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去病再见伍庸时,心情不可谓不复杂,手不可谓不痒。
想要抓住伍庸衣领朝他嘴里塞二斤巴豆的心,汹涌澎湃。
但是,他忍住了。
“我的人查到,那些出现在幽市里有口音的蜀西人,的确是了翁城的人。”温去病落座目不斜视,曾经那些他特别热衷的小药瓶,现如今他连看一眼都觉得肚子在叫。
话能乱说,药当真是不能乱吃了。
伍庸不说话,双手滚着药碾。
“阎王殿跟了翁城都派人来大周皇城的原因……”温去病顿了顿,直等伍庸抬头他方开口,“我还没有查到。”
眼见伍庸面无表情低下头,温去病急了,“但可以肯定他们是为一件宝物而来,你能帮我找蜀了翁问问吗?”
伍庸对此毫不关心,“让甄太后保我入宫的事,你跟钟一山商量好了没有?”
决定入宫之前,伍庸的确有诸多顾虑,但在决定入宫之后,他就只有一念。
报仇,血恨。
温去病头疼。
甄太后,韩|国温去病,钟一山我服你了!
“咳,蜀了翁是个有钱人,能让他看上的宝贝定然不能用钱财衡量,那样的宝贝本世子也十分喜欢,你就帮我问问呗。”温去病如此明显的顾左右而言其他,让伍庸发现了。
之前为了让他入宫忍着蹿稀忍到羞死,这会儿聊起这个话题又如此不热衷,“甄太后不愿意推举我入宫?”
“不是不愿意,是本世子觉得有更适合的人选。”作为一个终究要面对的话题,温去病决定不再逃避。
伍庸诧异,“谁?”
“我。”
寂静无声的石室,在二人对视数息之后,炸开锅了……
且说钟一山自武院离开,特别回府换了那件叶栀给他做的衣袍,又让黔尘准备些糕点包好,打算乘坐马车去尚武侯府时,被人拦下来。
是游傅。
游傅通过费适摆下的第二关他知道,他亦知道以此人医术,通过第三关考验亦不算难事。
现在等的,不过是时间。
再有十五日,费适摆下第三关,通过者可入宫暂住太学院。
而游傅此刻找他,只想问一件事。
“游傅会不会入宫?”
“能去帮我看一位病人吗?”车厢里,钟一山看向游傅,不答反问。
游傅笑了,“其实后来我想了想,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会举荐我入宫,为此不惜到鬼市去买麒麟毒来证明我医术高超,无非是想他朝我入宫之后,你能时时守着我,防止我做些什么事。”
钟一山不反驳。
“就我们这种关系,你放心带我去医治一位,你想探望的病人?”游傅继续道。
“你不是想知道伍庸会不会入宫吗。”钟一山没别的,关键时刻特别能拿人七寸。
游傅的确想知道,非常想知道,哪怕答案再过几日就会明了,他还是想立刻就知道。
马车经过玄武大街,悠荡着到了尚武侯府。
待钟一山跟游傅相继走下马车时,顿星云已自府门迎出来,“一山,没想到你能来。”
“侯玦说伯母身体抱恙,我来看看。”钟一山音落时侧身,“这位是悬壶堂的游大夫,路上刚好遇到,我便将他请来了。”
顿星云听说过游傅,立时恭身,“游大夫请。”
游傅象征性点头,之后跟着顿星云走进尚武侯府。
他没想到,钟一山让他诊治的病患,竟然是尚武侯府的人,真是好巧。
三人穿过前院行至后宅主卧,刚好碰到灵依端着一盆温水走出来。
“母亲如何?”顿星云忧心问道。
“夫人已经退烧,这会儿说很累便歇了……”灵依见是钟一山,一时惊喜,“钟二公子好!刚刚夫人还提起你呢!”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叶栀的声音,“是一山来了吗?”
