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游傅与伍庸同时通关的消息,令朱裴麒惊诧不已。
“伍不庸?”朱裴麒皱眉,狐疑看向案前。
顿无羡拱手,“倘若微臣没有猜错,这位横空冒出来的伍不庸,很有可能就是当年因毒害韩成王满门,被判腰斩的鬼医伍庸。”
朱裴麒目色凝重,“鬼医伍庸……”
“的确,据御医院传来的消息,那个伍不庸医术了得,比试中半点不输游傅!”顿无羡如何也没想到伍庸会出现在皇宫里,“太子殿下,我们要不要想办法……”
朱裴麒摇头,“不管他是不是伍庸,既已过费适那关便不能贸然动他,你且先去游傅那里探探底,对于此事他到底有几分把握,伍庸的事再议。”
“是。”对于伍庸的出现顿无羡虽然不喜,但也不敢保证这就不是一个契机。
伍庸隐瞒身份入大周皇宫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炒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极品好菜……
皇宫,延禧殿。
伍庸给甄太后把过脉,随手写了张方子交给孙嬷嬷。
整个过程温去病安静候在旁侧,并未多言。
按道理,这会儿温去病该将伍庸推回御医院,某人也真是这样做的。
“温世子啊!”
就在温去病双手握住轮椅的一刻,甄太后唤住他,“伍大夫能过费适设下的第三关,当是名医无疑,哀家想着若两位不嫌弃,可否就留在延禧殿,如此一来,哀家若想与伍大夫讨些养生的法子,也不必总叫孙嬷嬷到御医院请,委实麻烦。”
温去病暗惊,甄太后竟然会将他们留在延禧殿,这分明是有意要护着他们。
如此说,钟一山当是与甄太后说了什么。
见温去病迟疑,甄太后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钟一山,“一山,你跟温世子交情好,就与皇祖母说说,叫他们留下来吧。”
此事钟一山早与甄太后商量过,便也不再坚持,“还望伍大夫别嫌弃。”
“恭敬不如从命。”伍庸也刚好不想回御医院,哪怕是跟游傅呆在一个皇宫里,都会让他有种被野狗狂撵的焦灼感,更遑论呆在一个屋檐下。
“好,那就好。”甄太后欣慰点头,“孙嬷嬷,先带两位下去休息。”
温去病表示不高兴,他都还没有发表意见!
待温去病与伍庸离开,甄太后将钟一山拉到自己身边,“伍庸医术虽与游傅相当,但身份特殊,此事你还需防着他们在这上面大作文章。”
“孙儿知道。”钟一山感激看向甄太后,“连累皇祖母了……”
“傻孩子,你如此皇祖母反倒欣慰,哀家的孙儿从来都不是一般人,他朝必能担起镇北侯府的名声,甚至更大的威名。”甄太后感念苍天有眼,一时有感而发。
钟一山狠狠点头,终有一日。
终究,会有那么一日!
自甄太后房间离开,钟一山第一时间去了伍庸的屋子。
之前因为避嫌,他未对伍庸真正行过礼。
此刻入内室,钟一山第一件事就是朝伍庸深深鞠躬,以示尊崇,目不斜视的样子令某人表示不开心。
他是会移动的屏风咩!
“伍先生能入宫为皇上医治,一山感激不尽。”钟一山施礼后直起身,谦谨开口。
伍庸欣赏钟一山,打从心里喜欢这小子,“钟二公子不必客气,伍某这么做并非没有私心。”
钟一山知道伍庸所指,却未再说下去。
有些话,现在说并不是时候。
“之前一山碍于局势没有为先生引荐,这位是韩|国世子温去病。”钟一山说话时把温去病拉到自己身边,“先生的身份他知道,但一山可以保证,他一定不会说出去。”
“那可不一定……”温去病小声嘀咕,对于钟一山打从心里忽略他的想法,表示不满。
伍庸挑眉,“他说什么?”
钟一山顺手将温去病塞到自己身后,“他说一定不会,先生累了半日先休息,一山就不打扰了。”
伍庸点头正待转身时,竟见钟一山用一种近乎于粗暴的方式拽住温去病袖子,硬把人给拖出屋,而温去病竟有几分逆来顺受之意!
