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九霄,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哽咽道:“陛下高兴吗?”
他目光淡淡地,像深山之中的轻缓而动的流水一样,声无波澜,语气清淡,好似没有悲喜一样,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道:“叔高兴吗?”
我泪落如珠,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过身,要进那亭子里,却被两个侍从拦着,道:“王爷,不能入内,太腌臜,污了您的眼!”
我挥手道:“此乃天降祥瑞!有什么腌臜的!”
乳娘抱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出来,吓得我连忙后退,她笑了一声,道:“王爷不看看小皇子吗?”
啊!
这孩子,也未免太丑了些!
红红皱皱的,像个毛猴子。
抱在怀里,好轻啊,大约只有五斤,红红软软的小手像是刚从花苞里绽放的嫩芽,一双小眼睛还没有长开,隐隐地就和九霄小的时候那双凤眼儿一样,眸子浅淡,好似雪一样,瞳孔和他父皇一样,也是雪色的。
小鼻子,小嘴巴,小脸盘儿,简直和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孩子长大了,必定像他父皇一样,英俊无双!
他眯着小眼儿,像不高兴一样,眼角噙着泪,“哇”一声,大哭起来,他一哭,惹得我和身边的人都笑了。
肖月山喜道:“这孩子和陛下生得真像!
御林军阵外,康、誉二王及三侯诸臣亦翘首而望,我抱着孩子,对众笑道:“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如今,陛下和皇子都在本王手里,”转过头对九霄道:“你管好你的狗,别让他们出来乱咬人,否则不要怪本王不客气!”
此一言,又引得众臣恼恨,但见我抱着孩子,皆都不敢言。
九霄道:“众爱卿暂且请去,不可造次,伤了朕的性命,也害了朕之子。”
须臾,听“哇”了一声哭响儿,我看了看怀里人,小人儿两眼闭着,好似睡着了一样,并没有哭啊。肖月山也惊讶。
亭子里,一个穿着绿衣的嬷嬷走出来,喜道:“启禀王爷,还有一位皇子!”
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众臣也惊喜万分,九霄稍稍愣了一下,我看着他笑道:“陛下喜得二子,可是洪福齐天啊!”
他未言语,严廷、镇国侯等,诸大臣又哭得稀里哗啦,喜极而泣。
乳娘掀开布幔,又抱着一个出来,两个竟是一模一样!
我左手边一个,右手边一个,眼一恍,竟分不出哪个是先出来的,哪个是后出来的!
乳娘笑道:“裹王爷红锦衣的是先出来的,裹陛下白锦衣的是后出来的。”
我笑道:“好!”
真是让人越看越欢喜,一颗心都飞了起来,这大梁江山百年基业的后继之人,当是怀里这两个小东西,只看哪个更有本事,能定夺天下。
一时间,万千感慨,纵然是粉身碎骨,也值了,欲到亭中看莺儿,乳娘拦住道:“王爷,妇人生产,污秽不洁,您不能进去。”
我将两个孩子放在九霄怀里,推开乳娘,笑道:“贵妃娘娘刚诞下二子,此乃天之鸿运,福瑞祥云,怎么能说污秽不洁?”
随即拉开幔布便要入。
一个嬷嬷满手是血走出来,惊慌跪地,道:“启禀王爷,贵妃娘娘大出血!”
我神魂摇荡,愣道:“什么?”
那嬷嬷一脸惊吓,双手沾满鲜红的血,慌张道:“保小保大只能选其一。”
我怔道:“为什么不提前来禀?”
嬷嬷看向乳娘,乳娘低头道:“老奴擅自做主,请王爷赐死。”
怪不得她那样惊恐,怪不得她哭着不让我走,原来早有预感吗?
我害了她!
我害死了她!
她才不过十八岁!风华正茂,青春正好,怎么能就此死了?
她还有两个孩子!
两皇子怎么能一出生就死了母亲吗?
啊!
我头疼欲裂,恨不能一剑砍死我自己,掀开布幔,只见那人儿躺在血泊里,嘴角干裂发紫,衣衫上都是血渍,两只眼睛像死人般呆滞不动,吃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只对着那口型:战哥哥。
我心如刀割,弯腰俯身将人抱在怀里,柔声道:“莺儿,不要怕。”
她虚弱地笑了笑,眼角流下一滴泪,塌陷的肚子就像是一个干瘪泄气的球一样,像是连着她的精气神和命都掏空了一般。
我抱着她出来,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哨,红鬃烈马飞奔而来,上了马,回头对那坐在马背上挥着双斧的悍将道:“殿盛!本王先行回宫,你带着陛下随后至。”
殿盛领令道:“是!”