如此,钟一山便与顿星云跟游傅一并走进内室。
一把古琴,檀香木的琴架跟梨花木的梳妆台,钟一山进门之后,视线自然而然落向正朝他看过来的叶栀。
还是那样美丽端庄,高贵优雅,唯独脸色与之前相比过于苍白。
“一山过来坐。”叶栀本卧床,但见钟一山来便艰难起身靠向床栏。
钟一山当下快走几步过去,“伯母有病在身,一山扶您躺下歇息……”
“不用,哪有这么娇气。”叶栀看着钟一山,眼中透出笑意,“你有心,穿这件衣服来探我,定是想让我高兴。”
“我是真喜欢伯母做的这件衣服。”钟一山想到游傅,“这位是游大夫,一山特意请来给伯母看病的。”
“哪有什么病,不过是季节变的快,我这身子骨一时受了风,就不劳烦游大夫了。”叶栀婉言拒绝。
钟一山没想到叶栀会拒绝,下意识看向顿星云。
“娘,您还是让游大夫瞧一瞧,人都请来了。”顿星云劝道。
游傅上前,“老夫人放心,游某只是给您把脉,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是啊,伯母就让游大夫看一看,没事最好,有事也定是小事,吃两副药暖暖身子就能恢复过来。”钟一山温言细语,声音有些在哄。
叶栀见抵挡不住,也就妥协。
游傅身为江湖四医,医术自不必说。
而他刚搭脉便能断出叶栀之症,并非是他医术有多高超,而是叶栀体内所中之毒,为他所配。
那瓶‘温柔冢’,顿无羡居然用到这里了。
游傅叩住叶栀手腕,脸上无甚表情,抽手时薄唇抿笑,“春意懒人,夫人又受了风寒,无大碍。”
旁侧,顿星云暗舒口气,“多谢游大夫。”
“有劳游大夫。”钟一山朝游傅微微颌首,转尔看向叶栀,“伯母这是累着了,多休息。”
且在灵依带游傅到外厅写药方的时候,叶栀则与钟一山闲聊几句,言辞之中难掩疼爱。
“星云性子慢,有什么话就喜欢窝在心里跟谁也不说,还好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知己好友在他身边,我若……真有什么也放心。”
叶栀笑言,看着钟一山的眼眸却愈发红,“你会替我照顾星云的对吗?”
“娘,你说什么呢!”顿星云脸色骤红。
“伯母一定会健康长寿,至于顿兄,从来都是他照顾我,如有朝一日顿兄开口,一山必会赴汤蹈火。”
钟一山这句话算是给叶栀的承诺,亦想让顿星云明白现在的钟一山,值得信任。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幽市初见伊始,顿星云从未对他设防。
看出叶栀些许疲惫,钟一山没在房里久留,与顿星云又聊了几句,便跟着游傅一起离开。
回程的马车里,游傅沉默。
钟一山心弦微紧,以游傅对伍庸的执着,他既帮自己看了病人,理当追问来时那个问题,可他竟没有。
而叶栀跟他说的那些话,现在回味起来,又似乎饱含几分深意。
“叶伯母真的没事?”钟一山盯住游傅,质疑开口。
“伍庸一定会入宫,对吗?”游傅心里无愧,毒是他配的没错,可他并不知道顿无羡要去害谁,他也管不着。
即便如此,他却不能回答钟一山这个问题,这事儿不能捅破。
钟一山蹙眉,“是重病吗?”
“不是。”游傅摇头,因为‘温柔冢’根本不能用‘重病’两个字形容,那是绝命的剧毒。
他配,却无解。
听到游傅否定,钟一山心里稍稍安稳了些,“伍庸会入宫,但你别想伤他。”
游傅听罢,笑了。
钟一山能从游傅的眼睛里看到仇恨的火焰,那一瞬间明亮到刺眼的光芒让他忽然好奇,到底他们之间,有着怎么样的深仇大恨。
马车停在鱼市,游傅下车。
钟一山随后吩咐哑叔驾车去世子府,他已经在颜回那里夸下海口,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拿下温去病。
鱼市,悬壶堂。
游傅走进药堂便见堂小二迎过来,朝内堂指了指。
游傅了然。
他与顿无羡约好的时辰,却因去了趟尚武侯府耽搁了。
这会儿顿无羡在内堂里已经喝了两盏茶。
“你在这茶里加了什么?味道不错。”游傅进来时,顿无羡正在品茶,神情十分惬意。
此刻游傅落座,双腿交叠手随意搭在腿上,身子微仰到椅背,“游某以为顿大人会问我刚刚去了哪里。”
顿无羡抬眸,“哪里?”
