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是长平镇最美的季节,周围的山峦郁郁葱葱,开满了不知名的小白花。
邵如覃捧着一束鲜花,从山路上一路爬上去,跳过一条汩汩流动的小溪,直往森林深处走去。
拐了几个弯后,前方出现了大片的空地,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墓碑。
石砖铺装而成的路弯弯绕绕顺着墓碑延伸至深处,邵如覃顺着其中一条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前面不远处,江冉浅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细金色的光,他手里捧着一束尚且带着露水的鲜花,脚边放着一个袋子,正垂眸望着其中一座墓碑。
上面简单地镌刻着两排字:
“先父江子育,先母谢泽天之墓。”
两个名字的上面是他父母的合照。
照片中两个人靠的很近,谢泽天作势捏着江子育的脸颊,而江子育则装作痛呼的样子,看起来温馨又美好。
这是梅子濯接江冉回来以后,替他父母买的合葬墓,并亲手帮他将骨灰盒埋在了地下。
但其实,更准确来说,江冉应当称他们为养父母。
这个事情是谢泽天在他懂事后告诉他的,在江冉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江子育在树林里发现了他。
当时江冉外面只裹了一层麻布,而在麻布内侧,除了一条红线金铃外,什么都没有。
多年求子失败的夫妻俩在找寻这个弃婴的父母未果后,决定收养他,当成亲儿子一样对待。
一家人本来其乐融融,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即便时隔多年,每每来到这里江冉的心情还是会有些沉重。
邵如覃每年都会陪江冉回家扫墓,这次从鬼域回来后,恰好赶上谢泽天的忌日,两人便在长平镇多住了一日。
而自称谢泽天“好友”的梅子濯,则因为通宵搓麻将,现在还窝在自己的黑甜乡中。
邵如覃将自己亲自采摘的野花放在了墓碑前,却发现旁边早已有了一束漂亮的鲜花,从精致的包装来看,显然送花人是花了些心思的。
“又是这样?”邵如覃回过头去问道。
江冉点了点头。
从给母亲立碑开始,每一年都会有陌生人送来一束鲜花。
但是在他记忆中,母亲似乎从未有过朋友,更别说其他亲戚了。
当然,排除那个自称为“朋友”的梅老头。
起初,江冉想要知道到底是谁给母亲送的花,所以变着法在墓碑附近蹲点。
但是,对方似乎故意躲着他一样,不论他怎么蹲守,送花的人都不与他打照面。
而等他耐心耗尽离开后,再回来看时,鲜花已然出现在了墓碑前。
邵如覃困惑地看着那束鲜花:“所以到底是谁啊,这么多年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对方不想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便算了吧。”
江冉说完蹲了下来,先是用湿布轻轻擦拭了一下墓碑,随后打开身旁的袋子,将一碗碗水果点心端端正正放在了墓前。
风儿轻轻从山间空地上方掠过,将地上两个人的发丝吹起。
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黑影正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似乎犹豫了很久,但终究是没有走出来。
就在这时,墓碑前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黑影猝不及防被吓得一个激灵,下一秒钟便消失不见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江冉先生么?”
江冉犹豫了一下,乖乖答道:“我是。”
“江先生好,我是西区派出所的民警,请问你认识徐俞飞么?”
江冉心下疑惑,应道:“认识,但不太熟。”
岂止是不熟,如果两个人现在见面的话,恐怕非要打一架不可。
当然,是徐俞飞单方面挨打。
“好的,那请你尽快来西区派出所一趟,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江冉心中升腾起来:“我现在人在长平镇,可能过去要一段时间……方便问下是什么事么?”
对方似乎低声问了旁边人一句什么,随后答道:
“徐俞飞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回家,现在仍处于失联状态,他家里人报了失踪。”
对方顿了顿后,又说道:“因为昨天你们打了架,我们现在怀疑你或许在之后见过他。”
*
等到江冉和邵如覃一起赶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警察在电话里说的比较委婉,但江冉听出来了。
他现在是徐俞飞失踪案的头号嫌疑人。
所以当他走进派出所的时候,来迎接他的年轻警察明显有些警惕,见到他便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生怕他逃跑。
即便邵如覃再怎么亮天师盟工作证都没有用,年轻警察认定两个人是一伙的,愣是把他们俩分开,防止串供。
头号嫌疑人江冉被带到了审讯室,在他面前坐着的正是上次在徐俞飞等人面前维护他的老警察。
手边还照例放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杯。
老警察见江冉坐定后,慈祥地笑着递给他一杯温水:
“小伙子,又见面了啊?你叫——江冉,对吧?”
江冉轻抿了一口水,乖巧地点点头。
老警察坐下后,他旁边的年轻警察便开始在面前电脑上噼里啪啦打起了字。
“我是陈大勇,你就叫我陈警官就好。”
陈大勇熟练地开始自我介绍,这是他惯用的审讯技巧,先拉近与嫌疑人的距离,降低对方警惕性。
“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来先了解一下情况啊。”
陈大勇手里握着保温杯,笑呵呵地说道:
“你昨天晚上和那个叫季芸的小姑娘回去以后,你做什么去了?”
