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向前走时,忽见对面围了一小撮人,皆为新生。
钟一山素来不喜看热闹,正想离开却被婴狐硬拉过去,“什么事儿什么事儿!是不是有谁倒霉了?”
面对婴狐这种虽然我倒霉,但要是看到比我更倒霉的人,我就会好受一点的扭曲心理,钟一山不予置评。
人群中间,范涟漪被同组两位组员踹到地上,其中一位组员的脚正死死踩在范涟漪腿踝位置,狠狠用力,“现在还想发号施令,你当自己还是尚书府的掌上明珠呢?也不撒泼尿照照你现在这副蠢德行!你自己说,你有什么资格当组长!”
说话的是定都侯麾下龙魂营里刘恺校尉的儿子,刘昊宁。
单论功夫,刘昊宁还是弱,否则也不用靠着旁边组员帮忙,才把范涟漪给撂倒。
“当初是你们选的我!”范涟漪被打的灰头土脸,嘴角渗出血迹,整个人被迫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眼中狠戾却半点不减。
刘昊宁‘呸’了一声,“那是因为当初你有一个当兵部尚书的爹,你现在有什么?死爹没人要的落魄货,本大爷不把你撵出这个组,那是我仁慈!”
“王八蛋!我杀了你……”范涟漪红了眼,猛一挣扎惹的刘昊宁冷不妨朝后趔趄。
刘昊宁立时急了,提剑狠劈。
其实钟一山没想插手,范涟漪之前那副嚣张劲儿,跟此刻刘昊宁比也不遑多让,但不可否认的是,范涟漪有股子义气在里面。
反倒是刘昊宁当众戳人软肋,多不仗义呢。
钟一山刹那之间瞬移,手起剑落。
“呃……”刘昊宁弃剑,单手狠狠攥住手腕,抬头时睚眦狰狞,“钟一山你干什么!”
“对不住,手滑了。”钟一山无辜又无害的眼睛,把刘昊宁气的直跳脚。
就在刘昊宁再欲开口时,从地上爬起来的范涟漪突然出招,狠劈钟一山。
如此神转折看呆众人,钟一山倏然闪身避开,自婴狐手里飞出来的石子,几乎同时击中范涟漪手腕。
“范涟漪你是不是傻?”婴狐凑到钟一山身边,顶着那张肿|猖的脸,特别义愤填膺。
“钟一山!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种境地!我不会放过你!”范涟漪撕心裂肺一样嚎叫,字字句句如椎心泣血。
面对范涟漪指责,钟一山只是摇头。
这孩子长的太歪,除非回炉重造,否则根本没法儿正三观。
钟一山承认他动过范鄞,但范鄞之死与他无关。
“真傻了。”婴狐拉着钟一山走出人群,“管他们狗咬狗,我们就后脑勺儿!”
钟一山深以为然。
然而范涟漪却突然追过来挡在面前,“钟一山,总有一日我会打败你!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谢罪!”
“谢谢,请你让开。”婴狐直接伸手把范涟漪拨到一边儿,拉着钟一山扬长而去。
武院钟声起,众人终作鸟兽散。
今日朝徽的教习内容很简单。
二十人,五组,车轮战。
简单说,由钟一山为组长的第一组,选一人上擂台,余下四组抽签决定谁先对战,输者下台,赢者继续,十六对四的原则。
婴狐举手有疑问,既然抽签,一组为什么没有选择?
朝徽的回答是,周生总教习正在绿沉小筑闲的长毛,婴狐要是不想参加可以去过陪他。
婴狐觉得自己还是留下来,这样活着的机会应该比较大。
对战开始,钟一山派出婴狐,上台迎战段定。
段定武功不弱,差不多与婴狐在台上周旋几十个回合方才落败。
紧接着是段定组内三位组员,依次落败。
看出婴狐已至极限,钟一山这才叫下婴狐,改由侯玦上场。
然而跟婴狐不同,钟一山没有让侯玦以一敌四再下来,而是加上顿星云跟他,三人轮流。
婴狐在钟一山下擂之后把他叫到旁边,“你几个意思,累傻小子呢?”
“鸿春剑谱的精髓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加上你所修习的清心经,并不能短时间内恢复内力,所以相信我,让你中途停下来的后果,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钟一山言简意赅道。
对于钟一山的解释,婴狐无比震惊的瞪大眼睛,“你这么了解我……该不是对我动心了吧?”
“不,动心什么的不适合我,我这个人一般比较喜欢动手。”
于是在侯玦把重酒败下擂台之后,台下钟一山也成功用拳头,让婴狐知道了他对他是怎样一种动心。
此刻站在擂台上的是范涟漪,而此时该上擂台的人轮到了钟一山。
实力上的差距显而易见。
不想钟一山正欲走上去,却被顿星云拦住,“这场我去。”
钟一山微怔,却见顿星云浅淡抿唇,未作解释。
只是一个眼神,钟一山已经读懂顿星云的心思,难免感激。
念范涟漪丧父之痛,他不想让范涟漪在擂台上难堪,可以那丫头的脾气,若跟自己对上必然死拼,场面应该会很乱。
最后无端让别人看热闹,自己还落得个冷心冷肺、丑男欺恶女的话柄。
擂台上,范涟漪果然不服,“应该钟一山上来!”
“请。”顿星云拱手之时,朝徽敲响擂鼓。
三十来个回合之后,范涟漪败。
钟一山知道,以顿星云的本事,十招之内想要赢范涟漪,简直轻而易举。
这就是他最欣赏顿星云的地方,心存善念。
接下来的一场,则是钟一山跟刘昊宁。
刘昊宁不服,点名要跟婴狐一战。
婴狐已乐哭,小爷就算三而竭也能打的你满地找牙好吗!