“尚武侯府。”
听到游傅回答,顿无羡握着茶杯的手陡然一紧,却是浅笑,“与我何干。”
“再提醒你一次,那毒……”
“不需要提醒,该记得的,顿某一直都记得。”顿无羡重重落杯,“钟一山那鬼小子举荐你的用意,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若有他在,那件事你可会办的顺利?”
“你小看我了。”游傅亦笑。
顿无羡沉默片刻,“我是觉得,如果钟一山有个三长两短,伍庸一定会出现。”
“这算是你求我的第三件事吗?”游傅在江湖上跟人玩过的心眼儿,也不比顿无羡在朝堂上少,他怎么都不会让顿无羡把他绕进去。
一种被人撕开脸皮的尴尬涌至面颊,顿无羡扯唇,“好意提醒而已。”
“该怎么对付伍庸是游某的事,不劳大人费心。”游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顿无羡还能说什么。
他们之间只是交易,朋友都论不上……
马车停在世子府门外,钟一山下车之后,在府门站定许久都没进去。
之前钟一山也有求过温去病,利用过他,还坑了他好几回,可那都是在温去病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的。
话说某病如果听到钟一山这样的心声,应该能吐血三日。
此刻站在府门台阶下面,钟一山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对温去病的好,周而复始,来来回回,最后叹出一口耄耋之年的气。
没有。
他竟对温去病如此刻薄。
最后,钟一山低下头看了眼被他提在手里的两壶酒,咬牙抬步,走进府门。
厅内,温去病扒在厅门口朝外望,等的都快长毛了!
乍听府门处传来动静,温去病二话不说,蹭的跳回厅中翡翠方桌旁边,落座后端起书卷,品读的十分认真。
于是乎,当钟一山提酒走进正厅时,看到的就是温去病勤学苦读的画面。
其实温去病也是真好看!
芳华绝艳,倾世无双。
单是侧颜已让天地失色,偶一动潇洒风流!
钟一山一番心理建设之后,迈步走进去,“温世子在读什么?”
“大儒传。”温去病执书未动,视线瞥向钟一山,“钟二公子怎么突然来我世子府?”
钟一山也想知道,温去病咋突然这么用功。
“没什么,过来看看……”且在钟一山走到桌边,将酒搁到桌面视线扫过那本大儒传时,眼角稍稍一抽。
温去病看到酒,心情无比复杂。
醉仙楼的纯酿,算你有点儿良心!
“可惜本世子正读到兴起,就先不招呼钟二公子了。”温去病端姿,视线回落到书卷,甚是津津有味。
钟一山想忍着的,可他没忍住,“书拿反了。”
为免温去病尴尬,钟一山继续道,“其实温世子当真不必读这些,以你之博学,堪比大儒。”
“不不不,本世子怎敢跟大儒相比,尤其求学那段时间课业一直很稳定,令本世子数年亦不能释怀。”温去病一脸悲恸,“不如钟二公子文府第一武院头筹,汗颜呐!”
钟一山乐了,把十年如一日倒数第一,形容成一直很稳定也是没谁了!
“没有没有,一山也没有温世子说的那么厉害……”
“嗯,没有比那更厉害的了。”温去病说的很是伤感。
意识到基调不对,钟一山索性把酒推过去一坛,“其实一山今日过来是想与温世子小酌一杯,不知温世子赏光否?”
