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铿锵院。
房间里,钟一山很清楚自己所领悟到的不过是鱼玄经的皮毛,这种以特殊形式记载的内功心法,远比那些文字流传下来的密宗典籍更为珍稀,也更强大震撼。
可即便只凭借这些皮毛,他的内力仍提升到五成,速度惊人。
运气,收息。
钟一山缓慢睁开眼睛,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位楚国的谋士。
楚瑞王派人来找钟宏,应该是想朝朱裴麒递话。
而以楚瑞王的野心跟这些年的蛰伏,他怕是要坐不住了。
这件事看似与他无关却,与朱裴麒有莫大关系,如果让楚瑞王得势,朱裴麒则会多一个强大助力。
在朱裴麒的问题上,钟一山的原则十分简单,对我有利没利我不管,对你没利我就干。
只是这皇城里与楚国有关,而她又能说上话的人,有谁呢……
一品堂,石室。
温去病不得不佩服伍庸,以他们这般相熟的关系,这厮居然还能做到说翻脸就翻脸。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一身医术就是治病救人用的,本世子现在让你救个人你咋还火了呢。”温去病顶着那张动一动,天地都为之失色的俊逸容颜,感慨不已。
“你敢说你不知道这方子是谁的手笔?”伍庸重重扔了药杵,一双眼瞪如铜铃。
温去病端着身子凑过去,朝刚刚被自己摆在桌上的方子瞅了又瞅,“不知道。”
伍庸狠狠吸了一口气,墙倒不服就服你!
堂堂世子说谎,说的脸皮都不带红一下!
“你应该知道我跟邪医游傅的关系,如果我救楚王游傅必知我没死,介时他掘地三尺也会找到这里。”伍庸重新拿起药杵,“你觉得如果让游傅找到我,他会怎样?”
“可能会把你这两只胳膊也给剁了,做成人彘。”
温去病都不明白,同为杏林翘楚见着面莫说手下留情,打起来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
伍庸一副你知道就把药方收回去的表情,重新拿起药杵。
“有我在,他找不到你。”温去病从未细究伍庸跟游傅的恩怨,只知道是因为一个女人,“你若不救楚王,待楚瑞王得逞后登基称帝,势必会成为朱裴麒最强大的助力,到时候我们想对付朱裴麒几乎不可能。”
伍庸手里药杵停下来,抬起头,“你就不能换个别的借口?”
“借口不在旧,好使就行。”温去病知道伍庸答应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不会让伍庸冒险,可楚王所中之毒也只有伍庸能解,听说自己那位三皇姐在楚皇宫里快急疯了,酒都少喝好几坛。
温去病离开前告诉伍庸,他想保的人未必都能保得住,但游傅显然没有朱裴麒的本事。
伍庸知道,温去病没保住的那个人,指的是穆挽风……
一晃碧澜园的事已经过去好些日,钟知夏自那之后再未出过镇北侯府,美其名曰是为太学院的入学考试作准备,钟一山不以为然。
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没点数吗!
要说这皇城里的闺秀们,钟知夏真正交下的也就是范涟漪。
在被兵部尚书范鄞从食岛馆接回来之后,范涟漪被禁足两日,刚刚解禁她便急着跑来镇北侯府探望自己的好姐妹。
这会儿流芳阁内,范涟漪正替钟知夏报不平,“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说你是狐媚子,我呸!她们才是狐媚子!她们才见着男人就朝怀里钻!再说了,穆惊鸿的怀她们想钻还钻不进去呢!”
钟知夏就只看着范涟漪不说话,她这些日闭门不出就是不想听到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免得影响自己备考的心情。
现在,她差不多都知道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眼见范涟漪唾沫横飞,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钟知夏端了杯茶水送过去,“你来找我有别的事吗?”
“啊?”范涟漪愣了愣,“别提了,我之前找鱼市的人……”
想到在鱼市不好的经历,范涟漪将后半句话生生噎回肚子里,自己已经够倒霉就不要告诉钟知夏,徒惹她担心。
思及此处,范涟漪话峰一转,“我听说这次参加武院入学考试的考生里,有尚武侯府的顿星云!”
钟知夏一脸生无可恋,“然后呢?”
