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傅再也看不下去，拽开那阴狠怨毒的人，两眼落泪，痛苦不堪，道：

“静儿，

梨儿之死，卿儿比谁都痛苦。

自梨儿死后，卿儿再未穿过花衣，一身素服，一生为她戴孝。

家中摆着她的牌位。

便是莺儿大婚，我夫妻二人也白衣素服。

这些年，卿儿日夜梦魇呓，醒来满面泪，几欲痛伤而殒。

在徽州，她无法面对江伯父与二位兄长和你，随我至抚州，何来逍遥人间？”

他说罢，取了腰间的紫玉九节萧，将萧的一端打开，望着戴着凤钗的人，道：“梨儿之命，我夫妻一生愧对于你。”

我心头隐隐觉得不好，连忙箭步向前，欲去阻拦，还是晚了一步。

白傅执萧下利刃面下，一挥过去，鲜血如注，喷溅而出。

一条臂膀断裂，猩红血淋淋，坠落在地板之上，面不改色，神色凄楚，看向江静，道：“今我断一臂还你，愿你莫要再怨恨她，也不要再谋害我的孩子。”

“夫君！”

黎卿凄厉惨叫！

她看着断了一肢臂膀、血淋淋的丈夫，缓缓地扭过头，看着最熟悉的陌路之人，五指青筋爆出，抓住江静的手，按住她手里的金簪直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我惊魂魄散，飞一般奔过去，却还是晚了！

她的眼里，尽是血泪，放声大哭，道：“江静！你江家给我的命，我还给你！但，你不能辱我父！我爹没有做错！世有奸佞不平，当挺身而出，死而不惧，他之心，如日月昭昭，不可欺也！只恨我不能随他一起赴死，徒留人间苟且偷生！”

金簪全没入心口，黎卿口中鲜血直流，心口血涌如泉，人直挺挺地栽下去！

“卿儿！”

白傅一声尖叫，拖着断臂，扑过来，抱住即将栽倒的妻子在怀里，泪落如雨，哀哭痛叫！

我连声大叫道：“快请容枫！”

话音落，容枫已到了殿内，见此情景，脸色大变，急忙走向前，俯身去探，面色凝重，须臾，朝我摇头示意。

我眼前一黑，两腿发软，踉跄后退一步，背抵着墙，双股打颤。

江静两眼呆滞，怔然不能动，低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白傅沾满血的手抚摸着爱妻的面庞，泪落如雨，温柔一笑，眼底好像藏着万年的柔情一样，迷恋深邃如海，低语道：“卿儿。”

黎卿抬起手臂，覆在那摸着自己脸的宽大手上，身体抽、动着，鲜血从口中呜咽而出，流着泪，哽咽道：“多谢夫君一路相随，今妻去，君勿要挂念，当别娶淑女，聊慰余生，妻为鬼，亦当祝词衷贺。”

白傅血泪滚落，泣不能言。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泣道：“王爷。”

我单膝落地，俯身在前，落泪，道：“夫人。”

她泪滚滚，泣道：“莺儿劳烦王爷照看，她心性耿直，转过弯来，今生二子，也请王爷爱护，我死也铭记你的恩德。

昔日，我父曾道：天下忠贞之表率当属冀州墨泰诚，铁骨如山，丹心磊落，其子皎如明月，承接其志，是天下之福。

我儿爱你，我一点也不惊讶，她非贪恋你之色美，而是仰慕你铁骨丹心，与家父如出一辙。”

言罢，泪如雨下，看着外边乌云密布的天空，两眼发直，肩膀颤抖着，大叫一声道：“父亲！儿随你来！”

两眼睁圆，瞳孔如炬，燃尽最后一点火光，一动不动，直直地望着那乌云密布的天空，手无力垂落下来，再没有动。

白傅轻轻地抚过爱人的眼帘，合上她的双眸，温柔地笑道：“吾妻慢走。”

我抓着他的手臂，道：“不可！”

他扭过头，越过我的肩膀，看向门外，惊讶道：“莺儿。”

我心下一惊，回转过头，望向门外，门外空无一人，转身回头之际，却听见利刃落于腹中声音。

穿着白衣的人，双手颤抖着，抱着怀里的人，嘴角鲜血直流，低下头，吻了吻怀里人被雨水冲刷而过的光洁额头，道：“夫随你来。”

我再也站立不住，倒在地，看着那白衣尽染血，相拥而殒。

大雨还在下着，如漂如注。

殿外的积水已漫过青石台阶，在门槛外漂泊着，好似翻涌的波浪一样。

我站起身，挥退左右，将房门关上，坐在金色琉璃彩凤玉案前，将双股剑放在案上，看着那怔然失神的妇人，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满意吗？”

她怔怔地回过头，愣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凄厉大笑，凤目如炬，冷冷地盯着我，道：“是！这就是我要的，甚至比我预料的还要好！我很满意！”

我怒极反笑，道：“你真是疯了。”

她艳红的唇角微微勾了勾，看着我，冷笑不语。

我道：“你知道我和九霄从颍川回来，将路过抚州，所以，故意使人哄着莺儿在河边起舞吗？”