“你说了不算。”钟一山抬手拱拳,淡漠开口。
刘昊宁视线回落到钟一山身上,“事先可得说好,本少爷若打到你求饶,你可别去镇北侯那里哭鼻子!”
“不会。”钟一山原本想让刘昊宁三招,不过他现在反悔了,“学院之事无关朝堂,这是院训。”
刘昊宁其实一直不服钟一山,他觉得钟一山能得武院头筹,靠的是脸和身份,大家都让着这病痨鬼!
这会儿有机会证明这一点他自然愿意,尤其刚才钟一山还偷袭过他。
擂台上,钟一山决意不让刘昊宁,但也不会先出手。
于是在刘昊宁跃出一步,长剑直刺咽喉的时候,钟一山方才动作……
钟一山出剑的动作异常缓慢,腰侧木制剑鞘却似承受不住般微微颤抖。
擂台上,剑锋带动气流急涌,剑尖就要刺中咽喉。
擂台下,顿星云与侯玦相视一眼,站在二人背后的婴狐,眸色也跟着亮了一亮。
倏然,钟一山突兀执剑上挑!
‘砰……’
木剑猛烈撞击,发出刺耳摩擦,众人愣神之际两柄木剑皆脱手,齐齐飞射而出。
“啊……”
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柄木剑正插在尉思金脚下,贴着锦缎长靴入地三寸!
尉思金是城门都将尉迟辟之子,也就是刚刚帮着刘昊宁把范涟漪踢在地上的那一个。
眼见两柄木剑从天而降,差点儿没断了尉家香火,尉思金吓的‘嗷嗷’大叫,活像杀猪一样。
台上,刘昊宁扭回头,瞪大眼睛怒目低吼,“你故意的!”
“请。”钟一山抬手拱拳,平静开口。
刘昊宁好似受到极大屈辱,跺步猛冲向钟一山,重拳直击过去。
鉴于拳脚上的功夫杀伤力小,所以一直都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
刘昊宁自信徒手对战钟一山他有优势,下手狠辣决绝,不留半点余力!
然而,钟一山只用两根手指,便将刘昊宁重拳截住,且在瞬间以指化掌朝下狠掰,擂台上传来‘咔嚓’一声。
众人唏嘘!
“呃……”
刘昊宁吃痛,却因为极怒而没有立时收手,抬腿狠踢向钟一山腰腹。
所以说有些人,作死都不会有人拦着,明知道实力上的差距根本无法逾越,偏偏不懂得见好就收。
眼瞧着刘昊宁踢腿过来,钟一山闪身之际,左脚刚好踩中刘昊宁脚踝,“别动。”
‘咔嚓……’
声音是从刘昊宁脚踝处传过来的。
对此,钟一山特别无语,“不是告诉你别动了。”
钟一山是想教训刘昊宁,但他没想下重手。
刘昊宁被人从擂台上抬下去的时候,眼睛死死瞪着钟一山,钟一山则应了婴狐那句话,管你瞪不瞪,我就后脑勺儿。
车轮战结束,以钟一山为组长的第一组,以绝对优势赢得这场比试。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这场试练是为了让每一位新生,都能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但也有聪明人看得出来,朝教习真正想要试练的,只有第一组。
有些事不用脑子都可以想出来,这一届武院新生中,以钟一山为首的第一组,他朝必定威震四方……
练武场上,钟一山正想走时却被范涟漪拦住,“你越是这么做,就代表你越心虚。”
钟一山不想说话,但也没有绕开。
“你以为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就会倒下?不!总有一日,我会让所有欺负过我的人,付出代价!”范涟漪眼眶赤红,眼泪分明在眼圈里滚动,她却拼着命没让它们掉下来。
与之前嚣张跋扈不同,现在的范涟漪骨子里有一股倔强劲儿。
钟一山终于相信,只有经历过挫折和磨难,才会让人慢慢长大。
如她前世,曾死一样的痛过……
范涟漪并没有纠缠太久,此刻婴狐来到钟一山身边,视线望向那抹离开的背影,“刚才干嘛要替她出头?”
“瞧她可怜。”除了可怜,钟一山觉得范涟漪并不是无药可救。
“我也可怜!”婴狐把脸凑过来,“你也帮我出一出头好不好?”
“不好。”
钟一山也不傻,没有实力支撑的前提下,任何义气都是愚蠢,他自信能把刘昊宁打到横着下擂台,也自信能被周生良打到横着入棺材。
“喂,你这话听的本公子很想哭啊!”婴狐不理解,自己在钟一山心里还不如范涟漪?
下一瞬,钟一山突然停下来,转向婴狐。
“干什么?”
“等你哭。”
直至婴狐暴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钟一山方才启步,离开太学院。
此刻车厢里,早已有人看了半天热闹。
温去病对婴狐没有好印象,一个天地商盟查了两个月,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的人,让他觉得危险。
莫名的,他总觉得婴狐早晚要坏他大事。
对于温去病不请自入的行为,钟一山表示已经习惯。
但习惯不代表就要纵容。
“想不想知道范鄞是怎么死的?”就在钟一山伸手想要拉他衣领的时候,温去病直奔主题。
果然,钟一山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依温去病所言,范鄞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而非上吊。
车厢里,钟一山默不作声,目光炯炯看向温去病,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
时间定格,车厢里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然后呢?”钟一山终于忍不住问一句。
“没有然后了啊。”温去病摇头。
钟一山笑了,笑容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他
当然知道范鄞不是上吊而死。
他想知道的是谁把范鄞给掐死的!
幸而在钟一山动手之前,温去病说了句很有意义的话,“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见范鄞的尸体!”