他茫然,所以温去病那厮作为温去病跟钟一山就是这样相处的?
何等的孽缘……
延禧殿外,钟一山将温去病搥到墙角,一张脸阴云密布。
“干嘛,卸磨杀驴啊!”温去病作威武不能屈状梗起脖梗,不想下一瞬竟见钟一山朝他迈步。
钟一山进,他便退。
钟一山再进,他再退!
直至背脊贴到墙上,温去病退无可退。
“那什么……天色已晚,钟二公子早点休息……”
就在温去病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钟一山倏然抬手搥住墙壁,身体猛然欺近温去病!
距离突然拉近,温去病几乎能数清钟一山明眸上纤长卷翘的睫毛。
温热呼吸喷洒而至,温去病脸颊骤红,心跳直线飙升。
温去病嘴唇有点儿干,心跳越来越快,他想低头看看自己心脏有没有可能从胸口跳出来。
不想下一瞬,弧度近似完美的下颚,竟被钟一山用手捏住,被迫低头。
钟一山的想法是,他希望温去病能看着他,能把他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记清楚。
温去病的想法则不一样,或许把谍路重建在四海楼这件事,还需要重新考虑!
“伍庸之事乃一山强加于世子,若东窗事发我必护世子周全,但也有可能护不住,世子想知道护不住的下场吗?”钟一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越说话身子就越往温去病身上靠。
钟一山发誓他没有别的意思,一是不想让旁人听到,二是想让温去病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温去病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不到了,钟一山这是要闹哪样啊!
青天白日,大庭之下,两男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威武不能屈!威武不能屈!
见温去病紧张成那个样子,钟一山便也不问那么许多,“当年伍庸毒死韩成王满门,被判腰斩,原则上说他已经是死人了,而今若世子把伍不庸就是伍庸的秘密传出去,包庇连坐之罪都是轻的,世子将一个死囚带进大周皇宫,这种事无论世子怎么解释,下场都不会比死更好。”
异样情愫自温去病胸口蔓延,那种感觉就像点墨于池,看似淡淡却已在周身晕染,一发不可收拾。
见某人不说话,钟一山着急,捏着温去病下巴的手越发朝下叩了叩,“世子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嗯?”
距离本来就近,钟一山又没太掌握好力度,两张唇瓣就这么毫无预兆碰触到一起!
气息混乱交织,甜腻触感没有温柔了岁月亦没有惊艳了时光,倒把钟一山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忽的抽手,身体连退数步,一双眼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亲没亲上?
没有,没有没有!
“钟二公子……”
“天色不早,温世子回去休息。”
“我是想说……”
“世子房间在伍庸左侧,一山告辞。”
眼见钟一山转身,温去病实在没忍住唤了一声,“钟二公子你鞋掉了!”
钟一山陡然止步,低头方见自己果然光着一只脚。
真的,钟一山后来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一刻他竟毫不犹豫脱了脚上另一只鞋,大步流星离开延禧殿。
一定是中了婴狐的毒!
夜已深,御医院西北角的厢房里,灯火微亮。
顿无羡进去的时候游傅正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支珠钗。
很素朴的珠钗,上面只有一颗并不是很大的珍珠点缀。
“恭喜邪医,如愿见到伍庸。”顿无羡走过来,视线不经意落向那支珠钗。
游傅没给顿无羡看清楚的机会,收起珠钗,“顿大人担心游某不是伍庸的对手?”
“伍庸原是邪医的仇人,现如今他入皇宫便不只是邪医的仇人那么简单。”顿无羡主动提壶倒了杯茶,推向游傅,“太子殿下的意思,不管邪医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能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付得起……”
游傅将茶杯端在手里,轻摇两下。
“我的条件,便是不许你们对伍庸动手。”
顿无羡略有诧异时,游傅补了一句,“他只能死在我一个人手里。”
听到这句话,顿无羡薄唇抿笑,“也不知伍庸如何得罪邪医了……”
“叶栀还有半月可活。”游傅这个人真是吃不得亏,谁触他逆鳞他便会投桃报李。
果然,顿无羡脸色突然变得冷漠无温。
见顿无羡不开口,游傅又道,“我记得当日告诉过顿大人,每日一滴即可,不知顿大人吩咐的那人滴了几滴?”