“镇北侯府跟尚武侯府不是一直都有仇嘛!介时顿星云要是在台上碰到钟一山,定能打到他爬都爬不起来!”事情还没发生,范涟漪就已经开始幸灾乐祸。
钟知夏承认两府有隔阂,但绝对上升不到仇恨,不过是两位老侯爷曾打赌,谁家的子嗣更优秀一些谁在四大镇国侯的排位中就靠前一些。
结果就是,镇北侯府排在了尚武侯府前面。
而今两位老侯爷皆已过世,这件事已经鲜少有人拿出来提。
“谈不上仇,生疏些罢了。”钟知夏搪塞抿唇,抬眸看向范涟漪,“而且我更希望是你打败他。”
范涟漪听罢,精神为之抖擞,“要是碰上,我肯定替你出气!”
钟知夏都不知道范涟漪无端冒出来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当初被人一招踩在脚底的滋味儿,她是全给忘了。
有个记吃不记打的猪队友,自己不另寻良策又能怎么办呢。
钟知夏以温书为由,并没有让范涟漪久留,待其离开,她便直接将禾画唤进来,暗自吩咐丫鬟办了件事……
且说见过那位楚国门客之后,钟一山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即便不想见,老死都不想往来,钟一山还是约了那人。
醉仙楼,三楼雅间。
温去病推门进来时,钟一山已经叫好菜,等候多时。
与温去病请他时不同,钟一山只叫了两碟小菜,一屉水晶虾饺。
“二公子久等了。”温去病一袭白衣而入,笑容灿烂,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这就是钟一山最看不惯的地方,长的好看也不能成为你自甘堕落的理由!
钟一山没开口,温去病已然坐到对面,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难得二公子相邀,本世子荣幸之至。”
钟一山垂眸抚额,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温去病的想法则完全不同,自己这副长相的确可以成为钟一山自惭形秽的理由。
气氛一时尴尬,钟一山酝酿之后抬起头,无比认真且严肃的将自己看到楚瑞王门客,出现在大周皇城这件事告诉给温去病。
且十分精辟的解释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听懂了吗?”一番推理论证之后,钟一山颇有些期待的看向温去病。
温去病吃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钟一山不打算解释。
温去病点头,“关于这件事,本世子想……”
“别想,这不是你的强项。”钟一山并不是故意贬低温去病,是她前世真觉得以温去病的智商,根本想不出如此高深的来龙去脉。
温去病忽然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觉得在钟一山眼里自己像个白痴?
这种误会到底是怎么形成了?
“楚瑞王在楚国的势力也就一般,像他那种货色即便有朱裴麒帮他,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内成为楚国新君,除非天命。”温去病还是有自己的想法。
钟一山就知道,温去病根本无法理解这件事背后所衍生的各种不可预料,“问题在于楚国像楚瑞王这样有野心的臣子并不少,楚王能在诸多包藏祸心的臣子中守住皇位,那才叫天命吧。”
温去病还想再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时,被钟一山阻止,“如果温世子想自己三皇姐在楚国坐稳皇贵妃之位,便将此事告知。”
温去病领会其意,他这是不想再跟自己多说一句废话,“没想到二公子会如此看中本世子,本世子感激不尽。”
钟一山后脑滴汗,你他娘是从哪方面得出这个结论了?
某人不解释,起身欲走。
“二公子别走啊,坐下来聊聊嘛……”
‘轰……’
温去病话音未落,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暴响!
钟一山下意识转回身,雲纹式的棂花窗已然被温去病打开,寒风灌入。
大街上,一匹受惊的枣红色汗血宝马前蹄高举,贯彻长鸣的嘶叫声震痛耳膜!
在它身边,一深蓝色长袍男子正勒紧缰绳,单臂环住绳索朝后猛拽,另一只手则紧抓住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
汗血宝马好似受到极大惊吓,愤怒长嘶,暴躁扬蹄想要挣脱缰绳,男子被它拽的几欲跌倒!
情势紧迫,周围人皆躲到角落。
就在钟一山想要跳下去的时候,男子突然凌空跃起坐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单手将婴孩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死死拽住缰绳。
在钟一山这个方向,可以清楚看到男子掌心已经被勒出一道血痕。
倏地!