这句话成功替他挡过一劫。
“范鄞昨日已经入土,你怎么带我去见他。”钟一山诧异看向温去病,眼睛里充满疑惑。
且先不论温去病有什么办法,钟一山奇怪的是,温去病为何会对这件事如此重视。
“本世子让毕运偷梁换柱,所以昨日被埋的那个不是范鄞……”温去病刻意环顾左右,凑到钟一山身边,“躺在本世子府里的那个才是。”
钟一山听罢之后,重新审视温去病,目光深深浅浅,“楚王把手伸到周国了?”
温去病想了想,点头道,“楚王怀疑范鄞之死有内幕,叫本世子暗中查探,所以我就把范鄞的尸体给偷出来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钟一山并不惊讶楚王能派细作到大周,他惊讶的是楚王为何会选中温去病,脑抽了还是怎样!
“想清楚了,本世子虽然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但我不会让楚王知道你知道这个秘密。”温去病信誓旦旦。
钟一山都不知道该夸温去病点儿什么,“何时带我去见范鄞的尸体?”
“今晚。”温去病低声道。
钟一山没有拒绝,即便他其实对范鄞之死并没有太上心,但事有异常必为妖,如果有可能,他想知道朱裴麒为何一定要杀范鄞……
夜,星稀月朗,苍穹如墨。
月光朦胧仿佛轻纱般透过窗棂,洒向地面凌乱的华裳。
青色绣帐内,挥汗如雨的鸳鸯,交劲缠绵,锦榻不堪重负吱呦作响。
穆如玉的秀发如海藻般铺在锦枕上,好似荡起细碎的波纹,直至朱裴麒一声低重的喘气,这场攻城略地的征伐才算歇止。
空气中的药效尽数散去,朱裴麒像是被人抽净力气般倒在软榻上,神志渐渐清醒。
他原意只是想陪穆如玉用膳,根本没想留下来,谁知在用膳的时候,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到底是他太空虚,还是穆如玉太有魅力?
“太子殿下……”穆如玉青葱玉指,抚上朱裴麒的胸口,声音甜腻,麻酥入骨。
朱裴麒莫名有些烦躁,拉开穆如玉手指,“我还有很重要的奏折没有批阅,你先睡。”
没给穆如玉挽留的机会,朱裴麒起身走下软榻,捡起地上凌乱的衣服离开白衣殿。
不多时,秋盈从外面走进来,内室里还残存几分旖旎气息。
“娘娘,太子殿下怎么走了?”秋盈将地上的衣物捡起来,小心翼翼走到床榻旁边。
穆如玉缓慢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雪色肌肤,“钟一山。”
“什么?”秋盈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刚,朱裴麒在这软榻上,在本宫身上的时候……喊的是钟一山的名字!”穆如玉阴眸如水,锦褥被她扯的褶皱变形。
秋盈不可思议,“太子殿下真对钟一山……”
“他若喜欢钟一山,当初何必杀了穆挽风!有太子妃作遮羞布,岂非瞒天过海!”穆如玉恨意顿起,美眸透出狠戾。
“可奴婢听含光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叫流珠去找过沈稣,好像是看上沈尚书的二女儿沈蓝嫣了呀。”秋盈不解,“如果太子跟皇后有意招纳钟一山,应该不会同时间去探沈酥的口风吧?”
穆如玉幽眸愈深,“这有什么难理解,钟一山主武可威镇前朝,沈蓝嫣主文能统协后宫,他们母子这是想文武全收,只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里,本宫连颗算珠都不是……我这是出局了吗?”
“不会!娘娘怎么可能出局!”秋盈安慰。
“本宫当然不会出局。”穆如玉垂眸,手掌轻轻抚住自己小腹,“只要有了孩子,本宫必定会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娘娘一定会怀上龙种!”秋盈信誓旦旦。
“沈酥可有回话?”穆如玉收敛眼底恨意,冷声问道。
秋盈点头,“沈酥好像以沈蓝嫣学业未成为由婉拒了。”
穆如玉想了片刻,“明日你将本宫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叫进宫。”
沈酥跟沈蓝嫣不足为患,她真正担心的人是钟一山……
花无百日红,树有万年青。
夜已深,乌云蔽月,寒风阴凉。
钟一山依照约定到了世子府,如期在府门口看到了等他多时的温去病。
一身黑裘,一盏幽灯。
不得不说,温去病把气氛渲染的非常好,随便一个动作乃至一个眼神,都将鬼鬼祟祟四个字诠释的非常到位。
钟一山一度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世子府。
“跟我来。”温去病朝钟一山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转身带其直奔后宅。
世子府并不是很大,可原本不过半盏茶该到的地方,温去病带着钟一山硬是前前后后绕了一柱香的时间。
待二人推门进屋,钟一山恍然之前他们在这间屋子外面,至少经过五次。
“你在想什么?”温去病祁插上门闩走过来时,钟一山忍不住开口。
温去病先茫然一阵,随后的解释是,怕人跟踪。
钟一山哭了,被温去病的蠢给感动哭了。
楚王你眼瞎啊,派温去病这种智商的物种当细作,本大爷真是可以坐看楚国自取灭亡的那一日了。
“范鄞尸体在哪里?”钟一山不想对温去病的愚蠢作出评价,因为词穷。
温去病闻声走去内室,点燃烛灯时吹了手里的灯笼。
于是钟一山看到了,范鄞尸体就那么直挺挺被摆放在内室靠墙的木床上,身上自头到脚盖着一抹白布。
换作别人,钟一山定指着那人鼻子破口大骂。
没有密室咩!
这么重要的玩意不该藏到密室里咩!
脑袋长了霉还是没长脑啊你!