顿无羡动了动唇,“天色已晚,邪医早些休息。”
待顿无羡走出房间,游傅视线方才落向手里的茶杯,他不在乎尚武侯府的事,但总觉得顿无羡这个人,太过心狠手辣。
好在,他游傅也从来不是善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钟一山打从睁开眼就处于自我反省状态。
昨日他是有多不小心,竟然……
对于温去病,钟一山第一次见面他就不喜欢,重要的是,他现在更不喜欢。
他好后悔,为什么要跟温去病讲道理,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一遍一遍,反复自我检讨之后,钟一山硬是凭着臆念释怀。
这是有什么好纠结的事,权当是被一条狗给啃……
想到是自己主动亲过去的事实,钟一山转了转眼珠,权当是啃了一条狗又能怎么滴呢!
再说就温去病那般长相,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还是多少人想占都占不到的便宜。
作为一个占了便宜的人,又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怨自艾,唉声叹气!
当那厮是个窈窕大美人,自己是求青睐的小郎官。
多番心理建设之后,钟一山竟然神奇的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待他起床,孙嬷嬷已将早膳备好。
这是他在皇宫里吃的第一顿早饭,膳食里满满都是甄太后的关心跟呵护。
前世太多遗憾,该护的人她一个都没护住。
此朝重生,该护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手。
钟一山吃过饭便到甄太后的屋子里请安,他知甄太后不在乎这些俗礼,可他想尽这一份孝心。
待他离开,分明看到一身素白却难掩风华的温去病,也刚好从斜对面的屋子里走出来。
四目相视,钟一山躁动的灵魂一瞬间被他压制到最深处,占了便宜的人是不可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早。”钟一山主动开口,语气之坦然神情之大方,硬把温去病给整懵逼了。
这与他之前想象的画风不太一样啊!
就昨日那种事发生之后,身为见过大世面的他都有点儿小娇羞,钟一山心咋这么大呢!
此时此刻,反尔是温去病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钟一山的那声‘早’。
等他想到的时候,却见有一宫女小跑到钟一山面前,他没听清那宫女说什么,只见钟一山脸色骤变,疾步走出延禧殿。
“早……”温去病则对着空气点了点头,活像个盼夫归的小媳妇儿模样。
背后有轮椅转动的声音,伍庸出来时正好看到这幅画面,“你有毛病吧?”
“可能是病的不轻。”温去病转身绕过伍庸,一脸挫败回了屋里。
他竟连一个毛头小子的气度都比不上,昨晚整宿没睡的人一定不是他……
叶栀离逝的消息太过突然,乍从侯玦嘴里听到噩耗的时候,钟一山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马车自皇宫东门,一路疾驰至尚武侯府。
车轮还未停稳,钟一山已然纵身跳下马车。
偌大尚武侯府门前,白幡随风扬起,遮住了阳光,只剩下悲凉。
“一山!”婴狐自不远处跑过来,与钟一山站在一起,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三人先后走进尚武侯府,整个府里几乎被白幡覆满,所有下人们披麻戴孝,脸上的表情或沉痛或悲伤,或啜泣不止。
正厅设有灵堂,中间摆着一副棺柩。
旁侧,钟一山看到了顿星云的身影,全身孝服的顿星云跪在蒲团上,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钟一山自管家那里要来全孝,一身素缟走进灵堂。
他双膝跪在棺柩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眼眶瞬时湿润,钟一山脑海里尽是叶栀音容笑貌,还有那件为他缝制的衣袍。
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子,对所有人都充满善意,怎会如此!
