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高塔。

S-046号噩梦被带走的时候，其余噩梦窝在白色帘幕后，寂静了一响，忽然爆发出了更大的讨论。

“046做了什么？这是得罪了一号要被秘密处决？太惨了。”

“还秘密呢，一号哪次不是当着大家的面直接暴打的。那动静，听得我心里一抽一抽的……”

“他想杀鸡儆猴，故意的呗。”

“啊？我就是猴，但他之前打的不是053号吗……”

“脑子生锈的机械猴闭嘴！别把话题带歪了。我倒是觉得，046号不一定是犯了事。对吧，053号？你不是说，大人找你是有任务吗？”

史莱姆来了劲，絮絮叨叨地重复说了好几遍的话，“不仅如此，我可是去了现实一趟。那里的太阳和月亮都特别特别高，时间是衡速不变的，路上都是些两足行走的人类……”

史莱姆情绪高昂：“大人后来还说，他记住我了，有空会来看我表演的。”

一时之间，钦羡的话语蜂拥而至，即使他已经叨叨了一百遍，噩梦们依旧嫉妒得要命。

甚至于他被一号暴打的事情，也变成了荣耀的勋章。

“那046这一次，会不会也是……？”

“哈？”史莱姆不乐意了，“它一个破植物能有什么用？大人难道缺室内绿植吗？你们都别妄想了！能去现实的机会这么珍贵，怎么可能天天都有？你以为谁都像我这么好运吗？”

这话引起了公愤，噩梦们摩拳擦掌，最后也只不过是痛骂几声。

因为在舒星舟的规则约束下，他们是不能偷偷打架的……呃，一号单方面殴打不算，那是合理的“管教”。

“可是……”某个隔间里，几双猩红的嘴巴异口同声，“我也去过现实了。大人他最近好像在做新的实验，或许有一天，我们都能去现实旅游呢。”

此话一出，噩梦们尖叫个不停，疯狂追问着真假。

确认无误后，他们当即乐开了花。

有的噩梦唱起了助兴的歌曲，其可怕的叫声穿透高塔；有的噩梦甩动着巨型触手，啪嗒啪嗒砸在帘幕上；还有的噩梦双膝跪地，神情激动，口中喃喃念着监狱长的名字。

只有几只不太合群的，眼神里流露出思索的奸邪光芒……

狂热的气氛席卷了十四层，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个冷静的噩梦怪物。

然而，热闹是他们的。

053号隔间里，史莱姆破了防，慢慢地，干裂萎缩成了一个泥饼……

他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了，呜呜呜。

*

森和嘉园里，双方的对峙进入了尾声，虫人疲态已显。

藤蔓的缝隙之间，漏出了怪物可怖的嘶吼声，夹杂着焦躁、愤怒与绝望。无论他如何大力挥舞着肢体，狂乱地甩动着身体，藤蔓都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反复地盘绕上来。

周遭的大树哗啦哗啦地奏响，叶子接连不断地落了下来，很快铺满了走道，而在树干上，则缠绕着更多数量的藤蔓，一呼一吸地，汲取它们的生命力。

向来占据猎手地位的B-096，此刻也终于品尝到了猎物的滋味，歇斯底里、穷途末路。

粘稠的汁液从绿色植物上滴落，如同飞舞的鞭子，几经尝试后，终于找准空隙，冲进了虫人巨大的口器之间。紧接着，又是更多的一拥而入，从他的喉咙口挤进去，几乎要撑爆他的身体。

韩东甫眼见地看见，皮肤干枯、青色脉络一翕一合的小女孩，嘴角浮现了神秘的微笑。

这是胜券在握的意思吗？

韩东甫再度扭头看向虫人怪物，却惊奇地看见，对方八双惨白的手上，忽然泛起了一阵接一阵的红斑，迅速绵延成整片，很快发了紫，逼近浓郁的黑色。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过敏反应，一时之间，简直认为这是某种怪物瘟疫爆发了。

在摄入植物汁液后，巨大、细长而枯死般的手彻底发了狂，以尖利的倒刺互相抓挠着，皮肤整块落下来，远看好像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不到片刻，怪物裸露的部分，就成了骨头架子。

而他依然不满足，能够轻松撕裂骨肉的白手，便朝着脖颈、胸膛和腹部挠去。即使放开了藤蔓的束缚，他也没了逃跑的意图，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脊背的尖刺皲裂开来。

如果忽略血腥的成分，这画面还有些滑稽。

但韩东甫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干哑地说道：“够了、够了！你快停下，这是监管局的工作现场，如果你继续干扰我们的工作，我们将有权利将你拿下。”

此刻，他的同事们已经赶到，包围了这块区域，却投鼠忌器，又分不清楚是敌是友，只能暂时僵持。

“……”

