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很了解他们。

这一点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整场事情都是针对海希而来，其余船客之前没有切身体会，对此说实话感受不深。事实上，他们在过去从未认真想过自己的能力被针对克制的情况。索莱耶是为未知外敌而创造的武器，塞瓦尔更是擅长以知识勾连诅咒，堪称许愿机之下最为全能。至于余漫，她虽然收到过许多馈赠，但在她的认知里，她确确实实不值得被人针对。

直到此刻。

若不是没有将洛计算在内，索莱耶要如何破局还未可知。考虑这是洛上船后鹏洛号首次回到信息域内，这似乎也不能完全算是对方的失算。

独自行动的塞瓦尔则没有这种好事。

流水般的猫在建筑间穿行，他看起来不紧不慢，接下来的路线都在掌握之中，但这其实只是是一场迫于无奈的逃亡。浓厚的恶意将他牢牢锁死，无论从哪边都不可能逃脱。而抵抗更是纯粹的无用功，这一路上塞瓦尔从未停止尝试构筑新的概念诅咒，但却无一例外无功而返。

他越过楼顶，这附近是一片比较开阔的空间，正能让他看清正衔尾追来的敌人。那像是某种无首的巨蟒，在每片繁密的鳞片下面都藏有一张小口，移动间无论是卷入的路人还是砖泥土石都一律加以啃食。这一路的追逃间，塞瓦尔也并非一无所获。他至少明晰了敌人的本质，但即便如此，他却也一时无法可想。

区分智慧生命与其它的关键就是想象，尤其是共同的、可以通过各种媒介分享的想象。宇宙间满是由想象创造出的实体，公司、法律、国家、教派，无论哪个都不依托于物质上的实体而存在。哪怕没有办公室，没有雇员，甚至没有主营业务，一家公司也不会因此而停止存在。要让它真正消失于这个宇宙中，非得经过倒闭清偿等一系列仪式，或者由某个更具权威性的想象实体宣布勒令其解散才行。至于国家教派一类还要存在得更顽强些，哪怕是一时已经无人记得，也每每有人多年后将其翻出来用作宣称，还确实能聚起不少对现实不满的人。

这就是想象的力量，想象中诞生了可以互通的概念，而又有种种依托概念而生。消灭载体并无法消灭这些想象的实体，就像你无法用刀剑杀死诗歌与传说。而正是因为这些想象实体的存在，智慧生命的族群才可以为其合作，才可以为了一个想象中的未来而在现在忍受苦难。

而要毁灭一个想象的实体，就要想象出凌驾之上的实体。法律关停企业，政府修改法律，而又有君权神授之类的来创造凌驾其上的权威。要想打倒一种理念，就要用更加强大的理念，大抵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个宇宙中强大的个体无不擅于这种概念间的战斗，塞瓦尔更是玩弄概念的个中好手，但这一切在它面前都毫无意义。它虽然也是概念的产物，但它代表的却是纯粹的反概念。

智慧生命是靠着想象才得以真正有别于兽类，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个体都如此想。总有些人只将想象视作无用的毒草，在乎的只有所谓“实际”的东西。

诗歌有用么？数学有用么？这些东西是能吃还是能穿呢？于他们而言，研究是怪人的狂言，艺术是闲汉的造作，哲学则更不用说。对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他们毫不羞于将其直接斥为无用。而对这些的投入则是浪费了属于自己的那么一点税金。不过反正法规政令也不过是用于压榨的工具和欺骗人们的谎言，他们早就认定自己的税金会以被中饱私囊为结局，是以怎样的借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他们还是在意那些规定的，虽然对自己不便的时候肯定是要视若无睹，但对自己有利的时候肯定还是可以拿来大说特说的。

他们当然不会相信什么理想或者口号，还会觉得看清了这些的自己是个难得的智者。他们中有的人拒绝娱乐，将其看作浪费时间的恶行。有的人则热爱娱乐，在里面寻求难得的快乐，并拒绝在其中挖掘任何的意义。于他们而言，值得在意的是生活，以及用于生活的切实的资源，至于其余都只是无意义的复杂，可以从生活中完全的摒弃。

想象的实体可以说是来自人们的共识，那这就是不认可共识的共识。所以当它以实体降临，它便对概念性的攻击完全免疫。

断绝想象，这便是愚顽之共识。

这种共识化身最多可以稍作引导，并无法加以控制。它盯上自己想必是因为双方从本质上便近乎相反，自然拉到了最高的仇恨。也就是说，这个共识化身不可能是从外运进城市，而是专门为了针对他而在莫德尔纳本地催生出来的。塞瓦尔摇了摇头，倒是不算非常意外。以莫德尔纳的风气，找到合适的苗床想必不是很难。只是塔塔真的应该在专注城市发展之余稍微整顿一下了。

那么，如果想办法以眼前的这个家伙为中转，勾连诅咒将培养出这个共识的生命一并消灭，应该可以断掉它的力量源。这是一个能解决此刻困境的办法，但必然会影响到鹏洛号和莫德尔纳的关系。再者说，对方的表现看起来已经完全将他们纳入算计之中，那么这种摆在明面上的解法难说不是又一个陷阱。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索莱耶停下了脚步，以双方的相对速度计算，他逃不了多长时间。或许他可以构造一些于自己身上起效的概念诅咒，然后与其正面搏杀。只是猫的形态本就是他为了能够承载诅咒的副作用，在维持这个限制的前提下，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办法。

这应当是让植物脑袋来处理的情况，他想，换做是它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想，挥着拳头打上去就好了。不算概念的运用，只论物质层面的强度，索莱耶确实被创造成了非常能打的样子。而他为了保证能力的泛用性，每次都得因地制宜地构造诅咒，实在不适合这种粗活。

似乎有一抹灵光闪过，他隐约感觉自己接近了破局的方法，只差那么一下小小的捕捉。

猫爪在半空中挥下。

无头的蟒身高高弹起，鳞片下的每一张口都垂涎欲滴。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部分概念收到《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