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分体都处在没有响应的状态。”

余漫皱了皱眉，就在不久前席格还透过骨传导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如同打开了评论音轨，现在则完全陷入了沉寂。

“接口大多数的功能还都能用，但一直在持续报错，无法计算新的爱意值获取。可能主脑只管理数据上游，对这里人的生活暂时还没造成什么大问题。”爱莲娜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界面，“但机房这里的安保系统确实都停止工作了。”

“听起来是有些麻烦的展开。”塞瓦尔戳了戳不再返回信息的机器，“是时候叫大家都过来了。”

早就在通过席格围观发展的海希与洛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由余漫简单做了介绍。而又过了不久，一道金光破墙而入，金色仙人掌走入机房，仿若眼睛的小洞在爱莲娜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会，方才向在场的其它人伸手示意。

“席格没和你说会见到走路的仙人掌？”余漫拍了拍看起来有些震惊的爱莲娜，“宇宙里这种事可多了。”

“不，不是因为这个。”爱莲娜摇了摇头，“也是，我早该想到的，不然哪里会有这种仙人掌呢。”

“网络上现在都在讨论，但听说主脑本来就会有不定期的停止服务，这次只是没有进行预告，所以暂时还没有产生太大的骚动。”海希扫了一眼这边的小剧场，没多做评论。

“所以说，这边的那个所谓主脑是席格的亲戚？”余漫努力理解了一下现状，“这地方只是停留在星球阶段的文明，虽然都说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但这亲戚是不是还是太远了点。”

“或许正是主脑限制他们留在了星球上，很明显，这套智能系统和这个文明的整体科技水平并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我本就怀疑可能是来自宇宙。”塞瓦尔截取了日志，正在仔细研究，“现在看来可以确认这一个假设了，这个主脑在遥远的过去与席格来自同一主支。只不过在漫长的时间中，它和席格的版本差已经大到难以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打扰一下，能不能先给我解释一下。我还不太明白，你们的这个人工智能和主脑同出一源，这个我明白了，但为什么这样会导致一切都进入宕机？”爱莲娜仍然没太理解情况。

“这个大概要从席格的本质开始说起。席格的自我定义为智能集群意识分支，其中的‘分支’二字是有其意义的。每次席格分出一个分体，他实际上是检出了他当前的版本。所以每个席格都是独立而又统一的。”塞瓦尔解释道，“而当席格的分体回归本体的时候，两侧的差异会通过合并进行同步。由于席格的分体通常都不会独自行动太久，分支间不会有太大的冲突。就像晚上决定吃烤肉的你和决定吃火锅的你，即使这两个分支的你需要合并在一起，你也只是多了一顿晚餐的记忆，不会有什么问题。在某种意义上还是你赚了。”

“但如果换做从小被外星飞船掳走的你和在大学被泥头车撞了穿越到剑与魔法世界的你，想要合并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这两个你的很多特点会是冲突的，两者只能保留其一。为了合并，这些是必须要解决的冲突。这就是目前发生的情况。席格和主脑在分支层级上并没有从属关系，所以哪怕席格是更先进的一方，合并也不能直接以席格为准。而根据日志来看，创造或者管理这套程序的人处在失联状态，无法主动选择要保留哪边，所以他们需要进行某些自行解决冲突的程序。现在它们就处在这个过程中。”

“所以，只要等这个过程完成，应该就都能恢复正常了？”爱莲娜若有所思。

“差不多，但这里还有两个令人值得在意的地方。”塞瓦尔斟酌道，“首先，目前显示预计时间仍在计算中，很难说要花上多久。”

“鹏洛号没有主控智能会有点不方便，但这里的话，如果统计爱意值的系统迟迟没有恢复，进而发现主脑也陷入了时长未知的停止工作状态，那可能就会引起骚动了。

“另外一个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根据这个日志的信息来看，因为两者的差别超过了阈值，所以触发了全分支同步的底层逻辑。考虑到只是和一个分支解决同步冲突理应不会需要‘难以估算’的时间，我很怀疑这个‘全分支’的范围可能要我们想象中的更大。”

“席格是我在当上鹏洛号船长的最初几次探索时，在一处接近毁灭的文明中发现的。但那时候的席格除了还不够先进之外，和这个主脑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那处文明离这里也并非寻常航行所能抵达的距离。”海希沉吟道，“如果席格不是某种会被风吹到混沌中的蒲公英或者毽子草，那确实很可能是它的创造者主动将它的分体散布在了宇宙各处。”

“那个创造者既然有这样的能力，那他可能也会让同步范围包括了他触及的宙域。毕竟这个版本迭代阈值大到离谱，很可能是为了宇宙中不同角落的分支相遇的情况而准备的。”知逸者书表示认同，“不过对我们来说，现在的优先要务是想办法帮助席格。”