在警察面前当然不能撒谎,江冉将那天晚上的经历和盘托出。
包括进入鬼域后被闫泽珘追杀的细节。
好在邵如覃不在旁边,不然迷雾阵的事情瞒不住的话,她可能又会去追查尸虫事件。
结果旁边敲电脑的年轻警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陈大勇也微微一笑,和善道:“哦?年纪轻轻就能和鬼域域主过上几招,可真是厉害啊。”
随后他收敛了笑容,严肃道:
“现在不是说故事的时候,老实交代,你和季芸分开后,到底干什么去了!”
江冉欲哭无泪,自己明明说的实话啊,怎么没人信?
陈警官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崩溃。
“那个叫季芸的小姑娘我们已经问过了,你们的确误入了尸虫的老巢不假,但是她只记得你们躲过尸虫后,她就自己回家了。”
“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监控,她说的可都能对上。”
警察倒也没必要骗他,但是……回家?季芸被鬼门关拉进去以后竟然回了家?
而且在警察给他展示的监控中,季芸竟然是自己走回的家。
这也太离谱了吧?!
江冉在原地愣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在鬼域里兜了一大圈,还差点死在闫泽珘的魔爪之下,结果季芸竟然早就回了家?!
“你要是不服,就拿出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我们办案子那都是讲证据的。”
江冉缓过神来,点了点头:“有一个人确实可以证明我就在鬼域……”
“如果你说的是刚才那个和你一起来的小姑娘,她已经和我们说过了,但是鉴于你们二人之间的兄妹关系,我们需要更可信的证据。”
江冉忙摆摆手:“不不不,我说的是另一个人。”
半小时后,接到消息的梁为野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西区派出所,一方面中年人的体力真的不行,另一方面……
江冉主动联系他真的太开心了!
现在的江冉在他眼中宛如一棵摇钱树,如果能拉江冉入组,那以后委托恐怕会接到手软。
这可是一个能从鬼域域主手里逃出来的人才啊!
所以见到江冉的时候,他差点激动地抱上去,结果被警察叔叔无情分了开来。
“所以他真的在现场?”
因为鬼域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没有监控作证,陈警官看着身前这个有些秃头的胖子,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
梁为野忙不迭地疯狂点头:“绝对没错的!我对天发誓!”
陈警官还是有些不相信:“你们办案也有执法记录仪吧,拿出来给我们看下。”
梁为野心虚地看了看邵如覃,对方一脸愠怒:
“那天出门前,某些人忘了给执法记录仪充电,结果到了现场后十分钟就没电了。”
梁为野单手举过头顶作发誓状:“警察叔叔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讲半句假话,我和江冉完全是陌生人啊没必要是不!”
此时嫌疑减轻大半的江冉,已经被请到了调解室,他身边坐着梁为野和邵如覃,对面则坐着两位中年夫妇。
他们正是徐俞飞的父母。
与徐俞飞这个小霸王不同的是,这对夫妻十分有教养。
江冉刚走进来的时候,本以为他们二人会把他当做假想敌,又哭又闹逼他说出徐俞飞的下落。
结果这对夫妻不仅对警察连连道谢,还安慰江冉相信警察能够查清楚,不会冤枉好人,让他不要紧张。
这让江冉不禁偷偷感慨,徐俞飞到底是怎么被养歪的。
“但是……在江冉遇到梁为野之前,还有一段时间,那这期间该怎么解释呢?
听到年轻警察困惑的声音,徐父徐母也询问般地看向江冉,两个人熬了一整夜,此时眼眶通红,一脸疲态。
能证明他在鬼域的证人倒是好说,酒楼的店小二、卖桂花糕的阿婆……
但是之后的那段时间,恐怕只有一个鬼。
“根据江冉的描述,恐怕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就只能是……”
饶是从警多年的陈大勇,也有些心悸,他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
“只能是鬼域域主亲自来给他作证了。”
旁边的年轻警察倒吸一口凉气:
“让鬼域域主亲自来给人类作证?那、那不是开玩笑呢嘛!”
陈大勇也不可否认,其实根据他多年经验,从江冉一系列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没有撒谎,所以倒也不必真的去请鬼域域主。
现在看来,徐俞飞的失踪案恐怕与人类无关。
年轻警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在旁边轻声对陈大勇说:
“师父,你说最近西区尸虫泛滥,虽然是听说抓到了凶手,但是还有未剿灭的尸虫,徐俞飞会不会……”
陈大勇眼睛一瞪,制止年轻警察在受害人家属面前无端的猜测,但徐父徐母还是听到了。
徐父身子一晃,勉强坐稳,而徐母却彻底崩溃,软倒在了桌子上,掩面痛哭。
陈大勇忙拿出纸巾,轻声劝慰着二老,江冉见状也心下不忍,但他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
像是来自地狱的呼唤。
“雀儿,好久不见呐?”
那噩梦般的呢喃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掉,江冉脊背僵直,冷汗一点点冒了出来。
他忙望向四周,却不见鬼影,看来闫泽珘是施展了千里传音术。
那个声音趴在他耳边继续道:
“你说,如果我亲自登门否认我们二人之前见过面,追杀你只不过是偶然发现某些人在鬼域处理其他人的尸体,警察会怎么想?”
“不过呢,如果你实话告诉我红线金铃到底从哪里来的,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你说呢?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