钟一山直接从窗口凌空飞跃,白色身影仿若光闪,掠过男子时将婴孩接在怀里。
待钟一山落地,蓝袍男子与惊马周旋数息终将汗血宝马训服,周围一片狼藉,过程之惊险无法言喻。
马的主人接连道歉,婴孩也被刚刚缓过神儿来的母亲抱走,钟一山转身离开时却被男子唤住。
“刚才多谢。”男子丰神俊逸,气宇轩昂,明亮如星的眼睛闪闪发光,自其身上散出的气质清华万千,让人本能心生好感。
“举手之劳。”钟一山见男子施礼,拱手回道。
“在下顿星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尚武侯顿孟泽次子,亦是尚武侯府这一辈的佼佼者。
钟一山知道镇北侯府与尚武侯府当年旧事,所以在听到男子自报家门之后犹豫了。
顿星云恍然,歉意一笑,“在下唐突。”
“你手还在流血。”钟一山递过去一条锦帕,之后转身离开。
顿星云看着手里锦帕,抬头又看向已经走远的那抹雪色背影,会心抿唇后步入人群。
醉仙楼,雅间。
温去病以手拖腮,杵着窗棂,“你说钟一山为何不告诉顿星云他是谁呢?”
“若随便告诉外人自己的名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毕运站在旁边,猜测道。
温去病无语,慢动作扭着看向毕运。
毕运了然,“属下记得了,他不好色爱财……”
皇宫,白衣殿
潘泉贵颁旨离开后,穆如玉竟然没有摔东西,而是面无表情回了内室,秋盈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床榻上,穆如玉仿若雕塑般双手捧着圣旨,美眸紧盯手中黄卷。
渐渐的,那张娇艳容颜开始狰狞,那双莹白柔荑开始用力,圣旨被她攥的褶皱变形。
秋盈知自家小姐心里不痛快,可损毁圣旨是大罪过,“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穆如玉突兀厉吼,幽蛰狠眸几欲喷出火焰,吓的秋盈扑通跪在地上。
视线重新回到手中黄卷,穆如玉突然就笑了,眼中清波急涌,笑的花枝乱颤,“娘娘?本宫费尽心机走到今日,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期盼已久的权力,她想驾驭的男人?
没有,她一样也没得到。
她以为她足够聪明,可现在,她分明变成了小丑,变成整个大周皇城最滑稽可笑的人!
“小姐若不想,为何要答应太子殿下?您已经坚持这么久了,倘若再坚持一下……”
秋盈抬起头,话音未落便被穆如玉冷笑截断,“穆挽风才死多久,嗯?”
穆挽风?
秋盈愣住。
“本宫怕啊!怕若万一不答应,下场会跟那个女人一样凄惨……”穆如玉没有说比穆挽风更凄惨,是因为在她看来,穆挽风的死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凄惨的事。
秋盈跪在地上的身子瑟瑟发抖,“太子殿下不会对小姐那样绝情……”
“如果呢?”穆如玉重新打开手中黄卷,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狠狠穿插着她的心脏,来来回回,永无息止。
秋盈不知道该怎样应答,‘如果’一旦发生,则是万劫不复。
圣旨上,侧妃两个字异常醒目,穆如玉沾着泪水的眸子渐渐冰冷,“侧妃便侧妃,罢了,本宫倒要看看,谁能有本事越过本宫这道关,成为太子妃。”
她连穆挽风都能斗下去,这大周可还能再出一个穆挽风!
