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漫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大海中的孤岛其实是在水面上沉睡的海兽，海底的建筑群其实修筑于巨鲸的背上。细想之下，这种充满浪漫主义的故事对巨兽的睡眠质量实在有太高的要求，不由得让余漫感到一丝羡慕。

脱困而出的猫却并未急着继续解释，而是掏出了一块存储装置。他的尾巴尖端无声变化出了某种类机械的组织，和存储装置完成了接驳。随着他读取着其中的数据，他纸板般质感的身体逐渐转变成了黑色的毛发。短短时间就转变成了一只深渊般的黑猫。

是黑猫么？洛歪了歪头，这看起来是个复杂的黑箱系统，只不过确实有个可爱的外表。

“别那么看我，我可不是一直是这副模样的。”塞瓦尔原地转了半圈，“知识之毒，好奇心害死猫，不生不死的猫，我将这些诅咒相互勾连冲抵来延续生命，现在这副样子已经是最无害的副作用了。”

“不，我也用这样的身体活动过几次呢。”洛摇了摇头，“身体对意识的影响还蛮大的，那之后一段时间我都会习惯性地去找柔软的东西来按。”

“哦？那这边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好好讲讲你的经历。”塞瓦尔矫健地跳到了高处，“不过眼下大概不是个好时机。”

他伸爪挠烂了身下纸壳糊成的机器：“如你们所见，虽然我们来的时候一切看似正常，但那其实是模仿过去记录的粉饰。现在它开始逐步苏醒，这些就都会被抖落。”

“它是指，这座基地？”余漫问道。

“是不是呢，过一会我们大概就会知道了。”

余漫对这种谜语人行为一向是不大感冒，便恶趣味地掏出了偷偷准备的自动规避型毛球，以塞瓦尔为主体进行一番身体本能战胜主观意识的实验观察，房间中顿时洋溢起快活的空气。

过了片刻，海希抬手叫停了这场嬉闹：“好了，我们还有人要找呢。塞瓦尔，你还有什么收获么？”

“吃了满口的肥皂怪味，还拜其所赐变成了一副怪样子，这就是所有的收获了。”猫脸上浮现了生动的嫌弃表情，话锋一转，“不过，没能得到信息本身也是一种信息。这里的所有设备都受到混沌的影响而失效了，这在现时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没有做针对混沌影响的防护措施，哪怕只是扭曲了一个存储单元的电压，也会对精密的逻辑机械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哪怕只是变动了一次实验的结果，也能完全阻止实验归因类知识系统的发展。所以没有掌握对混沌防护手段的文明，就不可能发展出这个体系的技术。”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里在混沌影响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塞瓦尔的爪子无意识地□□着身下的纸板，“可偏偏这里的混沌影响如此之重，我怀疑，这可能是最早期的混沌研究基地。”

“初史时期么？”海希挑了挑眉，“那看来我又捡了个大人物。”

“那应该是个非常有历史感的大人物了，毕竟如果这里从初史时期废弃到现在，那可是几万年的事了。如果不是被混沌同化，没有什么设施能持续运作到今天。”塞瓦尔打量着洛，“倒是看不出来。”

洛歪了歪头，他们在说的事情似乎与自己有关，但她又不是那么听得明白。一直以来生活的惯性让她懒于思考，对这种比较复杂的事有些好奇，却又提不起那么大的兴致。毕竟一直以来她生活在没有时间、没有记忆、没有连续性的世界中。每个睁眼闭眼的周期中，一切的表现形式都没有规律可循，只有所见的概念还算作数。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加入到对话中去，主要倒也是插不上话。哪怕是那些偶尔出现的可以沟通的访客，多数也是主动对着她喋喋不休。更何况那些访客很少同时出现，所以洛基本没有过什么多人对话的经验可以应用到眼下的场合。

思维发散间，海希他们已经讨论完了对这座基地的猜测，将话题转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索莱耶可能在哪里，你有什么想法么？”

“那种植物脑袋对这里的事情估计都没什么兴趣吧。我是想不出来。”塞瓦尔看起来没什么兴致，“而且以基地现在的情况，我们还能正常在这里活动么？”

“导航倒是还可以用，至于路线的话，虽然不至于真有危险，但走起来确实也不大容易。”海希答道，“之前来这里的时候还是洛带着我们走的，不过现在又过了这么久，想来比之前要更麻烦了。”