我又对康、誉二王,及诸臣道:“本王念过往之情,今日不杀你们,放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是跟随本王活命,还是做个冤死的鬼!”
诸臣皆纷纷不平,又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我向怀里人,道:“没事的,莺儿乖,闭上眼。”
她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乖巧地闭上眼睛,虚弱地躺在我怀里。
马儿四蹄如飞,直奔皇宫,天雀街上,又遇暗箭袭击,我俯身护着怀里人,看向那道路两旁站立在屋脊之上的弓箭手。
骁勇精悍,皆穿着雪纱衣,领口上刺绣着一弯月亮,月亮周边是大大小小的星辰。
月渊啊!
这是你布下的第二阵杀局吗?
将我堵杀在天雀截,使我回不了皇宫吗?
密密麻麻的月家死士像不怕死一样缠上来,身后的御林军挥着手中的钢戟,奋力抵挡,为我掩护。
入宫门之时,一阵琴音响儿,神秘的曲调从未听闻,隐隐地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须臾,琴声转急,铮铮之声,铺天盖地,好似万把利箭向我射来。
黑压压的弓弩手随着那琴声将手中的箭射出,箭矢如雨!
抬眸间,又见那抹红衣如血,发如玄墨,刀削的鬓角边玉面洁光,明明不再年轻,却生得好似芙蓉晓花,两眉如黛,双凤眼里卧一汪潋滟的秋水波光,星眼里闪着点点笑意,指尖拨弄着弦上急音,身边两个婢女,豆蔻年华,貌若天仙,打着羽扇,一盏清茶在琴边潺潺抖动。
天边一阵雷鸣响,电光闪动,阴沉沉的乌云,大雨倾盆。
我低头看着怀里人,雨水冲刷着她的小脸,苍白无色,呼吸微弱,连着平日里浓浓的黑色长眉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黯然无色。
她要死了吗?
我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无休止地挥着手中的剑,用衣袍裹着怀里的人,从马上跳跃下来,朝宫门口的四方坛上杀去!
那人悠闲地坐在坛前的望春亭内,见我拼死杀来,不急不缓地从琴盒下抽出一把软玉金剑,端起白玉瓷盏,将里面的晶莹的液水倒在剑上,一边洗涤,一边笑道:“二个杀局,都杀不死你,墨战,你真是令天都妒恨啊!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死,天下人,怎么能安心而眠啊!”
我挥剑道:“月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电闪雷鸣之下,映照出他倾城之姿,这人自小生得绝美艳丽,而今更是风姿过人。
红衣云锦缎,足间青云靴,乌云丝上一枚金镶扣,挽着一个高马尾,垂过腰际,发梢随风飘曳,生出一股阴柔之美,额间朱砂一点红,唇鲜红如血,执剑浅笑,道:“非是本太保要置你于死地,而是天下人要杀你!”
我冷笑道:“这样说,你还是替天行道的好人?”
他手腕轻抬,示意四周暗藏的弓弩手退下,于亭下,临风而立,红衣翻飞,眉目流转仿若碧水清池上荡漾的绿波,剑指着我怀里人,轻声浅笑道:“你知道你今日的举动,将来会被世人怎么说吗?”
我心急如焚,不知道他绕来绕去,到底想干什么?
他既然令弓弩手退下,又未提剑来杀,我也不想与他纠缠,道:“月渊,你今日放我一马,我来日报你大恩。”
他手中剑挥开,眉间的朱砂也随之而动,语气带疑,道:“你在求我?”
莺儿的身体越来越凉,血越流越多,生命正在悄悄地消逝,清浅的呼吸,几乎快没有了。
我的泪混在雨水里,止不住地往下落,望着他,道:“是,求你放过我。”
他墨绿色的瞳孔骤然缩起,继而,哈哈大笑,隐隐中一股癫狂之态,看得我头皮发麻,心下懊悔,这人自小反复无常,我怎么会想着求他?手紧紧地握着剑,正欲开杀,只听他笑道:“好!”
我愕然抬头,只见他眼里浮过一丝狡诡,单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侧目而视,道:“你跪下,我就放过你,让你救你的小情人。”
我单膝落地,道:“求你放过我。”
他哈哈大笑,看向我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九霄及众人已到,一双双眼睛,震惊地看着我。
尤其九霄,那双凤眸里的惊诧,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也使我无地自容。
天地君亲,除此之外,我膝盖之下,从未跪过他人,然而,此刻,莺儿命在旦夕,救她之命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那人一袭红衣,立于亭下,转瞬食言,提起银光冷剑,剑尖指着我,正色道:“今日本太保替天行道,杀你这叛臣!”命四周弓弩手道:“围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