严冬岁末,天气渐寒。
钟一山上次去幽市的时候,刻意买了一件黑貂对襟的坎肩送给甄太后。
自一品堂成为皇商,每月汇到钟一山在永商钱庄银号里的钱财,数目可观,所以现在的钟一山已经算是富有的人了。
与甄太后闲聊一阵,钟一山自延禧宫出来没多久,便在御花园遇上了朱裴麒。
这是意外。
以往出入皇宫,钟一山总会刻意避开有可能与朱裴麒相遇的时辰,按道理,这个时间段朱裴麒应该在御书房。
“臣钟一山叩见太子殿下。”钟一山面罩覆颜,施礼道。
朱裴麒默声凝视眼前男子,深邃黑眸溢出星点光芒,隐隐的,透着疑惑。
好像自上次延禧宫之后,钟一山的名字,时不时就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明明是一个已经被世人遗忘的丑陋废物,却突然鲜活起来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包括他自己。
朱裴麒承认,他的确对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有些在意。
原因很简单,钟一山已经重新走进甄太后的视野,而他想要得到甄太后的支持。
“天冷,怎穿得如此单薄?”朱裴麒并没有打算敷衍离开,止步站在钟一山面前。
天冷,又如何敌得过人心。
钟一山重重俯下身子,没说话。
旁侧,潘泉贵正要提醒却被朱裴麒止住,“三日后,太学院入学考试本太子会去,希望你不会叫本太子失望。”
“臣定不会叫太子殿下失望。”钟一山的回答意义何等深远,奈何现在的朱裴麒并不能领会。
直至朱裴麒擦肩而过,钟一山方才缓慢起身,面罩之下薄唇紧抿,清眸直视前方,十三具肠穿肚烂的尸体重现眼前……
朱裴麒朝前走了一段,忽的转身,刚刚钟一山站立的地方已经踪影全无。
“太子殿下?”潘泉贵注意到朱裴麒异常,轻声唤道。
“没什么,去给太后请安。”
朱裴麒举步前行,那股莫名升起的情愫在心底渐渐平静,他捕捉不到那细微的感情变化意味着什么,只道是好奇。
离开皇宫,钟一山转去幽市,在屈靳那儿了解到一些关于棉麻巷邵氏的情况。
邵氏早些年死了相公,有个嗜赌如命的儿子,且欠了赌|-坊一大笔债,原本生活十分窘困,眼见着就要过不下去了。
不想前段时间,她那个嗜赌如命的儿子,竟然重新出现在赌|-坊,还被奉为上宾。
对于这些钟一山并不奇怪,陈凝秀想收买邵氏自然要拿银子。
只不过从邵氏暴富的情况判断,陈凝秀让她做的必然不是小事。
除此之外,屈靳告诉钟一山,邵氏这段时间曾私底下见过镇北侯府柴房的冯瘸子,两次。
从邵氏跟冯瘸子的年纪来看,钟一山或多或少已经猜到陈凝秀的伎俩,只是不确定她能无耻什么程度。
不管是陈凝秀还是邵氏一流,钟一山其实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如果连这些小人物的算计,他还要费尽心思去防的话,前世真是白活了一世。
离开一品堂之前,钟一山请求屈靳帮着办了三件事,然后带着伍庸开的最后一副药方回了府邸。
自上次求过颜回之后,钟一山每每离开幽市,都会绕到天地商盟那条街。
所以这会儿,温去病是目送钟一山离开的背影。
“你说他为何非要绕到这条街才离开?”绛紫色长袍,碧镏金的玉冠,回纹式棂花窗内,温去病一身懒散靠在椅背上,狐疑看向毕运。
毕运摇头,“不知道。”
以后但凡是有关钟一山的问题,他都不知道。
温去病呶呶嘴,视线回落到窗棂外面的大街上,“他这是想跟天地商盟的盟主来场偶遇呢,毕竟这大周皇城,也就只有一个颜回。”
毕运默默低头,心里觉得钟一山当不致如此。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自从温去病眼皮子底下走过去。
“又是他?”温去病斜着身子,朝顿星云离开的方向望几眼,“顿星云经常来幽市?”
“他师傅在幽市。”毕运应道。
温去病猛然回头,“他师傅不是他爹吗?”
“顿星云偷偷拜了自由铁铺的夏伯为师。”毕运据实道。
温去病惊讶不已,“这么重要的事你们居然没人告诉本世子?”
毕运一脸茫然,这是很重要的事?
温去病懒理毕运直接叫来颜慈,也就是那日将钟一山带上来的老者。
“本世子要见夏伯!”