“也好,那就倒上吧。”
温去病音落时看向钟一山,刚好看到钟一山一副‘你在让我倒?’的表情看过来,然后就怂了,“咳咳,本世子还是自己倒……”
有酒不能无菜,温去病随后吩咐管家上来几道菜,二人便在正厅小酌,你一杯我一杯喝的好不畅快。
三杯下肚,钟一山提到正题,“之前得世子提醒,一山回去后如醍醐灌顶,豁然明朗,此番便是特地来感谢世子的。”
“什么事?”温去病抬头,一脸茫然。
钟一山冷静了一下,“就是我举荐游傅入宫之事,着实不妥,倘若游傅起了歹念,我被连累是小,伤及皇上那便是江山社稷的大事。”
所以说人嘴两张皮,怎说随心意。
温去病犹记得某人在车厢里时的态度,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这道鱼翅汤有点儿咸。”温去病舀了一口,摇摇头。
“眼下游傅已经过了费适设下的第二关,以他之医术,第三关也根本没问题。”钟一山分析利弊道。
温去病则一直保持低头的动作,用筷子在盘子里搥两下,“这道龙井鲤鱼又有点儿淡。”
“现在唯一可以补救的方法,就是找一位比游傅医术还要高超的医者入宫,牵制他。”钟一山继续道。
“这道翡翠玉藕倒是不咸不淡,可好像没熟。”温去病一脸嫌弃。
“比游傅医术高超的人我找到了,一山此番来是希望温世子可以做那位举荐人……”眼见温去病手里筷子搥向那道红烧牛筋,钟一山一把拽过那道菜扔到旁边,“不好吃就别吃了,只要温世子答应,我即刻包下醉仙楼给你吃个够!”
“钟二公子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重说一遍。”
一般来说,被压迫的人偶得翻身机会,是一定会有一点点小情绪的,温去病没别的,就是想看钟一山在他面前谦虚的样子。
他承认直到这一刻,钟一山的表现都非常好,所以他还想再享受一下。
可钟一山不是这样想的,对付某些人,你太客气他真的有可能不适应。
不得不说,温去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总能有办法让钟一山在他面前,抛弃所有冷静跟理智,发疯发狂到最后自我爆炸。
“干什么?”眼见钟一山站起身走向厅门,温去病以为他要放弃,心里还有点儿小忐忑,由自己举荐的事伍庸已然答应,真的不好再变来变去。
好在钟一山并没有离开,而是把门关上转身走了回来。
就在温去病想告诉钟一山,把那道红烧牛筋拿回来他想吃的时候,突然就发生在一瞬间……
不久之后,哑叔驾着马车从世子府缓缓驶离。
车厢里,钟一山边揉手腕边感慨,这世上真的没有暴揍一顿解决不了的事情呵。
他要加紧修习鱼玄经……
暮色西沉,玉兔东升。
胭脂拿着自吴国传来的消息走进书房时,吴永耽正坐在桌边,一双如鹰隼般的黑目在她进来时,便紧盯向她手里的密件。
“从吴国传来的消息?”吴永耽下意识直起身,肃声开口。
胭脂行至桌边,犹豫。
自眼前女子跟吴永耽至今,已有数年,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又是如何品性,吴永耽岂会不知。
她现在的犹豫代表什么,吴永耽更是猜出一二。
因为猜得出来,他竟也不敢去拿那张密件!
握在扶椅上的右手渐渐攥紧,手背青筋迸突。
吴永耽脑海里迅速回想自己来周之前所走的每一步,他留下的那些保护,足以护住母妃跟弟弟。
如果出现纰漏,会是哪个环节?
“世子……”胭脂不想,却不得不将手中密件递过去。
吴永耽却未伸手,“念。”
“吴国来报,七皇子于半月前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咔嚓……’
扶椅断裂,吴永耽陡然起身,双眼凌厉凶狠如漆黑夜里蛰伏的野兽,寒意如冰。
“是谁?”
“密件上没写,他们不能确定七皇子是被谁虏走的,据邬森说他们当时正陪七皇子狩猎,只是眨眼功夫……”
胭脂太清楚七皇子在自家世子心里的位置,出了这等意外,她最担心的不是七皇子,而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单薄,肩膀却能扛起吴国半臂江山的男人。
案台前,吴永耽仿若石雕,连呼吸都停滞一般。
倏然,玉婵只觉眼前一闪,卫子默突然握住笔架上的紫毫,草草蘸墨于宣纸上写出好多名字。
谢霆谦,秦世霖,墨竹客,柳承俊……
“都不是……都不可能是!”吴永耽突然横笔,将这些名字一笔划掉!