待钟一山走向顿星云,侯玦跟婴狐紧接着入灵堂吊唁。
“顿兄……”面对顿星云,钟一山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样的痛他比谁都懂。
古若尘一一回礼,却没说一句话。
除了侯玦,素来欢脱的婴狐也默默站在钟一山旁边,不言不语。
就在这时,府门开启。
谁能想到呢,进来的竟然是顿无羡。
灵堂外,老管家颇为惊讶也颇欣慰的迎过去,“大公子……”
“本官之前落在府上一枚玉佩,去帮我找过来。”顿无羡穿着一身相对明艳的青色长袍,自入府门便没朝灵堂看一眼。
他来,只是想取回多年前落在府上的一枚玉佩。
老管家眼底闪过失望,弓身时不由看向灵堂里的顿星云。
“罢了,你若忙本官自己找。”顿无羡依旧我行我素,迈步时却见拱门处走出一人。
是顿孟泽。
曾经威风凛凛的将军,而今好似一夜苍老了十岁。
身躯不再挺拔,容颜不再英武,他穿一身素缟,手里捧着厚厚一叠衣服,步履艰难走向灵堂,走到顿无羡面前。
“这块玉佩,你姨娘一直都为你收着。”顿孟泽声音沙哑,嘴唇轻颤,“还有这些衣服,自小到大,每一件都是你姨娘亲手给你缝制的,最下面那件……你姨娘昨晚才刚刚缝好……”
顿无羡漠然看着那厚厚一叠衣服,“那女人,倒是闲的很。”
“顿无羡,你没有良心!”未及顿无羡反应,疾风骤袭。
顿星云出掌极快,蕴着近十成内力的掌风袭面而至。
顿无羡左脚轻点,身体回旋避开。
然而,顿星云的对象却不是他!
“你不配!你根本就不配母亲为你这样付出!”顿星云自顿孟泽怀里抢过那叠衣服,狠狠撕裂,碎布纷扬。
顿无羡冷眼看向顿星云,“那是她自己愿意,本官从来就不屑!”
碎布漫天,簌簌落下的一刻,顿星云周身戾气暴涨。
母亲曾告诉他,不管何时那都是你的哥哥,要听话知道吗?
他也曾这样想过!
可是现在,对不起母亲,儿子不孝!
眼见顿星云出拳过来,顿无羡眼底闪过一道寒意,左足重重踏稳,右足猛带起一道残影,狠狠踢向顿星云腰眼。
顿星云躲闪不及,身体踉跄着后退。
纵是剧痛,顿星云却直挺而立,再度出拳!
偏这时,他身边掠过一道身影。
是钟一山!
侯玦几乎同时冲过去。
婴狐亦不含糊,狠狠甩了两下手腕后飞身加入群殴。
“你们大胆!”顿无羡盛怒,招招狠戾。
“无孝不以为人,顿无羡你真是连畜牲都不如!”侯玦拳头落向顿星云面门,拳风疾劲,迫使顿无羡额前青丝往后飞拂。
顿无羡目光剧烈跳动,抬手阻挡一刻婴狐脚下动作疾如闪电,“你狐爷爷我大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情急之下,顿无羡急速后退,却感身后一道寒冽煞气狂躁而至。
钟一山稳稳截断顿无羡退路!
堂堂兵部侍郎被逼出十成内力,却无力招架三人连续攻袭。
他被一步步逼入灵堂,侯玦与婴狐对视瞬间,二人皆出狠招。
顿无羡挡住了侯玦疾袭过来的拳头,却错失躲过婴狐那记弹腿,身体微一趔趄的瞬间,后颈陡痛!
尖刻痛意自后颈传至整条脊骨,他虽未见钟一山手法,却能感觉到三根手指在刺中他脖颈瞬间,弯曲再击,再击!
速度之快,数息之间已过十次!
未及顿无羡反应,侯玦跟婴狐几乎同时过来叩住锁着顿无羡身体,迫使他跪在灵堂前。
“你欠叶伯母这一跪!”钟一山手指死死叩住顿无羡后颈,狠按下去,他敢反抗必筋断骨折。
堂前,顿星云扯过白幡覆在他身上,“母亲视你为亲子,你当跪!”
钟一山手指发力,顿无羡这一头重重磕于地面。
这一刻,没人能体会钟一山心底那份极恨。
比起顿星云,他更想杀了顿无羡,为因前世的她而死的军中百将报仇!
可是不行。
钟一山松手时,侯玦与婴狐同时放开顿无羡。
从未有过的奇耻羞辱,让顿无羡几乎发狂般站起身,那双血红眼珠狠瞪向顿星云,瞪向灵堂里的每一个朝他动手的人。
“今日之辱,本官定铭记于心!”顿无羡恨声低吼,拳头紧攥成拳。
一直没有开口的顿孟泽终是走进灵堂,“当年为父先于你的母亲认识栀儿,我们情投意合,更得族上允许,只因你母亲与栀儿说爱慕于我,她便毫无怨言让出正室之位……”
顿孟泽掠过顿无羡,缓缓走到棺柩旁边,只是几步他却好似用尽了力气,“这么多年,栀儿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更待你如亲子,你若怨恨便怨恨为父,与栀儿无关。”
顿无羡摇头,他不信,“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你会对母亲更好!”