武院报考的名单温去病见过,八十位考生里至少有五位考生,会让钟一山觉得吃力,而这五个人里最厉害的就是顿星云。
原本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徇私,这会儿私情都找上门了,他不徇对不起顿星云呐……
镇北侯府,新津院。
鉴于钟勉对钟一山态度的转变,老夫人越发不满意自己的大儿子。
可这毕竟是镇北侯府,有些事她做不得主。
“老夫人,侯爷来了。”桂嬷嬷见皱纱窗外有人影闪过,立时凑过来低声提醒。
老夫人闻声搁下茶杯,抬起松垮的眼皮,便见钟勉一身公袍肩头披铠走进来,腰间扎着翡翠玉狮带。
“母亲找我有急事?”听到府上管家派人传信后,钟勉连衣服都没换直接从校场赶回府里,神色颇为担忧。
老夫人示意钟勉落座,之后瞄了眼桂嬷嬷。
“侯爷日理万机,老夫人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断不会叫侯爷回来……”
钟勉视线越过桂嬷嬷,“母亲?”
“咳,也不是什么重要事,算是家里事。”老夫人端着架子,“前两日我听你二弟说长明就快回来了,想起来他这一走差不多大半年,我也真是想的紧。”
钟勉点头,“回来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若按规矩长明回来便要去兵部报到,许也就在兵部任个小职,我与你二弟商量过,我们都希望长明回来能跟着你,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在你身边他能学到真本事,你觉得如何?”
老夫人握着扶椅的手渐渐收紧,佯装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看过去。
钟勉沉默。
“这主要也是我的意思,你二弟倒是怕给你添麻烦拦着不让我说。”老夫人怕大儿子多想,便将钟宏摘出去,“你要觉得为难,这事儿咱们再商量……”
“儿子还有事,这件事再说吧。”钟勉的确为难,按规矩自己侄儿回来就该到兵部报到,在兵部任职,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借口,硬把他调到自己军营里。
眼见钟勉起身,老夫人不干了!
“真有那么为难?你一个堂堂侯爷连这点事都作不了主?可怜我那长明在外面受了大半年的苦,回到兵部还不知道会分到哪个穷乡僻壤里继续受苦……咳咳咳……”老夫人突然捂住胸口,狂咳不止。
桂嬷嬷当即过去抚背,“老夫人莫急,您这身子可动不得肝火着不得急,侯爷也没说不想办法……”
钟勉见老夫人一直咳嗽,剑眉微皱,“母亲别着急,儿子会想办法。”
“可是……”没得准信儿老夫人总是不放心,正想再敦促几句,却是桂嬷嬷暗暗拽了下她的衣角。
钟勉嘱咐桂嬷嬷好生照料老夫人之后,赶回军营。
屋子里,老夫人有些不悦看向桂嬷嬷,“为什么不让我开口?他明显就是在敷衍!”
“老夫人莫怪,奴婢是觉得您逼的太紧,会让侯爷心生反感,若一时惹的侯爷不痛快,这事儿就再难开口了,眼下侯爷说过会想办法,以侯爷那份孝心应该不是敷衍。”
桂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小看着三位公子长大,对他们的脾气秉性并不比老夫人了解的少。
反倒是老夫人自小宠爱二子,对另两个儿子还不如桂嬷嬷看的通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新津院里还有一个淑儿,消息当晚便入了钟一山的耳。
案桌台前,钟一山静默无声盯着衣冠镜里的那张脸,倾国倾城,风华无双。
满室华光在那抹容颜的映衬下黯然失色,唯独镜中那张脸,惊艳绝绝。
这才是鹿牙的本来面目,可怜他却背负耻辱过了半生!
“公子?”见钟一山神色转凉,黔尘不禁轻唤。
“老夫人想把钟长明送到军营,无非是希望他将来能代替父亲继承镇北侯的爵位。”钟一山起身离开案桌台,“她想太多了。”
“就是,侯爷的爵位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二房,府上还有您和大公子呢!”黔尘愤愤不平。
钟一山行至床榻,淡漠转身坐下来,“兄长未必稀罕,但属于长房的荣耀,我却不能容它落到别人手里。”
黔尘听的一知半解,就只知道这事儿自家公子不点头,二房甭想占便宜。
距离太学院考试仅剩两日,钟一山决定即刻起不再离开铿锵院,且吩咐黔尘不许任何人进来,天王老子都不行!