但因为眼前之人是温去病,钟一山觉得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此刻站在木床旁边,钟一山掀起白布,范鄞那张已经出现尸斑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之前仵作验尸的解刨物,已经溢流到外面,除了颈间吊痕余处并无异常。
是以,钟一山视线直接落在范鄞颈间,抬手微顶下颚。
果然,范鄞脖子上的确有一道紫色勒痕。
“如果是活着上吊,表现出来的勒痕在前颚应该重一些,死后被人吊上去的勒痕相对均匀。”这些对于钟一山来说是常识,他说出来,是想让温去病听得明白。
温去病知道自己在某人眼里智商有问题,索性也不解释,点头一副了然之态。
紧接着,钟一山拿过温去病手里烛灯,贴近范鄞脖颈。
仔细看,范鄞脖颈那道紫色勒痕上,有两处颜色特别重。
钟一山下意识伸手过去,颜色重的地方与他右手环指跟尾指十分相近。
“发现什么了?”温去病狐疑问道。
一般情况下,扼人脖颈之时,最为用力的应该是拇指,食指跟中指,所以这三处的颜色才应该最深,而范鄞颈上的颜色刚好相反。
钟一山一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温去病看出钟一山神色异样,心底微动。
他应该是猜到什么了。
“是被人勒死的。”钟一山无比缓慢抽回手指,眼底光芒与烛灯一般忽明忽暗。
他想到一个人,却知不会是那人。
“那你觉得他是被谁勒死的?”
因为鬼面佛的出现,温去病怀疑到了十三将里那个叛徒,加上范鄞死的蹊跷,他很想从钟一山口中得知有关十三将将主的事。
钟一山替范鄞盖好白布,转身走向方桌,“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现在怎么办?”温去病知道钟一山不会说,只得先跟过去。
钟一山闻声不语,看了眼温去病又看了眼范鄞。
用问吗?
现在还有比把范鄞入土为安更重要的事吗?
然后钟一山就离开了,一句有用的话都没留下……
府门处,温去病看着钟一山消失的背影,眸色渐深。
“毕运你说,他是不是猜到什么了?”温去病能看出来,那一刻钟一山的表情很有问题。
“不知道。”虚空中,毕运的声音显得极为缥缈。
温去病抚额,“你能不能出来跟我说话。”
毕运立现。
然后温去病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依照平日作息,钟一山从世子府回来之后,直接拿出鱼玄经摆在床榻上,自己则盘膝静坐,慢慢提起丹田之气。
内功心法的修行,勤奋虽不见其增,日有所长,懈怠虽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钟一山自修行那日起,便没有一日懈怠过。
如今在钟一山面前,鱼玄经已经不是一幅简单的泼墨山水,而是无数条深深浅浅的墨线,这些墨线相对应的,又像是人体内无数条或粗或细的经络。
此时若有人在房间里,必能看到钟一山周身,似被一股化形的白色气流围绕,宛欲成仙。
时间缓缓流逝,钟一山气沉丹田,慢慢睁开眼睛。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惊蛰的身影。
他在温去病府里想到的那个人,就是惊蛰。
惊蛰修习的内功心法很奇特,以致于他每每出招时,力量重心与常人不同。
简单说,别人拍一掌,重力在掌心。
他拍一掌,重力在五指。
然而范鄞怎么可能是惊蛰杀的呢。
白衣殿内,惊蛰死的那么惨……
深夜的鱼市,寂静无声。
衡水门屋顶有一人影闪入,片刻而出。
正厅里,梦禄仿若雕塑般坐在主位,半黑半白的脸上,那双眼紧盯着横梁。
之前茨城传来消息,说已经找到新的锡矿来源,如此他便可以安心与红锡坊斗到底,加上朱裴麒有吞并鱼市的野心,食岛馆理所当然成了第一个他想要消灭的对象。
刚刚离开的黑衣人是夜叉门信使,那信使拿了他的钱,便会替他去劫食岛馆近几日运进皇城的货。
想当年,穆挽风费尽心力想要保持鱼市势力平衡,防止一家坐大。
而今,他要亲手毁了这一切。
知道为什么吗?
梦禄看着横梁,漆黑瞳孔渐渐收缩。
因为你看中她,你把她看的比你的命都重要,比我都重要……
一夜无话。
第二日,钟知夏自镇北侯府出来时,刚要上轿,便见穆惊鸿突然跑过来,满目殷勤站在自己面前,笑的特别开心。
钟知夏从来没喜欢过穆惊鸿,尤其在碧澜园之事跟穆如玉被封侧妃之后,她很清楚属于穆家的风光已经不在。
而与钟知夏刚好相反,穆惊鸿终于等到妹妹松口,他可以光明正大与知夏在一起了!
“知夏,你可知我有多想你?”穆惊鸿深情凝望,惹的钟知夏脸色燥红。
不等穆惊鸿再开口,钟知夏将其拉到侯府拐角处,“大人以后莫要再说这种不着边儿的话,因为上次的事,知夏在皇城里已经没法儿做人了。”
穆惊鸿就跟瞎了一样,根本看不到钟知夏神色中的疏离和眼中怨念,一把拉住钟知夏的手,“以前是因为我有婚约在身,现在不一样!知夏妹妹你放心,明日我便到镇北侯府提亲,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钟知夏深知拖拉下去只会对她不利,于是抽手。
“惊鸿哥哥,放弃吧……”
即便决绝,钟知夏依旧不想跟穆惊鸿撕破脸,“当初因为马予曦的事,外面已经说的很难听,祖母嫌我给镇北侯府丢脸,大伯多一眼都不想看到我……如果我真嫁给你,岂不坐实外面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管他们做什么,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就行了!”穆惊鸿突兀伸手攥住钟知夏双肩,“等你嫁给我,就不用在镇北侯府里寄人篱下,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我不会嫁给你……对不起,我不能败坏镇北侯府百年名声……”钟知夏美眸含泪,凄苦拒绝的一刻,分明看到不远处行过一辆马车。
“可是……”未及穆惊鸿开口,钟知夏突然跑向刚刚经过的那辆马车。
穆惊鸿转身之际,钟知夏已然拦下马车!