“如果没有栀儿,我不会娶你的母亲。”顿孟泽轻抚棺柩,神情落寞,“我这一生终究对不起栀儿太多,今日你在,我便当着众人面将尚武侯的爵位传与星云,这已经是我唯一能为栀儿做的事……”
顿无羡恼恨至极,眼底血红如荼,“自古爵位传长嫡,你却把爵位传给庶出的贱种!在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儿子!”
“你既如此说,便当是没有了吧。”顿孟泽不再看向顿无羡,转身望着眼前的棺柩。
这里面躺着的,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没有人再看顿无羡,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或狰狞或暴躁,都不过是自取其辱。
顿无羡拂袖而去,尚武侯府重现出那份悲伤。
钟一山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顿星云,只默默陪他呆到酉时。
自尚武侯府出来,钟一山一时迷茫,竟不知该去哪里。
夜渐浓,满天繁星如斗。
风从河面而来,钟一山独自坐在鱼市尽头一间铺子的屋顶上。
他望着眼前看不到边际的河面,于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水墙,想到了很多人。
这条路到底还要走多远她才能报仇?
今日灵堂顿无羡就在他手底下,只要他再重一点点,哪怕不是要了顿无羡的命,也定能让他终身残废。
可是不行!
如若可以单纯的以暴制暴,他何必筹谋到现在!
背后传来脚步声,钟一山知道是谁却没有回头。
因为眼眶里进了沙子。
“叶栀无解,这般去了于她而言算是解脱。”温去病站在钟一山身边,绛紫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递给钟一山一壶酒,自己手里亦握着一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都可以迷茫,但不要太久。”
钟一山拔开壶盖,仰头狠狠灌酒,火辣灼热的感觉自喉咙一直烧到肺腑,“咳咳!”
温去病落目,视线之内钟一山抹过唇角,挺直身姿傲然望向河面的尽头。
一瞬间恍惚,温去病竟似看到了穆挽风……
深夜,白衣殿。
自从穆惊鸿托了几次梦之后,穆如玉夜里便睡的不踏实,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
床榻上,穆如玉忽的睁开眼睛,她好似听到窗棂刚刚‘砰’的响了一声。
“谁?”下意识的,穆如玉惊坐起身,朝窗棂方向看过去。
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满地碎银,穆如玉确定无人方才舒了口气。
不想她回眸时,赫然发现床尾站着一人!
“啊!唔唔……”穆如玉惊叫瞬间,那抹黑影陡然窜上床榻,单手用力捂住她的嘴。
随着距离拉近,穆如玉方才看清那张脸,一时无语。
“唔唔……唔……”穆如玉不再挣扎亦不反抗,抬手指了指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
待手松开,穆如玉一双水色明眸闪出光泽,“无羡,怎么是你?”
顿无羡没有开口,恶狼扑食一样将穆如玉按在了身|下。
无所谓疯狂,顿无羡要的是占有……
虽说游傅与伍庸已经通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有资格见到皇上。
依费适之意,是希望两位名医可以先了解皇上过往服用过的药物跟之前出现的症状。
如此,游傅跟伍庸的时间就变得非常充裕。
原本在知道伍庸住进延禧殿之后,游傅有专门‘探望’过。
奈何延禧殿内有高手,他被迫退了出来。
此刻延禧殿的厢房里,某位高手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主子。
“毕运啊,你说你跟游傅打架就打架,弄出那么大动静是怕别人听不到吗?”温去病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单手托腮搥着伍庸临时搭建的药案,一脸嫌弃看向眼前之人。
这个话题源于昨晚游傅来闹事儿,毕运与其交手之际,延禧殿主卧里灯火突然亮了。
也就是说,甄太后很有可能发现了什么。
“甄太后既然执意将你我留在延禧殿,当对此事知情,昨日亮灯应该是给游傅的警告。”药案后面,伍庸觉得温去病有点儿小题大做。
“甄太后如果知道这件事,那我们就更应该拿出诚意,连区区游傅都对付不了,真是好让人失望啊!”
