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山岁本人为什么不跑呢？一方面是逃跑这个行为本身也会暴露实力，能从高手眼皮底下一溜烟跑掉的，无疑也会是高手。

而另一方面……

此时的山岁还在看着许靖思。

好吧……许靖思想，她其实对山岁的作为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趋利避害和贪得无厌是人的本能，只是有的人会控制有的人会粉饰，而山岁则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既然这样，那就当做是最后一堂课吧。

——许靖思是这么想的，她并没有用任何形式表达出来，但她知道山岁必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精神力层面的交流与思考所耗费的时间只有一瞬间。

在秋牙三人看来，他们与霍南仅仅是过了五招，更准确来说是被压着打了五招，而这五招的时间在普通人看来也不过是一眨眼而已。

忽然莉切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细微的东西贴着她射出的剑，将自身动静隐藏在箭矢的破风声之中倏忽掠向霍南。

紧接着砰地一声炸出一团白雾来。

那东西本身只是一颗很普通的从街上武器铺就能买到的烟雾弹，只不过里面被许靖思加了料，是威力不大但见效奇快的麻药——当然，若不是精于草药之道者是无法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的。

对于本身就是高手的霍南而言，这一颗小小的烟雾弹是否应该防备呢？

而对于秋牙三人而言，这小小一颗烟雾弹又能否被当做一个可乘之机呢？

激战当前，做出决定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

六阶武技·枭歌！

那随呼啸风鸣而至的一剑倾注了秋牙几乎全部的魔力，突破烟雾刺穿了霍南的肩膀，鲜血喷洒！

而瞬间被重伤的霍南似乎有那么一些恍惚，他出于肌肉习惯地抬手，那是他要反制的前兆。

然而他的动作和神态之中，竟似全无生死之间的紧迫感。

林文林和莉切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获胜的唯一机会，冰系魔法倾力而出试图困住霍南的动作，而箭矢如闪电直射霍南面门要害！

可霍南哪怕状态不对但强大的修为底子和战斗本能仍在，中阶魔法师的冰系魔法对他身躯所能造成的影响很有限。

而莉切那一箭射中是射中了，但是仅仅是没入了大半个箭头，还不足以成为致命一击。

头部本是要害中的要害，是神经与感官集中的地方，哪怕是在日常生活里，对于障碍物的反应也要比其他身体部位要快上许多。

大概也正因如此，这一箭刺-激之下霍南再度燃起了可怕的战意，但他依然无视了贯穿了肩膀的鸣剑，眼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锁定了秋牙，刚拳之上魔力沸腾！

此时一直旁观的山岁突然从许靖思身侧掠出，她快到几乎只能看见残影，手中刀若流光扫过霍南手腕，带出了一线血色。

轰隆！

霍南那充满破坏欲的一拳打歪了，在秋牙的侧后方轰出了夸张的大片沟壑。

在他回力之前，山岁从他身后再出一刀，准确地切入了他的颈动脉处。

但山岁并未满足于就此拔刀等待对方失血而死，她凝聚力量再度猛地一推！

“咔啦”，刀尖切断了霍南的颈骨。

战士就此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壮硕的身躯颓然坍塌。

秋牙等人立刻拉开距离——虽然霍南结局已定，但很多高手哪怕是在垂死挣扎时都能爆发出可怕的破坏力，断不能掉以轻心。

可离得最近的山岁却并未后退，秋牙他们所警惕的事也确实并未发生。

霍南，这个应当曾经历过无数生死战斗的高阶战士，就这样乖乖死去了。

佣兵们轻呼出一口气，可庆幸的同时，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而此时的山岁正俯视着霍南的尸体，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她虽然是从背后给予致命一击的，但霍南倒下时翻了个面，此时从她的角度能够非常清晰地看清霍南的死相。

虽然血流了一地，可尸体面上的神色，竟几乎可以称得上安详。

山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那张安详的脸上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黑洞，正牵引着自己的灵魂。

山岁转过头，隔空朝仍站在原地的许靖思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

山岁回想起许靖思在这一路上教给自己的“课程”。

第一天解决那家黑店时，许靖思所示范的是如何简单粗暴地让别人的精神世界陷入痛苦和崩溃；

在暗娼馆时，是如何放大别人心中那些富有攻击性的负面欲望，从而引导他们自相残杀；

第二天的两堂课，则是如何提高己方人员的专注度和敏锐度，以及如何不让别人发现地左右别人的选择；

第一天所学的那两样攻击性比较高，但其实最让山岁感兴趣，甚至于产生了心潮澎湃之感的，是“左右选择”的那个能力。

从每个人的人生，乃至于世界历史的走向之中，都存在着无数个岔路口。

岔路口中的每一条路都是行路者“有可能会作出”的选项，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曾被影响过，只会觉得那就是自己一念之间所作出的抉择，故而也几乎不可能反抗。