“世子别急,虏走七皇子的人必会有所取,我们再等等……”
吴永耽又如雕像般呆立许久,双眼愈寒,片刻后挥笔在宣纸上写下二字。
“萧侯?”胭脂蹙眉,“世子怀疑是萧侯虏走七皇子?”
“不管是不是他,本世子都要逼他把献儿完好无损交出来。”吴永耽扔了紫毫,脚踩戾步绕过桌案。
胭脂急追过去,“世子这是要回吴国管萧侯要人吗?”
萧离昧,吴国十侯之一,掌管吴国十万大军,朝中当之无愧的权臣。
吴王对其极为信任,吴永耽却查出他与梁国暗中勾结,欲篡权夺位。
是以在吴王不知道的状况下,吴永耽卸了他左膀右臂,二人因此结仇。
“本世子要用梁若子,换回献儿。”
且等胭脂追出去时,吴永耽的身影早已没入夜色。
胭脂恍然,梁国在周质子梁若子是萧离昧的软肋,当年萧离昧勾结的梁国势力,正是梁若子的外祖母孙氏。
那个老太太看似简单,实则是个经商天才,生意遍布七国,财富堪比梁国的国库。
原本有这样的外祖母,梁若子应该是最有实力竞争太子的人选。
奈何梁国自古看低商人,是以作为商人女儿生下的皇子,梁若子还没出生就注定与太子之位无缘,亦不可能继承皇位。
梁若子的母妃认命,可孙氏不认。
拥有那样一份产业的孙氏本身就是女强人,她看不惯那些要靠商人供养的皇族贵胄,又反过来欺辱压榨商人。
孙氏深知想要改变梁国对商人的偏见,首先要改变皇室对商人的看法。
所以她希望,并付诸许多行动助梁若子争取太子之位。
随着她越来越明显的企图,梁王不得不将梁若子送到周国以此了断孙氏念想。
最无奈的是,这件事得到了梁若子母妃的认可。
如此一来,孙氏就只能借助外力。
据说孙氏以财力助萧离昧发动内讧夺权,条件是萧离昧功成之后,反助梁若子回梁国登上帝位,结果萧离昧因中吴永耽计谋,不得不向吴王交回半数兵权以示忠诚,如此便没了发动内讧的实力。
但双方依旧在暗中勾结,萧离昧更借孙氏财力私下囤兵。
试想,梁若子若死。
若因萧离昧抓了吴永献而被吴永耽杀死,孙氏除了找吴永耽报仇,会对萧离昧怎样?
简而言之,萧离昧不会让梁若子死,就必须把七皇子完好无损的找出来,不管人是不是他抓的。
萧离昧,那个倒霉催的老匹夫呵……
一夜无话。
次日,梁国世子梁若子失踪的消息传遍整个皇城,在周质子人人自危。
算上吴永卫,这可是第二个质子出事了。
案子落到刑部,由陶戊戌全权追查,皇城为此戒严半日。
午时过后,寒市一间粗鄙简陋的茶馆里,穆如玉透过窗棂缝隙朝外瞄了两眼,巡街侍卫似比平日多了两队。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大周皇城热闹了。”穆如玉叩紧窗棂,转眸看向对面马晋。
连吴永卫的死都没能让吴国与周国交恶,可见死几个质子,对七国格局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基于此,马晋对那些个质子的事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穆如玉的肚子,以及穆如玉何以把见面的地点改作寒市。
大周四市,最不值得一提的便是寒市。
顾名思义,寒市的重点在于寒,不是寒冷,是寒酸。
寒市是连乞丐都不愿意多呆的地方,这里也有商铺,地摊,茶馆跟酒楼,但很少,规格跟档次也绝对不能与幽市相提并论。
这里大部分都是作坊,在作坊里做工的都是些穷苦人,一辈子赚来的钱还不够有钱人在醉仙楼吃一顿,究其原因是作坊隶主过于寡情跟刻薄。
寒市最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作为寒市的作坊隶主,往往会比其他三市的老板跟掌柜更有钱。
“老夫虽在宫外,但对宫里的事也知道一些,听说……”马晋穿着一件褐色素袍坐在方桌对面,本想将手搭在桌上又嫌太脏。
且说他们身前的桌面,是由七八块糙木板拼接到一起,故而会有缝隙跟一些细小的毛刺。
马晋是将军,领兵打仗乃家常便饭,苦亦或简陋这些他都能忍受,但他忍不了脏。
就眼前这桌面黑里透着油光,马晋实在落不下手。
“本宫不能生。”穆如玉知道马晋想让自己接余下半句,事实如此她瞒不了几时。
马晋叹气,“那就可惜了。”
“侯爷不想帮我?”穆如玉穿的也很朴素,麻布料子的棉袄跟厚厚的粗布褶裙,头发只随意拢到后面用棉绳系住,整身打扮与寒市十分契合。
马晋知道自己有把柄在穆如玉手里,想着那时还是他主动把那玩意还给穆如玉的,心里多少有些后悔,“你想告发老夫?”