温去病摇头叹息的样子落在伍庸眼睛里,绝逼是无病呻|吟,“温世子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什么意思?想说我直接说,旁敲侧击含沙射影是欺负我没读过书吗!”
温去病惊,“你没读过书?”
“伍先生误会了,主人没有旁敲侧击的意思。”一直没开口的毕运终于有了动静。
对于毕运护主的行为,温去病表示满意,“听到了?”
“毕运啊,有压迫就要有反抗,逆来顺受绝对不是一种美德!”伍庸是真心替毕运叫不平,跟着一个间歇性抽风,持续性作死的主子,他是倒了多大血霉。
“在知道今晨颜老顶着一头花白胡须,被主人骂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候,毕运就什么都能忍了。”毕运说到这里时看向温去病,“主人腰疼吗?如果腰疼的话可以站起来说。”
伍庸闻声愕,扭头看向温去病,“你还是人吗!”
温去病则扭头看向毕运,“要你多嘴!”
毕运也扭头,然后就看到朱裴麒走进延禧殿了。
即便毕运第一时间叩紧房门,伍庸还是注意到了那一身黄色蟒袍的朱裴麒。
那就是他的仇人!
韩成王不过是替死鬼,真正害死琅儿一家的,正是刚刚从他眼前经过的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咳,听本世子说,先别激动……”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伍庸视线穿透窗棂,紧紧锁住一身蟒袍的朱裴麒,双目正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充斥血丝。
温去病对于伍庸的回答不以为然,好好一张梨花木药案瞬时裂出十来道缝隙,是天气太干还是你太清醒?
“伍庸!”温去病硬是用身体挡住伍庸视线,“本世子对朱裴麒有多恨你最清楚,可他现在不能出事,至少今日在这延禧殿,他不可以有任何意外!”
伍庸终是收回目光,额头青筋几欲迸裂,“他带了游傅,我还能怎样。”
温去病闻声狠舒口气,“毕运你看着他,本世子出去一下。”
毕运领命之后,温去病直接走出厢房。
御医院游傅跟伍庸通关,甄太后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将伍庸调到延禧宫,这件事于公于私朱裴麒都想要个答案。
主卧内朱裴麒到时,甄太后正倚在炕榻一角小憩,待孙嬷嬷将其唤醒朱裴麒方入。
“孙儿给皇太后请安。”朱裴麒毕恭毕敬,语态谦谨。
甄太后抬了抬眼皮,强打精神坐起来,“太子来了?”
“孙儿知皇太后身体不适,特带游傅过来给皇太后诊治。”朱裴麒见孙嬷嬷搬过来一把椅子,恭敬落座。
“游傅?就是跟伍不庸一起通关的那个?”甄太后转眸看向游傅,只是一扫便让游傅打从心里敬畏。
看似萎靡的甄太后,眼睛里那道锋芒却似能穿透人心,洞悉灵魂。
游傅上前施礼,“拜见太后。”
“既是太子让你瞧,你便瞧瞧吧。”甄太后没说什么,直接伸手。
朱裴麒未料甄太后如此爽快,心底那抹疑虑渐消。
数息时间,游傅抽回手指,“太后……”
“你不必说了,其实哀家明白太子殿下这份孝心,想来太子是觉得游大夫的医术高于伍不庸才会带他过来,这份孝心难得。”甄太后看了眼孙嬷嬷,“一会儿你便叫温世子把伍不庸推回御医院,再差人把游大夫的衣物搬进延禧殿。”
朱裴麒愣住了。
他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游傅入延禧殿,净天儿在甄太后眼皮子底下呆着,他能干什么?
游傅一瞬间领会甄太后的意思,却不吭声。
跟他有什么关系!