而对于施加影响的人来说，掌握了岔路口的选择权，几乎可以说就是掌控了能够悄无声息左右命运走向的能力。

——是的，这才是山岁最想要得到的力量！

而刚才的那一战中，许靖思刚一“起手”时，山岁还以为她是要故技重施地去“左右抉择”。

但是这种能力无疑是存在局限性的，因为要“选择路口”的前提是必须存在那样一个路口。

比如说当一个正常人在路上看见了一袋钱币，他有可能会将其据为己有，有可能会将其交给官兵，也有可能怕惹麻烦而对其视而不见——这都是他本身就有可能作出的选择。

但是他不可能会将钱币当饼干那样吃掉。

所以哪怕是许靖思，也无法让他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把钱币当饼干那样吃掉，然后还对自身异常无知无觉地认为自己是出于自身意志地把钱币吃掉的。

那么，这样的能力在这场战斗中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无论许靖思如何左右敌我双方的选择，实力境界上的巨大差距都是客观存在的，许靖思也不可能用这种方法让霍南退让。

——因为霍南既已出现在山岁面前，就必然已经彻底舍弃了退让这个选项。

故而山岁一开始是抱着“看你还能有什么新奇操作”这样的心态看许靖思插手战场的。

而许靖思也确实给她展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没有路，许靖思就直接给霍南挖开了那条通往死亡的路。

在许靖思的原世界中，曾有一位学者提出过“死亡本能”的理论。

在许靖思的理解中，死亡本能大致概括就是一种实施破坏，回归混沌的冲动，它向外表现为侵犯，向内表现为自毁。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死亡本能更多地表现为向外的杀意与毁灭欲望。

而向内的那一部分在大多数时候是被求生本能所压制的，许多人一生都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然而它又是确实存在的，它就如同阴影中的一颗茧，看起来微不足道，可当茧丝破开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其中的“毒蛾”已然展开了翅膀。

许靖思便是催长了霍南心中的那颗茧，让他仿佛是在不经意间，放弃了所有能使他胜利或生存的选项。

霍南是什么人呢？历经战斗无数生死无数的杀手，在波萦地界的某一部分人一提起或听到他的名字就要咬牙切齿，想干掉他的人不知其数，甚至也包括了他好几个曾经的雇主，当然结果那几个前雇主都死了。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和求生欲念支撑，根本不可能活着站到这里来。

然而他依旧没有敌过许靖思精神力的侵染。

在古兰德大陆的催眠魔法体系中，想要利用他人的某种感情就必须对这种感情足够了解，这个道理放在精神系异能者身上同样适用。

不，如果是放在许靖思身上的话，还要更进一步。

她心中那只毒蛾已经庞大到仿佛翼可遮天，毒蛾虽然在被压制在沉眠，可光是它投下的阴影也足以将霍南这样的人溺毙其中！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山岁一直都在“注视”着许靖思的一举一动，于是她便也理所应当地“看”见了那片阴影。

其实许靖思此番手段与之前在城镇中利用杀手教训山岁时所用，后边又对山岁说“你总有一天能用”的那一招似乎有些许微妙的相似之处。

但“黑暗猝不及防冒头给了你一拳”和“凝视黑暗”区别甚大。

从“凝视黑暗”的那一刻起，那片极致危险又散发着莫名吸引力的漆黑，就仿佛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她的精神之中。

当山岁将视线从霍南的尸体上收回，转到许靖思身上的时候，后者已经将“毒蛾”重新深深埋藏进精神之底，不再透露一丝端倪，但庞大如深渊的精神力仍是半外放状态。

这种状态下的许靖思在山岁的感知之中显得如刀锋般锋锐而又夺目。

两人无声对峙。

山岁知道许靖思是故意的，许靖思早已看透了她的某些特质，知道她也是会被死亡本能影响的人。

或者说，就像许靖思说过冷酷剖析他人内心的山岁“确实适合用这种招数”一样，本身将精神力运用得出神入化的许靖思，自然也同样拥有一双看透灵魂的利眼。

许靖思这么做一方面是在给贪得无厌之人上一层保险。

——与其担忧对方在滥用这种力量后陷入混乱，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让对方意识到，这是一个何其幽黑的领域，这是一把何其危险的双刃剑。

而另一方面也是威吓。

许靖思用精神力对山岁说：“你最好让我安安稳稳地，作为普通疗愈师活完剩下的时间。”

“否则，你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章提到的死亡本能理论源自现实中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论，基于角色塑造需要有些许调整，可以理解为这是角色对理论的二次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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