“本宫虽生不出皇长孙,可皇上的儿子也未必就他朱裴麒一个。”
穆如玉见马晋不说话,继续道,“侯爷想一统七国之心愿,若落在朱裴麒身上定不会成事,他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开疆扩土的气魄,得到的越多就越怕失去,侯爷若想说服他斗战六国,几乎没有可能。”
马晋自然清楚朱裴麒的心性,否则也不会想到与穆如玉合作打皇长孙的主意。
“皇上的确还有一个儿子,可守信王朱澜璎是个哑巴,你不会让老夫扶他为帝吧?”马晋觉得可笑。
如果不是马晋提醒,穆如玉也几乎快忘了皇宫里还有那么一个皇子。
“除了朱澜璎,皇上与舒贵妃不是也有过一个孩子……”
穆如玉提到舒贵妃时,马晋脸色一沉,“那孩子早产,死在娘胎里了。”
“那有什么重要,只要我们能找来这么个人充当……”
“住口!”马晋陡然起身,怒视穆如玉,“老夫是周臣,此生为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断做不出颠覆朱氏皇朝的不忠不义之举!”
穆如玉有时候真的不是很懂马晋,分明长着一颗不安于室的心,却把忠义守的那么紧,他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见此招不可行,穆如玉语意微转,“开个玩笑而已侯爷何必认真呢,只不过……倘若舒贵妃当年诞下的皇子没有死,侯爷可愿意助他?”
“不可能。”马晋冷声开口。
“这有什么不可能,如果舒贵妃所产小皇子真的死了,皇宫里所有人为何会对此事讳莫如深。”穆如玉缓手打开窗棂,“侯爷看到那间扎纸人的作坊没有?”
马晋顺着穆如玉所指,倒是瞧见他们所在酒馆的斜对面,有几间并排而立的作坊。
其中一间作坊外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白色纸人跟竹扎的骡马,可见这间作坊里做的皆是冥物。
穆如玉叩起窗棂,“侯爷有所不知,那里面藏着一位宫里的老太监,原本宫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也不知怎的,他竟能瞒天过海活下来,且藏在这里二十余年。”
马晋将信将疑,“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儿戏不得。”
“本宫将侯爷带到寒市,告知侯爷那个老太监的存在,便是希望侯爷能自己印证,如若侯爷印证之后愿意与本宫合作,便找人到宫里支会一声,本宫知道的,远比侯爷想象的更多。”
穆如玉起身,“话尽于此,本宫先走一步,侯爷若想坐便多坐一会儿,待那作坊间休时,里面的人都会出来透透气。”
穆如玉离开后,马晋果然没有走。
如果恕贵妃的儿子还活着,现在也该与朱裴麒一样年纪。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还没冒头儿的皇长孙身上,当真不如扶植这样一位皇子,那么有生之年,他或许还能看到天下一统……
武院后山,绿沉小筑。
温去病来的时候神情憔悴,两个眼圈隐隐有些发黑。
“没睡好?”周生良看到这样的温去病时吓了一跳。
温去病自然不会告诉周生良,他整个晚上用了五十来个拨皮熟鸡蛋敷眼,才勉强把两只乌黑发青的眼眶,敷成看起来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见温去病没开口周生良也没再问,神知道他根本就不关心温去病是不是真的睡好了。
温去病也是太了解眼前这个老东西,临面而坐后直入主题,“权夜查已经在武院活生生得瑟十来日,你就没有想法吗?”
