着回应:“我知道,我哥挣钱给自己攒上学的路费呢,学校免学费,生活费有补助,我们家的条件不好,就差这点路费。”
楚立远惊讶:“大学不要学费的吗?那我和娟儿得好好培养我家杏儿当个大学生,去大城市工作当白领,不用干活就坐办公室写写字!”
娟子:“你女儿才七岁,你名字叫远想的也挺远。起开,我上菜忙着呢,你一惊一乍的以为怎么了呢。”
楚立远接过盘子:“我来,你那小腿不够扑腾的。”
娟子:“楠姐,他又说我腿短!扣了他午饭的鸡腿给我吃。”
楚立远:“咱们夫妻斗嘴就不要嚯嚯楠姐了,鸡腿我自愿给你行了吧?”
娟子:“这还差不多。”
单身狗大林:“嘶”
林楠去学校接小水的时候,又买了很多绣线和绣针带去给豆子的奶奶于婶,和她说起有个客人想要她帮忙绣张人像,问她可有把握?
于婶:“这确实有些难度,我没多少把握,如果绣出来的样貌和本人不像可怎么办?”
林楠:“于婶绣的食物和本身没有差别,人物应该也是可以的。”她掌心挡住嘴巴,说秘密一般:“老爷子就是看重这一点,有把握咱就上手绣,等成品出来,你和豆子往后几年都会生活无忧的。”
这年头谁家要有张彩色照片,那条件肯定很好,老爷子周身透露的谈吐举止和穿着讲究也足以说明家里非富即贵。
于婶听了林楠的话,笑呵呵的答应下来,表示会让绣品和照片上的五官贴合,把人的神态尽量绣得惟妙惟肖。
志成学校,林楠来到这里后,小水还没有下学。
周国富仿佛算准了她到来的时间,没一会儿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出现。
林楠看他像是刚从工地干活回来似的,衣服上还有干涸的石灰。不由问道:“校长,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脏兮兮的。”
周国富指着手里的托灰板道:“哦我给学生弄操场呢,就在学校后面,开辟出来好大一块地好方便孩子们做体操。”
他说着开始皱眉:“就是这地面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容易让学生摔跤,所以我打算自己把地面弄平整,再人工打桩让土路压实后抹上后石灰。”
林楠听后着实吃惊:“你一个人做这么多?”
周国富这人,大半辈子都是为了学生而活,林楠没有亲眼所见他默默付出的所有,其实心里是没什么波澜的,身为校长尽自己所能做好份内的事情罢了。
可是此刻她真切意识到,周国富真的很伟大,平凡的人做着不平凡的事,仅凭一颗精诚之心来做学生的避风港。
周国富不甚在意:“费些时间而已,让孩子有个像样的操场跑步跑操是我想看到的。”
林楠:“需要我做什么吗?”
周国富摇摇头:“不用,我应付得了,对了,范舒那丫头你收下了?给你添麻烦了”
林楠:“没事,小舒手脚干活挺麻利的。”
周国富:“嗐,她之前找我哭,她哥要放弃上大学,我一听这心里噗噗得跳,我想这哪成啊。就出主意让她去你那儿工作有个稳定的收入,让他哥等开学离开时能放心。”
林楠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你都建操场了,那我给学生准备校服运动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