“我想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嗯？”

“我们完全没必要去找索莱耶，这里的环境还威胁不到那种浑身是刺的家伙。”塞瓦尔说道，“而如果它彻底醒来，无论是会发生战斗还是什么，我相信索莱耶一定不会缺席。”

看着海希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塞瓦尔又补充道：“或者说，找到索莱耶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看看这边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你说了这么久的‘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不如就现在开始咯。我们和你一起没什么危险，至于索莱耶的话，能有架打的话应该只会开心才是。”

塞瓦尔仰起头，这个房间的状态暂时看起来还算牢固，但不知不觉间也发生了些许异变。整间房间已经失去了它的棱角，所有直角的边缘都转变成了圆滑的弧线。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若非他们时刻关注着周遭的情况，可能会根本察觉不到这些异常。又或者，是否已经有什么异物混入了自己对正常的认知？塞瓦尔倒是也不怎么在意，所有的异常都是“它”醒来的外显，而这正是他们此刻的期望。

见船长未有异议，塞瓦尔便着手于执行自己的提议。要让人睡着可能不容易，但要吵醒将醒未醒的人一向不算太难。毕竟按掉一次闹钟容易，但没谁有按掉无数次还继续沉睡的耐心。唯一的问题是连普通的动物都有不同的声音接收频段，那“它”作为无限趋向混沌的存在，很可能也听不到他们的大吵大嚷。想在混沌中吵闹，自然也有相应的做法。

黑猫闭上了眼睛。

他是以知识为食的猫，在海希的鹏洛号上并不以武力见长。但若要说适合多种情况的手段，他或许比虽然无所不能但使用起来限制重重的许愿机还要可靠一些。

知识即诅咒。

诅咒即概念。

概念即力量。

或许是因为混沌影响的活跃，塞瓦尔感觉这次能力的使用格外顺利，不多时便引动勾连了合适的概念。

调动“贪睡是懒惰的罪行”，连接“罪人将永伴谴责的低语”，牵引“心之呢喃声若洪钟”。如此一来，“它”直到醒来之前，都会不断被洪亮的心声骚扰。塞瓦尔期望这能起到一个合格的闹钟效果。但如若不然，也不过是再多试几种组合的事情。和对付睡懒觉的人同样的道理，哪怕闹钟被按掉了，还可以拉窗帘，掀被子，做美食，塞冰块，斧劈刀削，烟熏火烤，总有一款合适的对策。

好在周围的扭曲显著地活跃了起来，“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抗拒起床。

有形的边界变得透明，内与外交替互换。他们一时透过隔膜看向外部，万彩的底色中流淌着虚无的墨，血肉的天空里悬挂着房间般的脏器。他们一时透过隔膜看向内部，他们的身体被映射在无限之中，无限的光景则收束成了有限的万花筒。

不知几次循环后，边界完全消失了。一切开始融化，溶解，融汇成一炉翻腾的粥。海希打了个响指，一行人转瞬间重新出现在安全的宇宙中，在稍远的地方观察接下来的变化。原本孤岛般的研究基地已经变成了巨大的一团流体，正在不停地伸展涌动，逐渐固定下自己的形体。

“出来了！”余漫突然喊道。

洛闻声望了过去，她只是遥遥看到一道金光从流体中穿行而出。这应该就是他们之前说到的索莱耶了。在她的眼中，那是一丝逃逸的日饵。那本该属于一团无法直视的耀星，但此刻却孤零零地在这里。

在这个距离，她只能看到那道光与研究基地重塑出的巨物穿梭交织，并不太能从感官反馈上看出个究竟。只是她现在并无暇去关注索莱耶。随着“它”的形态逐渐趋于稳定，他们终于能够看清它的模样。

虽然体型上要大得多，但在外表上，“它”显然是从一座两层小屋衍生出的怪物。当然，它的大小至少是数十倍于正常的独栋房屋。它的墙壁上缠绕着花藤，门口系着气球。虽然洛并非每个周期都会从家中睁开眼睛，但这确实是家在她心中相对认可的外显形象。如果那个出门散步的房子在天黑前准时回来，洛觉得应该就是差不多长这个样子。

只是，在她的概念视界里，“它”不是家，而是代表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离别，这是访客们给她的送别。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混沌的设定部分参考于战锤40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