车夫拽紧缰绳的时候,车厢里出来一人。
看着眼前之人,钟知夏眸色骤凉。
为什么不是温去病?
“钟二姑娘,好巧!”从车厢里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国质子,吴永卫。
钟知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事巧,人不巧!
“知夏你这是做甚,你拦他干什么!”见是吴永卫,穆惊鸿立时追过去想要拉回钟知夏。
情急之下,钟知夏不得不朝吴永卫伸出手。
跟吴永卫走,也好过在这里跟穆惊鸿纠缠不清。
马车扬长而去,穆惊鸿仿若雕塑般定格在原地,眼底寒意骤浓……
车厢里,钟知夏意外看到了温去病。
她就说,这明明是温去病的马车。
“温世子也在?知夏还以为……”钟知夏一改冰冷之态,神色娇羞。
温去病浅笑,“吴世子定要出去解救钟二姑娘于危难,本世子只好躲在里面不出声。”
被温去病这么一说,吴永卫脸红,“别胡说!”
“没胡说啊,钟二姑娘不知道,刚刚看到穆惊鸿纠缠姑娘的时候,吴世子差点儿跳下去跟他拼命,但考虑到姑娘名节,吴世子才算作罢。”温去病朝吴永卫使了眼色。
“没错!若非温去病提醒本世子,本世子定要好好教训穆惊鸿那个混蛋!”吴永卫挺直身子,信誓旦旦。
同一时间,温去病跟钟知夏皆愣。
“知夏多谢温世子,若非温世子考虑周全,我只怕又要成为满皇城的笑柄……”钟知夏泣泪感激之余,温去病却是看向吴永卫。
话是这样接的?
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马车经过玄武大街时突然停下来,温去病下车,马车复启。
所以说吴永卫就喜欢温去病这样的朋友,关键时刻特别识实务。
“钟二姑娘想去哪里?”车厢内,吴永卫紧张坐在钟知夏对面,说话时双手来回摩挲,不时咽着唾沫。
“太学院。”钟知夏柔声开口,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吴世子经常与温世子在一起吗?”
听到钟知夏主动与自己说话,吴永卫兴奋不已,“经常!只要本世子一句话,他随叫随到!”
吴永卫想着重表现一下自己的威望,可在钟知夏听来却异常刺耳。
若非吴永卫生的好,他何德何能敢这样欺负温去病!
就像钟一山,若不是倚仗甄太后跟钟勉,他算什么东西!
如此一想,她这心便与温去病又近了一分……
幽市,天地商盟。
温去病坚信昨夜钟一山从范鄞尸体上看出端倪,可他半个字都没跟自己透露,多么的不仗义。
当然,钟一山或许因为他是温去病,所以不说。
换作他是颜回,则另当别论。
巧在今晨颜慈传来消息,说是钟一山在天地商盟等他。
二楼雅间,钟一山见房门开启,立时起身。
温去病踱步而入,意态悠闲。
钟一山对这位盟主的敬重上辈子就有,但尊崇却是从这辈子借钱开始的。
想要考验一个人的品性跟气度,借钱啊。
借钱才能看出是不是真爱啊!
“坐。”温去病并不知道钟一山此时的心理建设,否则他一定会特别直白告诉钟一山。
他这辈子不需要真爱,他这辈子已经把自己完完全全献给了佛祖……
“又来打扰盟主,一山惭愧。”待温去病入坐,钟一山恭敬施礼,方才落座。
看着眼前的钟一山,温去病忽然在想,他要是把面具摘下来,也不知道钟一山会是个什么表情。
总会有那么一日,却不是现在。
“言重了,二公子有事请讲。”温去病看似淡定,实则迫不及待。
钟一山微微颌首,“一山想请教盟主,如今这江湖上,有哪位高手修的内功心法与霸影诀相似。”
温去病知道霸影诀,他甚至知道范鄞死于霸影诀之手。
他不知道的是,十三将将主里到底有没有人修习这种功法。
“很多。”温去病停顿片刻,“为何要问霸影诀?”
他以为,钟一山会有所保留。
事实上,钟一山除了他是鹿牙这件事没说,其余事都解释的非常清楚。
包括范鄞尸体出现在温世子府。
于钟一山,他说这些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信任。
于温去病就不同了,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钟一山能分分钟把他卖的这么彻底!
“温世子偷了范鄞的尸体?”温去病佯装迟疑。
“朝堂之事复杂,好在温去病这个人并不复杂。”钟一山淡声回应。
温去病感谢钟一山口下留德,没直接说他蠢。
“哦。”温去病看似无意点头,“冒昧问一句,二公子既知霸影诀,想必是认识修炼霸影诀的人?”