“青龙剑虽不比拜月枪有灵性,但其威力当不输拜月,何以拜月能排在第六,青龙竟未入前十?”周生良手里握着青龙,翻来覆去都觉得兵器谱上的排名有问题。
温去病呵呵了,“你把排名第三十五,叫做未入前十啊?”
“入前十了吗?”周生良抬头反问。
某人用一副‘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表情来回应周生良这句反问,“告诉你一个秘密。”
“可以不听吗?”周生良拿起矮案上的鹿绒皮,认真擦拭青龙剑。
“据谣传,阎王殿之所以派权夜查潜伏到大周皇城,主要是因为一柄旷世难求的绝世宝剑。”
对于宝剑,周生良很感兴趣,“什么宝剑?”
“不知道。”眼见周生良收回视线,温去病一把抓住他手里的青龙剑,“我不知道不代表权夜查不知道啊!本世子有个好主意。”
“先放手。”周生良平生两大爱好,一是宝剑,二是收徒,为了宝剑他可以毫不犹豫出卖徒弟,这种事儿他真的是没少干。
温去病没想跟他抢,乖乖松手之后,便把自己的好主意告诉给了周生良。
大概意思就是他们两个联手把权夜查给绑了,各种酷刑上一遍,不行就厌胜术,巫蛊术加上摄魂术挨个试,总有一款适合他。
周生良听完之后,就只连叹了三口气。
温去病就只盯着周生良,特别希望他能点头,据说钟一山这段时间被权夜查欺负的很惨,“行不行啊!”
“行啊!”
清绝声音从身后响起,温去病瞬息端正坐姿,“周生总教习以后没事不要叫本世子过来赏剑,你知道,本世子一向不喜欢舞刀弄枪。”
对面,周生良一直不舍得从青龙剑上移开的视线,终于无比认真的转向温去病,脸上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温去病啊,你知道老夫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某人摇头,身姿依旧端正。
“就你这个不要脸的劲儿,老夫举世没找到第二个。”周生良也从未这样真心夸赞过一个人。
温去病一脸垮塌,幽幽瞪向周生良。
你这样咱们不要当朋友了啊!
周生良意会出温去病表情中显露出来的深意,视线直接落回青龙剑,“权教习有事?”
温去病不知道权夜查什么来的,但那声‘行啊’绝逼是从他嘴里说的。
眼见权夜查坐到自己旁边,温去病起身想走,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很没面子。
“这位仁兄,好眼熟。”
说起来,他与权夜查虽有几面之缘,但都是远远一瞥,像这样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可恨的是,如此近的距离他竟未从权夜查脸上寻到半点瑕疵。
所以说长的好看的人内心都不善良,越好看肚子里坏水就越多!
“在下权夜查,武院教习,温世子叫我权教习就好。”权夜查扬起那张妖孽容颜,朝温去病微微一笑。
温去病还之一笑。
周生良擦拭青龙剑的手微顿,抬头看向对面两人,不禁抖了抖身子。
温去病笑的那副傻样,明显输给了权夜查啊……
之前因为在深巷里救小乞丐的时候受了内伤,钟一山整个上午都没出去,而是在房间里修习鱼玄经。
曾经那幅泼墨山水,在钟一山眼里已然跃出另一番景象。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无数线条相对应的,正是他身体里无数条经络,或粗或细,或长或短。
钟一山可以借助鱼玄经,看到自己体内经络的流向跟蕴力。
他慢慢调息,迅速修复残损经络,身体也跟着渐渐轻盈,如荡云端。
外面传来嘈杂声,钟一山收息将鱼玄经搁回到暗格里,待他回身,钟宏已经闯进屋内。
钟一山朝黔尘使了眼色,钟宏也是等黔尘出去之后才凶相毕露,“钟一山,你好歹毒!”