她在案前坐下来，拿着琉璃案上的紫檀小玉茶壶，娴雅而优美地倒了一盏茶，浅浅地啄了一口，看着我，一直笑。

那笑很奇怪，好似眉眼里，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风流倾泻而出，与她平日里的端正雅风大相径庭，好像一瞬间，揭开无数的面皮，换了一个人。

“天真无邪的少女，最是仰慕天下至伟的英雄，而你当之无愧，恰豆蔻青春，遇见世上最俊美仪绝之人，必定一见倾心。”

我握着手里剑，将青色的剑鞘去掉，执剑而立，看着凛凛银剑上映照出一头白发的人。

一双悲苦的眼眸里布满酸涩的泪水，脸庞湿透，目含着苦忧，哑声道：“你给康、誉二王下懿旨，借二王娘舅之兵，从南宁、东海发兵，挥师入京阙来杀我？”

她笑道：“是。”

那涂抹着红色指甲细长的手指，在剑上来回滑动着，指尖描摹着剑中映照出来的人影的眉眼，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嘴角上鲜艳的红唇随着她勾起的嘴角而向两边翘起，圆润而饱满，就像是一株茱萸，又像是一束烈火，露出一排森森洁白的牙齿，笑道：“可惜，被你拦了下来。康王说你不会真的谋反，说我鬼迷心窍，誉王举棋不定，不敢动手，身边必定有你的人在其中斡旋，使他裹足不前。”

我将剑放下，端起精致玲珑小巧的金紫檀茶壶，为她添一杯新茶，道：“你就这么恨我？”

她饮着茶，轻轻道：“嗯。”

声音平淡无波，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字，听不出喜怒哀乐，也听不出情绪波动，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安静地在山间流淌着。

我看着她道：“我并不会在宫中停留很久，你不必如此费心杀我，等谭更和月渊一死，我会离开。”

她摇了摇头，目光悠悠，云淡风轻，凤眸里飘过一丝漠然，道：“你不会，如果不是莺儿在洞房花烛之夜逼你留下，表露爱你之心，你宁愿与她共侍一夫，也想留在霄儿身边。”

一句话，好似一把利剑，穿破我那不堪的心，也撕破我遮遮掩掩欲盖的羞布，使我低下头，道：“所以容不下我吗？”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隔着低低的朱玉案几，抬手抚在我脸上，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眼里风情尽出。

我好似被雷击中一样，魂惊魂抖，颤抖着往后退，避开她的手指，惊惧地望着她。

她放下茶盏，笑着走过来，抱着我瑟瑟发抖的身躯，唇在我耳边轻声道：“战儿，我喜欢你。”

一言，犹如万把利箭穿我身，惊得我满身打激灵，挣扎着从她怀里爬出去，蜷缩至一角。

她笑了，眉目流转，华光溢彩，一种从未有过的妩媚妖娆，仿佛一朵含苞多年的花蕾，在某一个温暖的春日里舒展开来，每一瓣花叶都散发着春的气息。

我头疼欲裂，脑子像是装着无数的火药一样，轰然炸开。

她疯了！

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从地上起身，身体像被万把薄刃凌迟一样，痛不能言，羞耻难当，在屋里来回地蹿着，就像身上贴满了烧红滚烫的烙铁片一样，捂着两只耳朵，恨不能此刻一头撞死面前的石柱上，怒吼道：“你不要说了！”

她咯咯咯地笑，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两腮边带着桃花一样的晕红，眉如漆黑的墨一样晕染开，浓彩重笔，粉墨登场的戏子一样，开腔声带媚，眼如丝，舞动着细腰向我缠来！

我真的快疯了，转过身，背对着她，颤声道：“等我杀了谭更与月渊，立即走，绝不在这宫中，求求你，不要这样！”

身后传来婆娑的声音，凤袍的一角飘落在我的眼前。

我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像石头浸在湖水里一样，往下沉。

忆起往事，那是九霄十五岁后，日夜召裴然入宫，两人在养心殿内，彻夜不出。

我守在殿门外，一守便是一夜，到宫外，守在相府外，一守也是一夜，待裴然出来时，逼问他，他愤懑拂袖而去，我噙着泪，焦灼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窜着。

那夜又是如此，我守至子夜，见那灯下花窗幔布之上，两个人影交胫相拥，恨得全身血液凝固，将欲出宫之时，听到一阵水声，扭头望，一人在月光之下，光着脚丫，坐在荷花池边，一边饮酒，一边戏水。

她见我满面泪痕，关切地问道：“他叔为什么哭？”

我哭道：“没什么。”

她笑着拉着我坐下，将酒递过来，道：“如果难过，就喝醉，醉了就不难过了。”

我抱着酒壶，仰头大饮一阵。

那一夜，她喝醉了，说了很多话，说起她在徽州爱的那个小伙，青梅竹马，叫白傅，又说起她的心上人，哪儿都好，是个温柔如水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位大宝宝给的营养液，因为名字不显示，但真的很感谢，感谢38424899宝宝的营养液，谢谢两位宝宝的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