黔尘离开后,钟一山怀揣无比尊崇的心态拿出鱼玄经,双膝盘坐,展开画卷。
受泼墨山水中所蕴含的气息感染,钟一山缓慢闭上眼睛。
冥冥中,无数轻快跳跃的线条,自画卷腾起冲入丹田。
丹田之气下沉,暖意蔓延至肺腑,难以形容的清爽遍布周身。
文府考试钟一山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武院。
那张武院的报考名单他研究过,有五人可以称之为强敌,若遇到其中四人,他拼一拼应该可以胜出,唯独一人他没有绝对把握。
这个人便是那日在幽市遇到的顿星云。
至少以他现在的能力,若真在对擂中遇到顿星云,胜负很难说,所以他需要闭关一天一夜,尽量提升内力,方有绝对胜算。
太学院入学考试在即,属于钟一山的时代就要来临……
皇宫,含光殿。
之前在皇宫里无名无分的穆如玉,终于有了自己新的身份,随之而来的,便是新身份给她带来的规矩跟责任。
此刻一身华贵的穆如玉正候在含光殿外,诚然有秋盈相陪,她还是有些紧张。
在此之前,她从未拜见过这位大周皇后,因为没有资格,亦从未得到过这位皇后的召见,所有关于顾慎华的事,她都是从穆挽风那里听说的。
殿门开启,穿着浅色宫装的流珠谦谨而至,“皇后娘娘请穆侧妃进去呢。”
穆如玉暗自狠吁口气,之后挺娇躯走向殿门,每迈一步都带着无比虔诚的恭敬,因为她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皇宫站住脚,除了朱裴麒的态度,这位大周皇后的态度也占着很重的比例。
步入殿门,一股淡雅的素心兰的味道扑面而至。
秋盈懂事候在殿门处,穆如玉则盈盈浅步行至殿中,“如玉给皇后娘娘请安。”
“侧妃怎么还唤皇后娘娘?”流珠与穆如玉擦肩而过时,好意提醒了一句。
穆如玉恍然时面色娇红,身子越发俯下去,“如玉给母后请安。”
白如雅瓷的肌肤,窈窕有致的身段,长眉如柳,凤眼似月,一身正红色绣着凤凰图纹的华丽宫袍,衬得座上之人雍容华贵,高不可攀。
顾慎华,大周皇后,外姓颍川王嫡女,亦是当朝太子的生母。
“起来吧。”檀木精雕的座椅上铺着一整片紫貂绒,顾慎华端坐其间,飞云髻上五凤金钗镏光溢彩,一双凤眼媚意天成。
穆如玉恭敬起身之后,却未等到赐座的恩宠。
“麒儿没来?”顾慎华朱唇微掀,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不可侵犯的尊威。
“回母后,臣妾知太子殿下政务繁忙,便未与殿下相约,先行过来给母后请安。”穆如玉恭敬站在厅前,每句话都说的小心翼翼。
顾慎华失声浅笑,瞧了眼伺候在旁边的流珠,“倒是本宫这个做母后的不知体恤,每日抓着他过来请安。”
“皇后娘娘正是体恤太子殿下,才会每日都叫殿下抛开那些烦心事儿过来坐坐呢。”流珠心思灵巧,在含光殿侍奉七年从未犯过大错,深得顾慎华信任。
穆如玉不是傻子,这种对话听着就是在挤兑她。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之前从未与皇后见过面,亦谈不上得罪,这会儿又顺着他们娘俩的意思,乖乖做了太子侧妃,顾慎华有什么看不上自己的!
她不知道但流珠明白,当初太子殿下处处宠着穆挽风,皇后娘娘表面不说心里却寒心,自己养的儿子白白让穆挽风抢了去。
因为这,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直到穆挽风惨死白衣殿,自家主子心结才算打开。
这会儿看到穆如玉,难免又勾起那份心结,加上外面传太子殿下对这位侧妃也是极好,主子自然不待见。
“流珠说的极是,母后才是真的心疼太子殿下。”穆如玉心里不愤,脸上却十分谦卑恭谨。
顾慎华瞄了眼穆如玉,语气平淡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知道就好,没什么事跪安吧。”
穆如玉俯身施礼,退出含光殿时隐隐听到里面传出声音。
“一个侧妃而已,明日起免她过来请安,没有本宫召见,别叫她到含光殿来碍眼……”
回白衣殿的这一路,穆如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只觉得双脚好似踩着云,每走一步身子都摇晃着几欲跌倒。
原来在皇后眼里,她只不过是个碍眼的东西!