偏在这时,钟一山端着汤药自外面进来。
“孙儿倒不是觉得伍不庸医术不好,只是游傅乃一山表弟推举之人,让他过来瞧瞧我也放心些。”朱裴麒刻意舒缓语气,“游大夫,你且看看一山表弟手里汤药,若对症便由伍不庸给皇太后调理身子也无不可。”
朱裴麒这话转的很是艰难,好在也无人挑他。
游傅转身,钟一山刚好端着汤药走到他面前,却是看向朱裴麒,“一山拜见太子殿下。”
朱裴麒点头,“一山表弟不必多礼。”
游傅只嗅了嗅汤药,便知伍庸开的什么玩意。
他不能说甄太后没病,喝浓茶导致失眠多梦也是不适的一种。
“伍大夫医术果然高超,只是游某有些问题,不知可否亲自请教伍大夫?”游傅肯与朱裴麒过来,为的就是正大光明见到伍庸。
钟一山迟疑之际,温去病入。
“温去病拜见太子殿下,拜见皇太后。”温去病进来之后,屋子里明显有些挤。
其实算起来,‘奸妃’一案至今朱裴麒不是第一次见到温去病,但拿正眼看却是第一次。
与以往许多次一样,在朱裴麒眼里,温去病不过是一个行走的绣花枕头,除了一副好皮囊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活的空洞乏味,没有半点灵魂。
他记得,这句话还是穆挽风对温去病的评价。
“温世子来的正好,游大夫想去见见伍不庸,你便引荐一下吧。”朱裴麒并不知道游傅跟伍庸之间的恩怨,他有意让游傅与伍庸接触,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
温去病就是来截游傅的。
待二人离开,甄太后显出几分困倦。
朱裴麒自是起身,“皇太后且休息,孙儿告退。”
“太子政事繁忙,哀家便不久留了,至于那两个名医,太子觉得谁合适合便留谁在延禧宫,哀家只是想与他们讨些养生的方子,断不会耽误给皇上治病。”甄太后音落时没给朱裴麒解释的机会,阖起眼睑,“一山,替哀家送送太子。”
钟一山闻声侧身,朱裴麒则朝甄太后作了个拱手告退的动作,离开寝殿。
送至院门,钟一山止步俯身,“恭送太子殿下。”
“表弟可否陪本太子走走?”朱裴麒显然不满足于此。
钟一山思忖片刻,点头。
院落一角,温去病那对眼珠子跟着院门两抹身影的方向一望再望的时候,有人拽他衣袖。
游傅也是醉了,说好的去见伍庸呢!
“世子若不带路,游某可就自己去找了。”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伍庸在哪间房。
温去病收回视线,看向游傅,“本世子劝你最好别去。”
游傅愣了愣,“为什么?”
“你打不过毕运。”温去病直截了当。
其实昨夜也不能说是毕运弄的动静大,实在是游傅太过锲而不舍,被打退两三次之后连命都玩上了。
游傅笑了,“看来世子知道的不少?”
“也不多。”温去病十分谦逊道。
“刚刚是太后让世子与我引荐伍不庸,游某见他用得着跟谁打!”
游傅愤然推开温去病刹那,只觉耳畔生风,转瞬已然动弹不得。
不用说,此时此刻游傅眼中震惊简直无以复加。
他知道温去病传说中是个废物,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废物是怎么在瞬息之间把他给定住的?
他根本看不出温去病根基,因为比他高太多!
“跟我打。”
温去病踱步走到游傅面前,“伍不庸……不对,伍庸让本世子给邪医捎句话,他想毒死朱裴麒,如果你能在朱裴麒不知情的前提下令他安然无恙,算你赢。”
“他为什么要毒死朱裴麒?”
“本世子觉得邪医更应该关心一下赢的结果。”
温去病最讨厌这种聊天不按套路走的人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赢会怎样?”
“你赢朱裴麒就不会死……”
没别的,游傅就想打死温去病。
“在朱裴麒的问题上你们赌的是输赢,在朱元珩的问题上你们赌的是恩怨……”
温去病告诉游傅,如果朱元珩可以醒过来,伍庸愿意与他作个了断。
答应与否,游傅没有立时给出答案,温去病表示愿意给他时间。
临走时,游傅问了温去病一个问题。
“你是天地商盟的人?”
温去病只回答是受人所托,赌约之事天地商盟愿意作一个见证。
待游傅离开,温去病仰天长叹。
出卖朋友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做。
怎么就没有半点紧张呢?
或许他天生就是这样的好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