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前前后后可是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还写了一份很详细的个人履历。”高振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烟，递给王家春一根，自己唇上也叼一根。

王家春接过烟来，却只放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捏在手里并不去吸，问：“被问讯的时候，你很紧张吧？”

“那当然。”高振麟停住脚，以手挡风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才说，“但我心底不慌，毕竟还有杨姑娘和晓光给我做护身符，而且杨姑娘还能证明我在北平时帮助过他们，这个很重要。”

俩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走进了一个镇子。而此时王家春手里还夹着那根完好的烟。

高振麟拿出怀表看了眼，说：“到午饭时间了，吃了再走。”

他们找了间铺子进去，要了两碗泡馍。在等泡馍上桌的时候，高振麟再次点燃一根烟抽起来，这次却没有递烟给王家春。

“你不抽烟是为了省钱？”他问。

王家春把手里那根有些皱巴的烟放到桌子上，笑道：“是。能喝酒就成了，毕竟不像你单身一人，我早已经是拖儿带女有家眷的人了。”

“你就靠每月那点钱，养家糊口也是紧巴巴的。”高振麟很是理解似的说，“你也得想办法挣外快。”

“我倒是一直想挣可又没时间，还有那些事情我也不敢做。”

高振麟闻言，挑了下眉：“哪些事情？”

“卖情报。”

高振麟嘬了一口烟，“哦”了一声：“你看老曹和思明，每月都贪我们的活动经费，真正苦的还是你和我这样的人。”

王家春摇头不语，看着店小二把泡馍端上来，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就又放下筷子：“这味道不行。”

“不行也得吃啊，这镇上只怕没有第二间了，我们还要走远路呢。”高振麟说着，埋头吃了起来。

叹口气，王家春重新拿起筷子逼着自己吃下了大半碗，然后把碗一推，说：“坐在这里也挺舒服的。”

“哎，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呢。”高振麟也放下筷子，“到了我们的检查站，就打电话给站里，让他们来接我们。”

“老曹不会同意的。”

“那我找薛吉来接。”

王家春“嗯”了一声，又说：“我们在外面找关系帮忙的事情最好别让老曹和思明知道，否则他们会一问再问，烦人。”

“你对思明也有意见？”

王家春点头：“碍于面子，我不说而已。”

突然想起了什么，高振麟定定看着王家春：“你是不是一直怀疑我通共？还监视过我？”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要再纠结了。”王家春换了个姿势，侧对着高振麟，背靠墙壁，一只脚踏在旁边的凳子上，“我就只是有段时间怀疑过你，和思明不一样。”

“哪段时间？”

“就是抓白郎中的那段时间。”

“那你肯定还跟踪过我？”

“是，当时是怀疑你和白郎中暗中有联系。”

“你们后来找到白郎中的住所，就是跟踪我发现的？”

王家春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不，我跟踪你并没有发现白郎中的线索。”

高振麟睨了王家春一眼：“这件事都过去了，你就没必要说谎了。”

王家春面色微讪，却没再说话，只坐在那里转头看着灶间忙碌的老板。

高振麟心底的杀意又起。

他很确定，就是王家春害了白庚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绝不能让自己的同志白白牺牲，这笔帐一定要和王家春清算。

主意打定，他不再纠结，面上又恢复了此前的表情，与王家春闲谈了会儿别的，才又起身上路。

午饭后，陈茂鹏开始约谈名单上的人。每场谈话都很深入仔细，一个下午谈了5个人，并没有发现异常。然后陈茂鹏便在办公室啃了一个馍当晚饭，一边嚼一边回想着下午的谈话，吃完之后走出社会部，找到福子，一起去到一棵树下。

“福子，最近有和高亚麒联系吗？”陈茂鹏问。

“没有。”

见福子回答得很利索，陈茂鹏继续问：“你在高家那么多年，想想有没有在延安遇到过曾经在高家见过的人？”

福子想了想，说：“没有。”

否认之后，似乎想起什么，福子又说：“似乎有一个人，好像在高家见过。因为离得太远，不好确认，我也没往心里去。”

陈茂鹏又问：“那这个人，你在重庆见过吗？”

“没见过。就有一次在掌柜家远远看见过。”

“那天有别人和他在一起吗？”

“好象有，但没看清是谁。”

这等于什么也没说，陈茂鹏摆手示意福子离开，却又叮嘱道：“如果再见到那个人，马上向我汇报。”