今非昔比,如果穆挽风还活着,皇宫里哪个敢小瞧她!
穆如玉陡然止步,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
“娘娘?”身侧,秋盈忧心开口。
穆如玉沉静片刻,复又抬腿。
就算没有穆挽风,没有穆家世代累积的战功,她一样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这皇宫里活的风生水起,她穆如玉走到今日,靠的也不全都是运气……
时间仿佛指间细沙,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太学院入学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卯时刚过,延禧宫里便亮了灯火。
甄太后兴奋的像个孩子,如果不是孙嬷嬷几番劝阻,她甚至想重披昔日里最喜欢的银甲战袍替孙儿助威。
“老奴明白太后的心情,可那不合适。”孙嬷嬷端着一套深红色的华贵宫装走过来,“这套衣服是郡主出嫁时,您特意让司绣房赶出来的,可惜……老奴觉着您今日应该穿它。”
看着托盘里叠放整齐的宫装,甄太后伸出手,眼底一瞬间氤氲出雾气,“哀家当初,是不是不该跟珞儿置气……”
“太后,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孙嬷嬷并不想甄太后睹物伤情,只是不想主子再错过一次。
甄太后收敛心绪,“对,高兴的日子!”
一番梳洗打扮,甄太后便催着孙嬷嬷把凤撵叫过来,她要第一个到太学院。
她要让自己孙儿走进太学院时,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同在皇宫,白衣殿的穆如玉也在忙碌。
昨夜缠绵她当真尽了心力,这会儿只是把狐裘披在朱裴麒身上的动作,已然让她有些站不稳,身子趔趄倒进朱裴麒怀里。
“累着了?”朱裴麒扶稳穆如玉,温声道。
“没有……”穆如玉无比羞涩抿唇,重新站稳。
“那就好,今日太学院入学考试,你陪本太子一起去。”朱裴麒音落之际,穆如玉不可置信抬头,惊喜过望。
往届朱裴麒只带穆挽风,而今自己不过是侧妃,按规矩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之前的事,朝廷里官职罢出了很多空缺,你与本太子去时,也跟着多留意这一届的学子,本太子想提拔几个重用。”朱裴麒轻描淡写,却令穆如玉受宠若惊。
要知道,当初穆挽风之所以在朝中有那么高的威望,就是因为朝中许多位年轻有为的才俊,是她亲手从太学院破格提拔上来的。
这些臣子感念穆挽风恩德,处处拥戴维护。
当然,也因为此,这些人才在之前的血洗中尸骨无存。
而让穆如玉受宠若惊的是,朱裴麒竟然给了她这样的信任……
太学院入学考试一直被称为,是整个大周的盛事,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学子对自己前程的向往,更在于朝堂上各方势力会借此招揽才俊,巩固势力。
所以这一日百官歇朝,二品以上的官员却会比平日起的更早,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在观考台上找到最合适的位置,以便于看到每个考生的表现。
卯时已过,镇北侯府厅内,老夫人正拉着钟知夏,将自己早在相国寺求来的护身符亲手给她戴上,激动时还抹了两把老泪。
“祖母放心,知夏一定能拿到文府考试第一名,给镇北侯府争光!”钟知夏十分乖巧替老夫人擦了眼泪,信誓旦旦道。
旁侧,陈凝秀也跟着开口,“娘你放心,知夏的文采皇城里哪个比得了,这文府第一除了你孙女,谁也拿不去!”
钟宏虽没说话,但从眼神里也能看出来,对自己女儿是寄予厚望。
于是乎,当钟一山从后宅拱门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厅里哭哭笑笑好不热闹。
“老夫人偏心,只给二小姐求了护身符。”黔尘瞅过去,低声埋怨。
钟一山不以为然,“她偏心也不是一两日了,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终于等到这一日,钟一山满心所想都是接下来的入学考试,不管是谁也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今日,他要一战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