如果之前,钟一山对眼前男子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此刻,他犹豫了。
看出钟一山为难,温去病却没有给他台阶下。
温去病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前太子妃麾下金陵十三将将主之一惊蛰,修习的便是霸影诀。”
在眼前男子面前,钟一山终于放下最后一丝芥蒂,将这天底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说出来。
没待温去病开口,钟一山端正身姿,“当日盟主向一山伸出援手,一山至今感激,但有件事我却一直没有对盟主直言,今日既然提到金陵十三将,一山不妨说一说。”
钟一山的眼神坚定而又执着,温去病一瞬间心痛。
他以为那件事过去很久,再提起来他至少不会像当初那样难以承受。
可原来时间越久,他心底那份遗憾就越无法释怀。
或许,永远都不会释怀……
“一山不才,正是前太子妃穆挽风麾下副将,鹿牙。”钟一山在赌,赌她的直觉。
上辈子就算从未与颜回见过面,可她总觉得在她与颜回之间,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
凭这份惺惺相惜,她赌颜回会容自己。
温去病沉默许久,抬起头,“我早就知道。”
钟一山惊愕,一瞬间有冰凉的东西滚出眼眶,毫无预兆。
她终于明白何以颜回会毫无理由,不求回报的帮她,原来那份惺惺相惜,不仅仅只是她自己的感觉。
英雄惜英雄,好汉识好汉,说的就是她跟颜回……
直到钟一山离开,温去病都没有把十三将将主里有叛徒的事说出来。
温去病怕钟一山会承受不住打击,行事出现偏颇。
复仇之路漫漫,走错一步都会招致灭顶之灾。
而且他听得出来,钟一山对惊蛰的评价甚高,更细数三次惊蛰为救穆挽风死里逃生的经历。
然而十三将将主里,哪一个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前事不论,谁活着,谁就是叛徒……
太学院外,吴永卫先一步跳下马车,伸手时却被钟知夏似是无意避开。
“要不……本世子在这里等你?”吴永卫难得跟钟知夏说上话,自是恋恋不舍。
钟知夏急忙摇头,“吴世子还是先去忙,我……”
吴永卫虽然失望,却也没再纠缠,“那就……改日见。”
钟知夏恭敬俯身,送走了吴永卫。
“看得出来,吴世子对你有意思。”唐瑟瑟拉起钟知夏,朝文府走过去。
“之前碧澜园的事闹的满城风雨,我百口莫辩,偏又哪个都得罪不起……”钟知夏苦涩抿唇时,分明看到余光里的范涟漪。
眼见范涟漪默默走向武院,钟知夏朝唐瑟瑟歉意点头之后跑过去,“涟漪!”
范涟漪没想到钟知夏会叫住她,短短半月她已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涟漪对不起,之前我本想去范伯父灵前吊唁,可大伯……”钟知夏拉住范涟漪的手,“你还好吗?”
“我还好……我,没事。”看着钟知夏的手,范涟漪心底泛起一丝暖意。
她怎能以为钟知夏会是那样的人,这分明都是钟一山的错!
“无论如何你都要振作起来,范府的荣耀还要靠你争取!”钟知夏没有‘放弃’范涟漪,没有了范鄞的范涟漪,简直是她最称手的一把刀。
范涟漪感激落泪,她跟钟知夏发誓,总有一日她会把属于范府的荣耀给夺回来。
直至将范涟漪送去武院,钟知夏方才转身。
这时,唐瑟瑟还在等她。
在唐瑟瑟看来,钟知夏能对范涟漪雪中送炭,十分难得。
这个朋友,值得交……
兵部侍郎的位子定下来了,由尚武侯顿孟泽长子顿无羡担当。
同样自外面历练而归,顿无羡比钟长明要强太多。
单是战功就比钟长明多了三册,无论资历还是背景,顿无羡都当之无愧。
但是,顿无羡这个人有问题……
顿无羡的问题是,他是朱裴麒的人。
确切说,他是朱裴麒心腹,自小便以侍读的身份陪在朱裴麒身边。
当日奸妃一案爆发,军中追随过穆挽风的百余位先锋跟副将,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一夜被俘,这都要归功于顿无羡。
没有他在暗中设下陷阱,穆挽风羽翼不会斩杀的那么干净。
皇宫。
顿无羡下朝之后直接来了御书房,朱裴麒知他会来,早让潘公公备好极品龙井茶。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凌寒清冽的声音传过来,朱裴麒立时起身,绕过桌案将跪在地上之人扶站起来,“无羡,你可回来了!”
“臣,不辱使命。”顿无羡拱手,眼中饱含深情。
朱裴麒中肯点头,将其拉到侧椅上坐下,“如果没有你,穆挽风手底下那些余孽,岂会那么容易就范,只是这些年苦了你。”
朱裴麒之阴险,在于他三年前便有了铲除穆挽风的计划,且付诸行动。
他明面上将当时还是殿前司指挥使的顿无羡,以莫须有的罪名贬入军营,穆惊鸿便是在那个时候被提拔上去的。
暗中却是让顿无羡查探军营中,对穆挽风死忠的兵将,以便在动手之日可以一举歼灭。
“只要是为了太子殿下,微臣不觉得苦。”顿无羡的脸刚硬立体,剑眉像是刀削过的,五官之中唯有那双眼睛最为特别,像是两片子夜星空,看着明亮,实则幽远神秘,让人难以揣摩。
顿家没有丑人,顿无羡容貌与他父亲顿孟泽很像,虽长年在军营历练,皮肤呈现淡淡的麦色,但与其清俊的五官相配,别有味道。
此时,朱裴麒执杯,以茶代酒。
顿无羡受宠若惊,先干为敬。
“此番我召你回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朱裴麒搁下茶杯,眸色深沉。
顿无羡心领神会,“鹿牙?”