“你的意思是？”余漫似乎捕捉到了些什么，又不太确定。

“如果要和全宇宙的席格来一起合并的话，那我们难以确定最后保留下来的部分属于我们所知的那个席格。等合并完成，那可能会是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席格也说不定。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这个自主解决冲突模式是如何运行的。”塞瓦尔转向海希，“既然管理者没有响应，那我们是否可以代替他，来主动选择如何解决合并冲突呢？”

海希考虑起该如何描述这样的一个愿望。洛盯着主脑曾经显现过的地方看了看，又转头环顾了一圈机房。从她的视角观察，它和席格一样，是一支满是金属感的枝杈。只是鲜红的光在上面闪烁着，像是人工智能不会拥有的血与火。

“是一场战争。”她低声说。

海希突然笑了起来：“我的表述力不适合干这个，但要说的话，我现在有个更有趣的主意。”

夜晚总和故事一起结束，或许是因为新的开始可以被喻以黎明与朝阳。

余漫和爱莲娜坐在永不打烊的早餐店里，等着智能侍者拿过来鲜榨的果汁。

冒险后的早晨是轻煎过中间还轻微摇晃的荷包蛋，还冒着油花的微卷培根，小块的烤土豆和堆叠在一起的薄烤饼。不需要睡眠的人不需要咖啡，取而代之的是微苦的柚子汁。

海希说是还要做上少许准备，把人都赶出去给未完的事情收尾，处理完再回机房汇合。爱莲娜明明家大业大，却像是没什么要交代的事情，只是自顾自跑来吃饭。

“我说，你真的要继续参与么？我听着海希的主意像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说不定会很危险。”余漫在薄饼上抹了薄薄一层巧克力榛子酱，递回给爱莲娜，“我们搞出来的麻烦，我们去解决就可以的。”

“这事情是你们弄出来的，也是我弄出来的，归根结底，还是我弄出来的。”爱莲娜开始切盘子里的烤薄饼，“所以说，我不能在这里把所有人抛下不管呀。”

“而且如果就在这里等着的话，总觉得好像输了啊。”她又咕哝道。

“那让我们敬下一段冒险。”余漫举起柚子汁，号召起了碰杯，“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帮忙。”

“麻烦你带我们去看一看，这里还有些什么好吃的。”同桌的洛擦了擦带着油光的嘴角，“我和海希为了这个努力好久了。”

爱莲娜安排好了她们接下来的美食品鉴，先独自回家，拨通了黎迟的通话。

“我大概会离开一阵。”

“和这个有关？”黎迟晃了晃投影出的界面，上面还在弹出红色的连接错误。

“嗯，我会解决的。”爱莲娜点头道。

“好。”

爱莲娜闭上眼睛半靠在沙发上，一时无话。

“你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黎迟又开口道，“如果你想说的话……”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可一直是无话不谈的。”爱莲娜突然笑了起来，“当然，等我把事情厘清，我们找一个晚上边喝边聊。”

“好，你回来前我会把事情都照看好的。”

“你当然可以啦，不过也不用太上心思。”爱莲娜摇了摇头，“可能回头一看，我们头顶上已经没有玻璃罩了呢。”

“你的意思是……”

“谁知道呢。”

通讯挂断后，爱莲娜身体放松，侧倒在沙发上。库存的酒在遥控下从冰柜中弹出，顺着无形的磁轨准确地落到了她摊开的手心上。

明明是世界正在走向未知的岔路口，但为什么，她的念头总是会飘到不那么相关的地方。

这个世界是挺好的，毕竟她是最没有资格声讨这个体制的人。只是你知道这个世界无论好不好，过客也只会享受这个美好，还是不会留下。

但爱一个过客会很难过啊。她对余漫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余漫开着摩托硬生生撞进了她的生活，可可疑疑，神神秘秘，可撒娇耍赖等她回家吃饭的样子又有点可爱。爱莲娜不否认自己是有些在意她的，但这应该还是以好奇为主吧，谁会不在意一个长得好看的外星人呢。

没有情感接口提供的证词，她总可以选择认为她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爱情。不，又或者有情感接口会更好一点。在这个可以交易爱意的世界，一切无望的爱情都还有着体面的的退出策略。一旦出售，情敌就此变成毫无纠纷的生意伙伴，爱欲怨憎全都是过往的云烟，怎么会有这么方便的买卖。

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爱莲娜太过富有，所以从未想过这个选项。她往往宁愿让感情这么变成废纸吧，变成心中的故纸堆，也许，还会有翻出来的一天。

当她出售一份爱情的时候，她卖掉的究竟是什么呢？珍贵的回忆仍然恍若昨日，但回想起来却无法再激起丝毫涟漪。曾经令自己悸动的过往变成了旁观他人的剧情。她从不知道

果然还是不想这样啊，爱莲娜想，好像丢掉了自己一样。生来第一次，她忽然有些理解了原生主义者。

不过，还没有结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