回到办公室，陈茂鹏让雷义继续约其他人来讯问。雷义把要约谈的人分配好时间，出去逐个通知后又回到了社会部。

陈茂鹏见雷义回来，晚间第一个约谈的人还没到，就和雷义聊起了怀疑的目标。

“这个人虽说是重庆安排蛰伏的，但我想他未必便是从重庆过来的。”陈茂鹏捻着手里的笔，若有所思。

“有很大可能是这样的，军统人数众多，安排一个人随访问团来延安都有可能。”

陈茂鹏点点头，看着名单，在4个人名字下面分别划了一道线：

“我和福子也谈过，他说见过一个隐约有些面熟的人，如果是这个人的话，那说明他很受信任也很活跃。”

雷义也蹙眉想了想，道：“中央的安全工作没问题，我觉得这个人很可能就在像您这样的位置上。”

陈茂鹏点了点头，拿着笔又在3个划线的人名后面各打了一个勾，然后说：

“照这样分析，我们的目标范围在缩小。”

雷义起身去看名单，顺手拿起笔正要划线，就听见有人在和陈茂鹏的秘书说话，他知道约谈的人到了，就走出陈茂鹏的办公室。

这天晚间一共来了7个人，挨个谈完，已是深夜时分，可目标人物还是没出现。于是，陈茂鹏又把雷义叫进来问：“你看了这名单有想法？”

雷义点头，拿起笔在“郭玉斋”三个字前面划了个圈：“我看过他的档案，无论是他来延安的路线，还是他随同一起来的人，都让他看起来很可疑。”

陈茂鹏一看，那个“郭玉斋”名字下面既有划线，后面又有勾，于是认同道：“他应该是重点，等下我详细说。”

说完又指着名单上的石汀说：“此人也有不清楚的地方。”

雷义拿起桌子上的卷宗，翻到石汀那一页看了看：

“这上面说石汀是随他父亲一起来延安的，父子两个都是上海的律师，石汀留在延安后很快受到领导的赏识。据我了解，军统去上海的也有不少，陈恭澍、王天木等因在平津站不受重用，都移师上海，不排队石汀是在上海期间成为军统就地发展人员的可能性。”

陈茂鹏“嗯”了一声，继续说回郭玉斋：“那个郭玉斋是从成都来的，成都到重庆很方便，我们不能忽视这一点。”

雷义又把卷宗翻到郭玉斋那一页，浏览了一下，道：“他的历史倒很简单，但是又似乎过于简单了，看不到其他情况。”

“我下午和他谈过了，他补充了一些个人情况，不过有两个地方让我很怀疑，一是他在学校里面很高调，另外一点，据他说发展了两个党员，但之后就没有下文了。”陈茂鹏拿起名单看了看，说，“之前说的6个重点人物里面，今天谈了4个，除了郭玉斋和石汀，还有屈敦瑛和佟天年，另外两个明天再安排。我们先把对这四个人的工作做了，一是监视他们，二是需要二次约谈。有个时间点很重要，也是我们的重要线索，就是电台被取走的时候，他们都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证明人。”

雷义听完陈茂鹏的分析，站起身说：“那我现在就去布置工作。麻雀飞过也会留下影子的，我就不信抓不住他。”

“工作细致些，一定会有成效。振麟也拿着这个名单回去了，他会从外边辅助暗查。”

***

太阳下山后，高振麟和王家春步行到了另一个镇子，俩人决定留宿一夜。于是找了间客栈住下，草草吃了晚饭，又跟客栈老板要了热水打算烫脚。

“明天上午就可以进入咱们的地界了。”高振麟表情轻松地说，“就是不知道检查站有没有电话。”

王家春道：“过年的时候我来过，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有一部电话但是信号不好。”

“有就好，我打电话让薛吉来接我们。我们就慢慢走，边走边等他。”

正说着，老板带着伙计端了热水进来，放下盆子带上门就离开了。

高振麟一边脱鞋一边说：“今儿咱们够紧张的，一口气走了这么远。”

王家春脱了袜子，正把脚放进盆子里：“我是真害怕□□赶来抓咱们回去。”

高振麟点头：“我还好，就一个人。你就不同了，如果被抓回去，你的妻儿怎么办？”

“咱们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王家春停了一会儿，才说。

高振麟两只脚泡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脑子里却在天人交战：要不要今晚就动手把王家春干掉？可是干掉他容易，尸体怎么办？何况站里问起来他是怎么死的，自己又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