“没错,比起十三将将主,本太子更为忌讳的是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的鹿牙。”朱裴麒黑目微眯,“五年的时间,我竟没从穆挽风嘴里套出鹿牙真身。”
“只能说明奸妃一开始,就对太子殿下存有戒心。”顿无羡低声道。
朱裴麒冷笑,“她终究斗不过我……”
“太子殿下想让微臣追查鹿牙下落?”顿无羡言归正传。
“没错,鹿牙一日不死,我这心一日难安。”朱裴麒摩挲着手里的骨瓷茶杯,“你可以从梦禄身上下手。”
顿无羡微怔,“梦禄不是已经……”
“穆挽风的人,本太子怎么用都觉得不顺手,而且你就真以为梦禄会对本太子忠心?”朱裴麒动了动唇,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其实微臣一直不明白,梦禄为什么会背叛穆挽风,他可是穆挽风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顿无羡心存疑惑道。
“该怎么解释呢。”朱裴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未在多言。
所以说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可以不受性别约束。
朱裴麒告诉顿无羡,梦禄是饵,他希望顿无羡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钓到鹿牙那条大鱼……
离开御书房,顿无羡心里多了一层盘算。
梦禄,也就是惊蛰在十三将里面负责的是谍,即便当初奸妃一案中,他供出穆挽风的谍报体系,但聪睿如他,一定会留有后手。
那在梦禄作为鱼饵被牺牲掉之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的底牌掀起来,收为已用。
这时,对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顿无羡下意识抬头,微震。
三年不见,物是人非。
而今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已然不是穆挽风身边那个安静如水的女子。
“微臣叩见穆侧妃。”顿无羡止步,拱手。
穆如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顿无羡,也是一愣。
曾几何时,眼前男子是她第一个猎物,她在顿无羡身上花的心思,一点儿都不比朱裴麒少。
直至感受到朱裴麒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之后,她换了猎物。
“什么时候回来的?”穆如玉脸上没有太多变化,浅声问道。
“三日前。”顿无羡垂眸,“微臣恭喜穆侧妃。”
好好的气氛,因为这一句恭喜变得异常尴尬。
穆如玉还记得当初为了不让朱裴麒误会,她曾找过顿无羡,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已经另有所属,好在顿无羡并未纠缠,只说了一句‘各自安好’便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你在笑话本宫?”穆如玉愠声质疑。
“微臣是真的恭喜。”顿无羡抬起头,“这个世上,没有谁会比微臣更希望你能过的好。”
穆如玉脸颊染上绯红,娇嗔瞪了顿无羡一眼,仓皇走向御书房。
顿无羡没有回头,只是站了片刻复又启步……
文府,棋室。
钟一山在知道顿无羡回来之后,心情就变得十分糟糕。
那应该是三年前的事了。
因为顿无羡被贬出皇城,她还责怪朱裴麒对昔日发小太刻薄,差不多有十日没理他。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就像两头蠢猪,因为用一头蠢猪根本无法形容她那时的智商。
而朱裴麒,竟在三年前就已经给她摆了一盘死棋。
百余位追随过她的副将跟先锋死于杖毙。
顿无羡,这笔债咱们慢慢算!
‘啪!’
钟一山手里白子碎成粉末,惹的一众新生侧目。
前面案台,搥腮小憩的温去病手一滑,脑袋直接磕在案板上,精神了不少。
沙漏欲尽,温去病立时起身将楸木棋盘上的残棋补满,快速讲解之后,钟响。
新生们尽数离开,唯独钟一山坐在那里,久久不动。
“有心事?说出来听听!”温去病走到钟一山座位旁边,瞄了眼他的棋盘。
而此时,一心想要与温去病搭讪的钟知夏不得已止步,眼底闪过一抹幽怨。
偏巧唐瑟瑟过来,将她拉出棋室。
钟一山能感觉到来自钟知夏的不善,习惯了。
他只是惋惜唐瑟瑟会跟钟知夏走在一起。
眼见钟一山起身离开,温去病小颠儿着跟在后面,“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钟一山没理温去病,满心想的都是顿无羡。
顿无羡能凭一已之力,暗中控制住军营里百余位副将跟先锋,心思何等缜密。
而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跟地位,想要把顿无羡拉下马,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至于跟在后面的温去病,没别的。
他就想问问钟一山,拿我说话当放屁,你是怎么做到的。
二人先后走出文府,迎面冲过来一人。
刘恺,定都侯麾下龙魂营里的校尉,刘昊宁的老子。
“站住。”一身褐色长袍的刘恺拦住钟一山,黝黑国字脸上满含怒意,“你是钟一山?”
当日武院入学考试刘恺有在观武台,是以他认得眼前之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钟一山止步,冷眼看向刘恺。
“是你打伤吾儿?”提起自己儿子,刘恺怒意更盛,咬牙切齿。
钟一山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刘恺越想越气,伸手就要拉钟一山,“台上比试点到即止,你竟将吾儿断了手脚,本校尉今日定要替吾儿讨个说法!”
就在刘恺的手几欲贴向钟一山衣角的刹那,眼前一闪。
钟一山不见了!
待刘恺惊觉回身之际,钟一山已在他身后站了数息。
“是我打伤刘昊宁,原因有二,他在武院欺凌弱小视为不仁,他伙同组员诋毁攻击同组组长视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徒,我莫说打伤他,就算打死他都活该。”
“你!”
“刘校尉上过战场,在战场上自相残杀、以下犯上是死罪。”钟一山冷漠开口。
“可武院不是战场!”