“二叔说这话,总该有些根据吧?”钟一山浅步行至桌边,悠缓落座。
“当初救知夏时你让老夫去求费适,到底是何用意?”钟宏朝前几步,暴戾低吼。
钟一山抬头,“让费适指认秋盈说谎,坐实穆惊鸿之罪救知夏脱险,怎么了?”
“当日算我思虑不周着了你的道,这会儿你还拿这种话唬弄我?”
钟宏双眼含恨,欲杀之后快的表情令钟一山极是无奈,“二叔你真是,前一刻歃血为盟,后一刻割袍断义,你这脸变的也够快的,早知我便不给二叔指这条明路,让妹妹冤死狱中,也省得这会儿受这份冷眼。”
“明路?费适是皇上那边的人,平日里对太子殿下那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我去求他他答应了,这件事落在太子殿下眼里会怎么想?”
钟宏起初当真没想到这一层,直至今日下朝朱裴麒将他叫到御书房,让他把抚仙顶的钥匙交出去方才顿悟,自己这分明是有几分被弃的意思。
“我如何知道太子殿下怎么想?”钟一山开口,悻悻耸肩。
“钟一山,你为何要害我!”钟宏在朝中旗帜鲜明,如若被弃,他连条后路都没有。
“费适与二叔同朝为官,他就那样不给太子殿下面子,太子殿下还不是把诊救皇上甄选名医的重任交给他,二叔与其着急太子怎么想,不如自己多长些本事,别端出去让人觉得连盘菜都算不上。”钟一山说话毫不留情,目光冷厉如霜。
钟宏再欲斥责,却被钟一山那双眼睛震慑住,一时说不出话。
“慢走。”钟一山转身不再理会钟宏,“不送。”
待钟宏离开,钟一山视线不禁看向院落。
于二房,他不会赶尽杀绝,但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再有翻身机会……
午时过后,钟一山用过膳食乘车去了武院。
练武场上,顿星云如期而至,但看着却有几分疲惫。
“伯母还没好?”钟一山近两步站在顿星云身边,低声问道。
顿星云点头,“时好时坏,近两日卧床的时间多了些。”
“那就找费适看看,这件事我会求皇祖母……”
“不用,游傅的医术我知道,而且父亲也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大夫,都没看出什么。”顿星云舒了口气,强在钟一山面前挤出一丝笑意,“或许只是春初,身体一时招架不住有些倦怠吧。”
“放心,伯母不会有事。”钟一山安慰道。
这会儿武院新生差不多到齐,就在钟一山以为婴狐应该不会出现的时候,他总能身残志坚的给人带来惊喜。
对于婴狐如此顽强的生命力,钟一山甘拜下风。
不消片刻,权夜查至。
“跟各位说件事,七国武盟的时间定在两个月之后,地点为我大周太学院武院后山。”权夜查音落一刻,新生里顿时窃窃私语。
所谓七国武盟,指的是七国隔一段时间就会聚在一起,摆出的一场针对于各国武院新生的擂台赛。
此赛式古已有之,哪怕在战时这件同属七国的盛世都不曾中断过。
究其缘由,大家都很想看看彼此未来中坚力量到底有多强,亦或多么弱。
虽只是新生擂台赛,但所有人都知道,被派出去的皆为各国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些人也必定会成为各国朝廷未来的栋梁跟支柱。
“去年武盟得魁首的是楚国,听说楚国来的那几个新生,回去之后直接封了先锋跟副将!”
“那是自然,得魁首者可直接入朝为官为将,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若今年我们能得魁首,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提前入朝堂?”
“说的是参加者,你有没有资格参加还很难说……”
钟一山听到后面窃窃私语,心里有了盘算。
他或许应该,早些入朝。
“武盟之前你们会有一场预选擂台赛,前七名有资格参加七国武盟。”
权夜查只是提了一嘴,却让二十新生跟打了鸡血似的跃跃欲试。
这堂课业下来大家都很兴奋,而让钟一山意外的是,权夜查竟然没再对婴狐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