S-046号噩梦啧了一声，半句话都没说，和B-096的较量激起了她的嗜血本能，让她失去了理智。

原本围攻虫人的藤蔓抽出一部分，裹挟着破空之声，席卷上了围观者们。

直到藤蔓甩到自己的眼前，韩东甫才看清，原来绿色的枝条上，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短小的细刺，此时如同钢针般竖起。可以想象，缠绕到人类血肉上之后，它会如何如饥似渴地紧紧绞住。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得现场一片混乱。但好在监管局的人都经验丰富，迅速躲避后，喷火器便被架设了起来。

灼热的烈焰呈喷涌的线状，在接触到藤蔓的一瞬，好像注入了易燃剂，立刻燃烧起来，腾起白雾。

藤蔓的中心，小女孩尖利地惨叫，看来火焰的确是植物的共通弱点。

疼痛似乎令她意识到了弱势的现状，绿色的光芒褪去，属于人类的瞳孔再现。

与此同时，小女孩开始剧烈地抽泣起来，豆大的泪珠衬得她楚楚可怜，其声音弱小而凄厉，令听者的心都揪了起来。

一位同理心强的女成员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又在藤蔓袭来之前，被同伴狠狠拽了一把，将将躲过。

满小雪也赶来了，面色很不好看。她是所有人之中最敏感的那个。

“她的声音有迷惑的作用，大家都要注意！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了……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人类。”

见他们都不上当，S-046号气急，恶狠狠地瞪了韩东甫一眼，好像个娇俏的普通女孩。

都怪这个家伙莫名其妙地冲出来搅事，害她不得不同B-096硬抗，现在还因为身份暴露，伪装的那一套也成效寥寥。

看见她怨毒的目光，监管局更是提起了一颗心，严阵以待。

然而，S-046平复愤怒，痛定思痛，更多的藤蔓破土而出，摆出了最后一击的态势，然后……她裹着残破的、奄奄一息的虫人就要撤退。

虽然她很想将这些人类化作养分，但大人的指令要紧，如果办事不力……总之，她可不想体会前辈口中，十八层的极刑是怎样的恐怖。

“不能让她离开！”

无论是虫人还是小女孩本身，都是监管局必须掌握的不安定因素。

因为刚刚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即使吸干了附近的草木，她也生长不出更多的藤蔓来保护自己。小女孩紧咬着下唇，片刻之后，居然被手持喷火器的人类逼入了困境。

她的藤蔓蔓生得太远、太长，这也就意味着，她太难全身而退了。

难道真要“断人求生”？

S-046咬牙闭眼，就要舍弃这副诱饵身体的时候，忽然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一个人形怪物挡在她的面前，身高超三米，散发着凛然的邪恶气息。

黑色绒羽覆盖全身，闪烁着钢铁的光泽。漆黑的眼睛里沉淀着深渊，红色的细长瞳孔好似一簇灼人的烈焰。身后的尾巴呈倒钩状，可以轻松捏碎骨骼血肉。

这是个惊人的可怕生物，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危险气息，如同行走地狱的魔王之首。

即使他只是站在这里，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威胁的举止，也压迫得人类们后退一步，冷汗自浸湿脊背。

没有人发现他是如何出现的，只是忽然间，怪物便闯入了视野。

这一刻，站在不速之客身后的S-046，和人类的心声重合了。

……不是，这谁啊？

看这画风，应该也是来自噩梦高塔，但是S-046死活想不出来，她认识这么个角色。按理来说，如此突出、邪恶、恐怖的外表，她不该一无所知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新来的怪物扭头看了一眼，确认B-096被裹在她的藤蔓之中后，尾巴尖张开来，里头是细密的齿状物……

眼前彻底一黑之前，S-046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一号？！

当着众人的面“生吃”两个怪物，看见他们惊诧而恐慌的表情，一号冰冷的目光上下扫视，令人胆寒。

因为监管局打乱了计划，又对S-046穷追不舍，他不得不放弃和大人的相处时间，在监管局面前现了身，替他们两个收拾烂摊子。

在一号心里，对碍事的监管局的厌恶、和对无能的S-046号的轻蔑是同等的。

早知如此，他就该劝大人，别把珍贵的机会浪费在弱小的其他噩梦身上。哪怕舒星舟身边只有他一个，他也可以完美实现对方所有的期望。

黑暗的念头翻涌不断，怪物不再浪费眼神，瞬息间跳跃上了大楼的墙壁。

监管局愣神两秒，随即，在惊慌的叫喊声、命令声中，枪里的子弹倾泻而出，好似一张钢铁巨网，朝着怪物扑去。

可是，他们慌乱地发现，子弹好像射进了空气，没有半点回响。再等他们绕道楼后，那体型庞大的怪物，已经奇异地消失了，不见半点踪迹……

满小雪心有所感，忽地抬头，猛然瞧见远处一座大厦的天台上，好像有个高瘦的人影伫立。

再一眨眼，又仿佛变成了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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