“所以我没打死他。”
刘恺怒极再欲上前,温去病则十分好心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然后刘恺就不动了。
钟一山懒理刘恺,转身走向候在太学院外面的马车。
温去病随后跟上来,马车扬长而去。
待刘恺生生咽下怒意离开,暗处角落走出一人。
顿无羡自皇宫出来之后并未乘轿,本欲四处转转,却在这里看到一出好戏。
他没有回来时,便听说皇城里出了一号人物。
今日得见,钟一山果真名不虚传。
就刚刚钟一山显露的身手而言,能得武院第一绝对不是运气。
可惜,锋芒毕露的人就只有一个下场,哪怕有无尚权力加持的穆挽风,都逃不过身死道消的宿命……
车厢里,温去病静静坐着,身姿挺拔如松,墨黑飘逸的长发顺着耳际落在胸前,十分写意。
此刻温去病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犹如浮烟笼雾,闪动间光华万千,眉飞色舞的脸上,滚动着无限循环的四个大字。
快来问我!快来问我!快来问我……
其实有多难猜,他无非是跟刘恺提到两个人。
一个是周生良,另一个是甄太后。
钟一山相信刘恺在来之前,也一定想到过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朝徽,一个是钟勉。
后面两个他自信可以硬磕一磕,然而前面被他疏忽掉的两个,凭刘恺之力难以企及,更不敢放肆。
“我去军营,温世子不准备下车?”钟一山偏不问,我就急死你。
温去病满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
“不下,本世子也正好去军营。”温去病拉着脸,无比郁卒道。
是以,原本想到抚仙顶换装的钟一山,不得不拉着个拖油瓶直接去了鱼市。
平日里,鱼市虽不比幽市繁荣,但人流也不少。
街道上,喧嚣叫卖声亦衬的鱼市十分热闹。
好在钟一山没什么要紧的事,以局外人的身份逛一逛鱼市也无不可。
唯一让他不顺心的就是,温去病跟来了。
眼见钟一山用碧玉年华的脸,叹出日暮老骥的气,温去病暗爽。
我让你不问!
偏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哄叫。
钟一山抬头,便见红锡坊前围了一群人。
人群中间,梦禄与红娘相对而立,画风清奇。
一个美的像仙子,一个丑的像妖魔。
钟一山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左右打听方知禄锡坊派了好几拨人到红锡坊捣乱,结果被红娘打的屁滚尿流,到最后惊动了林飞鹰跟梦禄。
原本林飞鹰想要跟梦禄打,红娘给拦下了。
钟一山没见过梦禄动手,但他知道红娘的本事,更知道红娘的精明。
这种应该林飞鹰撑场子的时候,红娘却没让他出面,原因只有一个。
林飞鹰应该不是对手。
“都说红锡坊的掌柜漂亮,不过如此。”梦禄那张黑白分明的脸,在阳光的衬托下,越发诡异的让人不忍直视。
“皮囊而已,我从未以其为傲,过得去就好。”红娘挽着臂间白绸,红唇微挑,魅眼如丝。
梦禄讨厌女人,越是长的漂亮的女人就越讨厌。
之前有穆挽风,现在他很不喜欢眼前这个女人!
“打伤我衡水门这么多兄弟,你想怎么办?”梦禄声音阴柔,不看脸的话,那抹前凸后翘的身姿,倒也万中存一。
红娘笑靥如花,无数冷漠而惊人的杀意自周身腾起,“打都打了,还能怎么办。”
“好大的口气!”梦禄突然向前踏步,脚下青石‘咔嚓’断裂。
碎石溅起,围在前面的百姓被累及的仓皇后退。
如此,钟一山便站在了最前面。
让温去病颇为感动的是,钟一山在意识到他在身边时,将他挡在身后。
“没事,以我现在之力尚能自保。”温去病想要钟一山放心,宽慰开口。
钟一山闻声扭头,表情淡漠,“你现在跟以前有何不同吗?”
在钟一山看来,现在的温去病还不如以前。
片刻时间,红娘跟梦禄已经斗在一处,不愧是高手对决,每一招都险象环生。
身在局外,钟一山很清楚红娘有所隐藏,她若展出真正实力,梦禄根本不是对手。
此刻,梦禄逮着机会,双拳如雷霆般狂击过去。
红娘平静站在原地,眼中冷意迅速蔓延。
倏然,拳风逼近一刻红娘左掌化刃,闪身时狠劈向梦禄左肩。
“呃……”梦禄避闪不及,痛的皱眉。
红娘到底是老江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这种场合弄太僵终归不好收场,“梦门主,承让。”
梦禄不知道红娘刚刚那记掌刃,用了几成力道,但他清楚红娘有手下留情,否则自己铁定跪在地上。
“今日之事作罢。”梦禄只觉喉咙猩咸,一口血被他硬咽回去,“但我奉劝你一句,红锡坊还是尽早关门,否则……”
“这种事无需梦门主操心,红锡坊关门与否,红娘只听林馆主的。”红娘稍稍后退,朝身侧林飞鹰俯身施礼。
如此作法,深得钟一山赞许。
梦禄先吃痛后吃瘪,以致于有衡水门的小厮过来扶他时,被他一掌扫开,“滚!”
钟一山视线落在红娘身上,所以他并没看到梦禄对自己人动手。
但温去病看到了……
温去病发现那小厮踉跄后退时,捂在胸口的手有些偏差。
偏差?
霸影诀!
如果梦禄修习的是霸影诀,那杀死范鄞的人还能是谁。
那梦禄,又是谁……
旁侧,钟一山收回视线欲走,却见温去病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走啊!”
“告辞。”温去病连个表情都没甩给钟一山,直接顶着一张呆滞脸扭头离开。
钟一山石化。
这是怎么个展开……
温去病走后,钟一山又在鱼市里逛了很久,几次路过红锡坊。
梦禄派人到红锡坊捣乱,敢公然挑衅食岛馆,说明衡水门已经作好了跟食岛馆死磕到底的准备。
而衡水门的意思,就是朱裴麒的意思。
朱裴麒这是想跟逍遥王撕破脸。
好在逍遥王还有能力应付。
至于什么能力,一言以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急眼了我跟你拼命!
此时此刻,钟一山庆幸朱裴麒还只是太子,也不知道伍庸那边进展到什么程度。
之前周皇有醒的迹象,可因为动静太大,现在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